往事  4

    榷面无表情,榷面色古怪。缓慢地眨了下眼。

    “欸!你不是那小娃儿他姐么,你来给你娘报案?倒是省得我一趟了。”

    这人自来熟一般,一见到榷,便自顾自说起来,还连连叹着声,可怜见可怜见地道。

    榷垂了下眼皮,抬眼时一副疑惑样,道:“我来这边买点姜给我弟煮水,什么我娘?我娘怎么了?”

    凉福永一顿,一拍脑袋,道:“嗐!想必你是当时着急带弟弟回家吧,不知道后面的事。你娘……你娘她……”他缺根筋一样才反应过来,又换上了方才那副怜悯的眼神,看着榷,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

    榷着急地一把拽住凉福永的手,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我娘怎么了?”

    凉福永心一横眼一闭,把河里怎么又浮了个人上来,他又怎么一瞅发现是她娘,大家伙又怎么手忙脚乱地找人把尸体捞上来用席子盖住,自己又怎么自告奋勇来报官,叽里呱啦说得仔仔细细,连尸体什么颜色都说了,生怕榷不赶紧晕倒一般。

    他确实缺根筋。

    榷被他吵得额头抽筋,想了一下,柔柔弱弱地倒下去。

    凉福永啊地叫一声,忙扶着人。又叹气,道:“走吧,孩子,我陪你去报官。”

    前脚报完爹失踪,后脚又来报娘溺毙,在知道她早已经被家里卖后,文官看榷的眼神更是愈发地怜爱起来。

    不容易呀,这年头卖儿卖女的不少,都是为了混口饭,但多是不重视的孩子才会被带去卖掉,这孩子年纪小小,还为了爹娘哭成这幅模样,可见孝心一片了。

    榷哽咽地说着爹嗜酒好赌,醉了爱打人,但是终究是爹呀,又说自己许久未能回家见爹娘,昨天回家想说说话,却得知爹不见踪影,娘伤心落泪的情景。

    听得周围的人拳头紧握,眼眶红红。

    榷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儿,实在没眼泪,无奈狠揉了几下眼睛,抬眼便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了。

    “昨日娘说想去找找爹,小女回去想了一夜不得安眠,今日得了空便来报官……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天却与小女阴阳两隔,小女不信娘会失足落水啊!家中还有个弟弟,小女不知该怎么办呀呜呜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下来,反应快的人都面露惊疑。

    一个赌鬼酒蒙子能有什么难找的,无非是她娘当苦水吐给女儿听,吓得小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才着急跑来报官,小孩误解了,她娘能不知道什么事吗?

    还会打人,莫不是她娘去找,那男人不耐烦了,然后……不过也只是猜测,没人多说什么。有人命,这事不小,这回也不等明日再上报了,安抚一下叫人回去后,文员赶紧揣着札子离开了大堂。

    一番折腾后再次从官府出来,天色已渐晚。

    凉福永在里面听榷说第二天就来报了官,只以为是早晨的事,倒是没露馅。

    这孩子有爹跟没爹一样,娘又没了,他瞧着榷,为她镀了一层更厚的小可怜的滤镜。他也还有事,没想到耽搁这么久,急急忙忙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榷出来寻到匣子,确认没人动过后松了口气。

    其实不必这般紧张,做这个匣子的人约莫是极不擅长,只是用了几个木板子钉起来做成盒,划痕交交错错,看着有些磕碜。

    往路边一扔貌似也不会有谁愿意上前翻看。况且藏得隐蔽。

    她边走边回想着方才的一切,确认没什么纰漏才松口气。

    原本打算等事情办完再寻个时间来催催官府找人,然后顺水推舟地发现人“畏罪自杀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虽然有些出入,不过好在还顺利,凉福永这一出才是真的省了她一趟。仔细想想,原来的计划还是有些小漏洞,凉福永倒是帮了她一把。

    榷又看了眼匣子,心下稍安。

    娘向来心大,昨晚出门这钱匣子就那么放在茅屋里,亏得没人想进一个茅屋窃财。也幸好她没有带出来,否则这唯一的底气也了无影踪。

    不过这么一来,时间便紧迫了,她得赶在今天之内,天彻底黑下去前,做完一切。

    文员那边是一,金云禾这边又是二,不能让金云禾生疑。若她知道她这么可怕,又是如何看待她呢……

    她先去买了姜,为了做到滴水不漏,面对老板时换上了那副风吹欲倒的模样。惹得老板一直关心她,还多送了些,倒是让榷有些不好意思。

    离开后,她走了小路去酒馆。

    榷肉疼地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擦了擦,瞄准后从窗口丢进去,精准砸到里面一个瘫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头上。

    亦山大感觉脑袋一痛,睁开眼,怒气冲冲,嗓子沙哑,道:

    “谁!谁砸老子!”

    没人理他。不过他也就吼一句,没敢继续闹,扭头去寻是什么东西砸的他。忽地眼睛一亮,若无其事地伸手往地上一捞,偷偷瞄了眼,只觉浑身都舒畅。

    亦山大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去找掌柜又赊了一壶酒,睨了眼屋内的人,扭头出门去。

    “发了瘟病……”不知是谁这样大声骂。

    不过亦山大心情正好,也不恼,自顾自走远了。出了门还悄摸摸地咬一口那块银子。

    酒馆,到赌坊子,要经过那条河。

    亦山大宿醉刚醒,却又喝上了酒,也许是夜黑风高,也许是酒精麻痹,他什么也没察觉,走得一脚深一脚浅,歪七扭八。

    按理说她一个十岁孩子,怎么也推不动一个百来斤重的男人。

    也许是她力气大,也许是男人常年酗酒又寻欢作乐,身体空虚,又或许是男人宿醉醒来,脚步不稳。

    总之,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掉进了河里,连呼救声都未能发出,嗬嗬几声呛了几口水后便慢慢沉了下去。

    刚巧堰城的人们日落后不再出门,刚巧他不会游泳,刚巧他要经过这里……

    一切都是那么地巧。

    确保人再也爬不上来后,她从树荫后走出,将手里那壶被亦山大喝了一半的酒平稳地放在岸边,盖子微阖。

    少女面沉如水,隐在夜色中的眸光微闪。

    回去前,榷往石头上狠狠一踢,又把自己摔得手心膝盖泛出血丝,衣服弄得脏兮兮。看着脚踝肿起来,她眉头紧皱,却一声不吭,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茶馆还亮着光,金云禾守在门口,见榷这幅模样回来,忙跑过去,没等说上话,人便在她面前倒了下去,给她吓得不行,忙抱起人往屋里去。

    榷感觉自己像在火炉子里,喉咙发胀说不出话,头也疼得不行。

    本是打算回来先卖卖惨,说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走了好久才回来。没想到这一天经历得实在太多,事情完成后泻了气,她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夜风一吹,便起了高热。

    不过倒是省了她再演一番。烧得迷糊了,人进入了梦乡。

    “大夫,这药一会儿就给她灌进去吼?”金云禾给她掖了掖被子,扭头道。

    “先敷着湿布条,弄点吃的叫她吃了后再喝药。”大半夜被哐哐砸门喊来的大夫打了个哈欠,回道。

    送走人后,金云禾去煮面,只是她的下厨经验少得可怜,手忙脚乱地。

    等榷被叫醒吃面,她喉咙那股灼烧发胀的感觉已经下去了。

    “榷儿呀,你那个木头盒子我给你放你屋里了。欸,你也真是,姜让我或者小诺去买就行啦,买就买了,还那么不小心,过敏了吧。还摔成这副模样回来,你怎么弄的?哎哟……”

    金云禾温柔没一会儿就开始数落榷。

    榷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吃着面也没应声,听着金云禾念念叨叨的声音,她抬头看着她。

    “……欸!哭什么呀,我不说你了不说了昂!快吃吧吃吧。”

    金云禾说着说着就发现面前的女孩眼泪正一颗一颗往下掉,以为说得人难受了,赶紧止住话。

    她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在人正病着的时候算账,苦哈哈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下。

    “什么?你刚刚说啥了?”金云禾走神了,只见人说了啥,却没听清。

    这回听清了。榷叫着阿娘。

    金云禾一哂,忽然羞赧起来:“哎呀说什么呢……虽然我把你当自己孩子看,但是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怎么能给你当娘,讨厌~”

    榷却孩子气起来,扑到金云禾身上,伸手抱住她的腰,抬脸仰着脑袋,微微睁开的眼睛朦胧着雾霭,哼哼唧唧地一直叫阿娘阿娘。

    “真……真受不了你。哼哼!哎呀其实我一直想让你随我姓,金榷金榷,多好听!可惜那个什么破籍本子不给换……”

    金云禾从没见过榷儿这幅模样,小孩子模样。被她这样撒娇有些受不住,嘴角一直往上翘。

    “这样好了,你自己的身份通文,那什么破籍本子总管不了吧?明天我就去给你换个名字,榷做姓,叫榷禾,怎么样怎么样?”

    榷不说好,也没说不好,还是搂着金云禾不撒手,脑袋蹭来蹭去,阿娘阿娘叫着。

    …………

    于是第二天。

    已经晌午了,榷眼皮子动了动,悠悠醒来。

    “你终于醒啦,榷,禾姐姐~”小诺端来一杯水,特意加重了语气。

    榷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疑惑道:“什么榷禾?”

    小诺夸张地捂住嘴巴,惊讶地说:“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俩偷偷背着我定情呢。”

    金云禾刚从门外进来,听到这话上手给了她一个爆炒栗子:“再乱讲话!”

    小诺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人家开个玩笑嘛~金云禾,人家也要跟你用同样的名字!”

    “你本来就姓金……”金云禾止住话,暗道遭,又给了她一下,道:“赶紧去把茶叶晒晒。”

    金诺兰赶紧躲开,做个鬼脸跑了出去。

    金云禾悄悄睨了眼榷,发现她刚醒来还有点呆呆的,好像没多想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悄悄松了口气。

    “小榷禾~”金云禾笑眯眯地,又道:“欸你不会赖账吧,这可是你昨晚答应的,你得负责啊,夫君~”

    还说小诺,金云禾跟她其实一个尿性。

    榷禾没说话,因为她刚刚已经回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羞得不行,手指搓来搓去。

    金云禾看着她红红的耳根,偷笑,不依不饶:“说话呀~到底负不负责呀~”

    榷禾垂着头,轻轻嗯了声,不好意思看金云禾。

    金云禾满意了,嘻嘻笑着让她再休息一会儿,转身出去了,她要去找金诺兰算账,方才差点露馅了都。

    榷禾坐在床上,那股子臊意过去后,心底涌上来暖意。她对自己叫什么名字其实无所谓,但是,榷禾,她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她这儿正美得冒泡泡,门口又传来了响动。

    榷禾寻声望去,这才想起来她弟弟这一回事。真是烧糊涂了,她轻咳一声。

    那边小豆丁一见到姐姐,眼眶又红了。巴巴地跑到床边,也不说话,瞧着瞧着人,忽地伸手抱住榷禾。哭得抽抽噎噎地上气不接下气。

    对于这个弟弟,榷禾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却没有太多陌生的感觉。眼神逐渐柔和,她的手还有些使不上力,艰难地抬起来,一下一下顺着弟弟的脑袋。

    “姐,我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

    “…………”榷禾眼皮子一跳,发现自己想跟金云禾一样给他一个爆栗子,尤其是看到胸前一片鼻涕眼泪时。

    他是真的伤心,他很喜欢姐姐。

    一年前,他被小巷那群人围着欺负,有个姐姐路过给他救了出来,还送他回家,虽然那时候姐姐的表情很奇怪。前天他睡得迷迷糊糊,发现这个姐姐居然又来了家里,还跟娘聊天,隐隐约约听到原来她是自己的亲姐姐。

    亦阳觉得她又厉害又温柔,知道她真是自己姐,开心得不行。前天晚上娘说要去给姐姐送吃的,他缠着非要跟着去。

    小豆丁哭完,想起了重要的事,着急地拉着榷禾的手道:“姐,娘掉河里了。”

    他也是才刚醒没多久,一边想着娘,一边担心着姐姐,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焦急得不行,一听人醒了赶紧跑过来找。

    榷禾停下动作,垂眸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说。

    “姐,我看见了,是爹推的娘。”那天晚上娘并没有答应带着他,他是等人出门后偷偷跟上的。

    ……

    亦山大刚被人从赌坊子赶出来,他暴躁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一群瘟货……敢这么对爷爷我。”

    他看着前面不远处眯起了眼睛,发现那真是他婆娘。脑瓜子一转,顿时暴跳如雷,冲过去,道:

    “臭婆娘,你大晚上不呆在家里出来干什么?是不是去偷会哪个汉子?”

    女人见到他先是眼睛一亮,一听这话赶紧解释说不是不是,但又敢说是去给女儿送吃的,嚅喏半晌啥也说不出来。

    “还说不是,呵呵呵……”亦山大更恼怒了,他青筋暴起,双眼发红,冷笑着,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解气,又踹了几脚,抓着女人的头发拖到岸边按进水里,嘴里不断咒骂。

    “让你偷会汉子!你个贱货……那个小娼妇也偷汉子,不就是我没银钱给她了吗,还敢骂我……你们都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不断挣扎,却挣不开束缚,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亦山大还沉浸在愤怒里,发现人不动后,吓得一屁股往后坐下,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去探鼻息,发现真的没了气儿,差点惊叫出声。

    他慌得爬起来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把人拖起来推进河里去。

    做完后,他疑神疑鬼地往四周看去,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刚刚追上来的亦阳。

    亦阳腿短,追不上娘,天又黑,他害怕得不行。好不容易看到娘就在前面,正疑惑娘怎么躺着,着急想过去,就发现爹突然跑过去。

    接下来就是刚刚那一幕了。

    亦阳刚想叫,男人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本来就感着风寒没好,一被捂着更呼吸不上来,他脑袋昏昏,直接晕了过去。

    亦山大啧了声,想了想,心知他不小心杀了婆娘已经被这孩子看到了。咬咬牙,抱起他到河边,几番犹豫还是没敢。

    转放到桥底下,这地方隐蔽又狭窄,一个翻身便会掉进河里。到时候他一口咬定是婆娘要带着娃儿自尽就行了,就这么办。

    做完这一切,亦山大只觉得口舌发干,冷汗戚戚,心跳声大得不行。他舔舔唇,暗暗道了句别怪他。

    他躲去了酒馆,一壶接一壶喝着,心里的恐慌渐渐褪去。

    他手里抓着个袋子,嗤笑一声。

    那里边装着几块糖,是婆娘身上掉下来的。他当时看见也没多想,胡乱揣进怀里。

    几年前卖那丫头的银子,他后脚就拿去赌坊子了,赢回了不少,但从没往家里拿过。靠着这些钱这几年快活得不行,只觉得那死丫头果然是克他,一卖出去,自己就幸运了起来。

    这袋子东西指定是要给那死丫头送去的,生下她那年就有个瞎算子说这丫头克他,他记得清楚,今天就是那丫头生辰。

    亦山大打开袋子,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嚼吧嚼吧。

    夜里凉,酒馆烧着火盆,他随手把袋子丢了进去,顷刻间便被火舌吞得干干净净。

    他说怎么最近这么倒霉,钱输得精光,还被人赶出来,原来是这死婆娘。

    这几年有着那些钱,他基本不着家,一回家就是睡觉,根本没带过儿子。

    也不会知道,他感着风寒,也不会知道,这个儿子睡觉不翻身。

    又要了一壶酒,醉意上头,眼前打着旋儿。他昏睡了过去,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知该说心大,还是愚蠢。

    亦阳身子本就弱,在冰凉的桥脚下睡得昏昏沉沉,一直到周围吵闹起来,才睁开了眼睛。

    他爬起身,看到娘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想去拉她的手,结果身子一软一头栽了下去。

新书推荐: 《嫡女翻身:病娇王爷日日贴贴》 靠修仙在魔法星际称王称霸 在麻瓜世界看到超能力的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尽海 一树梨花压海棠 北风起叶落 撞见心跳 鱼渊仲夏 猎光者 公子他替我在宅斗文里杀疯了(早知道投胎时换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