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
背后突然的声响吓了钟灵毓一跳，她一抖，手里的二手平板差点摔到地上，幸好她眼疾手快，一用力牢牢把平板抱在胸前。
她松了口气，“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占卜呢。你这么大声叫魂啊。”
刚回到宿舍的谈皎听罢翻了个白眼，“你还信这个？平时抠抠搜搜的，居然出钱占卜？我明天可不想在级群的通告里看到‘关于电子商务一班钟某某被诈骗十万元的特别通告’。再说了，你占卜就占卜，一副偷看小黄片的样子，谁都会难免心生好奇的啊。”
被诬陷“诈骗十万元”和“偷看小黄片”的钟某某不服，抬手做出“stop”的手势，“首先，我没有十万元，你在背后吓死我也只能继承我没还完的助学贷款；其次，我已经无情道毕业很久了，谈恋爱这种费时费力费钱的事，还是留给你吧大小姐。”
“而且谁说占卜都要收费啦，多亏了小某书的网友，评论区好多都说这个大师特别准，占出来的结果都很好。”
富二代谈皎的至理名言重出江湖，“哼，便宜没好货。”
钟灵毓拿助学贷款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从她勤工俭学到处兼职、以及刚刚差点死于非命的二手ipad2019，就能大致推断出她的家庭状况。
出生小康的几位舍友刚开始还处处留心，特意发帖问了小某书，最后一致决定，采用“帮交电费帮打饭”这样朴素真挚的方式减轻舍友的负担。
但钟灵毓本人并不喜欢这种同情，她诚心地感谢了两位舍友，并免费请她们听了一晚上的冷笑话，最后花10分钟称赞了“助学贷款”的伟大。
至此，宿舍众人对钟灵毓最大的帮助，就变成了在她兼职逃课时帮她答到。
关于无情道，钟灵毓的情感史不为宿舍众人所熟知，其他两人猜测她受过情伤，而谈皎则下注她是母胎solo。
“滴——支付宝到账12元。”
是谈皎手机的提示音。
钟灵毓扬扬手机，上面赫然是转账成功的通知。她轻门熟路地拿过谈皎手里的两菜一汤的盒饭，另一只手放到嘴边，额外赠送一个飞吻作为打饭的酬谢。
只见谈皎一副“受够了”的神色，用力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掉一地，“下次再为了赶你那个破家教不吃早饭，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钟灵毓讨好地笑笑，饿了一上午刚要打开盒饭，谈皎精致的延长甲握着手机就递到她面前，高亮的屏幕上显示下午的课表，加粗标红的“数据库概论”在惨白的冷光里格外醒目。
谈皎：“下午老刘的课，你要去上吗？”
数据库概论是钟灵毓最不喜欢的一门课。
因为老刘讲课很无聊，上世纪风格的ppt和带着口音的港普听得人昏昏欲睡。
而且他点名很随机，有时候教室只来10个人他也轻拿轻放，有时候小教室坐满了他也非要点名——逃他的课很考验心脏。
钟灵毓烦闷地拨弄起掉下来的刘海，“下午有个家教的活，时间调了好几次，没法再调了。”
“虽然前几次帮你答到老刘都没发现，但如果今天人很少的话，就有点太明显了。今天这个家教不能不去吗？”
再次打开支付宝发现余额空空的钟某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这个家长出价一小时300。”
财迷属性显露无疑的某人再次收获舍友的白眼一枚。
“不管你，情况不对的话我可不会帮你答到哦。”谈皎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她那份上百块的午餐，鳗鱼的香气一下溢满整间宿舍。
钟灵毓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在胸前比了个心，“爱你哦。”
——
下午两点，灼人的热气会不分好赖地惩罚每一个走出宿舍去上课的学生。
钟灵毓穿着优衣库早年打折的防晒衣，洗过n次的轻薄面料大概只起到装饰的作用。
帽子口罩全副武装，一米六几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配上三厘米的厚底鞋，在人挤人的死亡地铁线里几乎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南川大学位于南川市郊区，出大学城犹如乡下进城，像今天找她补习的小孩，家就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从南川大学过去要转三次线，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刚睡醒的钟灵毓背了个托特包，里面全是小孩要用到的补习资料。
手机在男装下裤的口袋里狂震，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微信一看，谈皎的聊天框信息一条接着一条。
谈皎：【今天算你运气好，教室基本坐满了。老刘迟到了。】
谈皎：【学委说老刘请长假了。可恶，我也想放假。】
谈皎：【我靠，来了个超帅的代课老师，听说是计算机院的学长，还同事辅修了经济，早几年出国现在才回来。他长得太对我胃口了，我要主动出击。】
......
钟灵毓可以想见手机那边的谈皎是怎么样避开美甲、用指腹噼里啪啦地打字。
谈皎形容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心里的某个人影开始对号入座，她摇了摇头不愿再细想。
谈皎：【你完了，帅哥老师开始点名。】
钟灵毓脑海里修炼无情道前的旖旎一下子消失不见，她站直身子：【？】
——
另一边，南川大学教学楼。
可容纳五十多人的小教室里闹哄哄的，走廊外面全是赶生赶死的踩点大军。
钟灵毓的几个舍友提前到占据了最后一排，好让等下的弄虚作假更真实。
铃声响了两遍，平时拿着保温杯、穿着条纹polo衫、脚踩棕色凉鞋的老刘还没来。
韩珊珊：“灵灵今天不来？”
韩珊珊是土生土长的南川人，普通话也带着粤语口音，她喊“毓毓”很像“抑郁”，所以一直喊钟灵毓“灵灵”。
谈皎：“是啊，家教去了，希望等下老刘不要点名吧。”
教室里玩手机的玩手机，一半人的桌面上都是考公考研的资料书，紧闭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后一道高挑劲瘦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并不充裕的冷气从门的缝隙里飞出去，但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自带高冷气场。
陈灼在黑板前站定，与背后吱呀乱转的风扇和陈旧的黑板格格不入，像新手的P图里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图层。
他环顾教室，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全然陌生的面孔让他眉心微皱。
讲台下的学生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浑身散发生人勿进气息的男人，反手拿出花名册，薄唇微张，在30度的高温下说出冰冷的话：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代课老师。”
“下面开始点名。”
——
“谢谢星星妈妈，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钟灵毓婉拒了家长请吃下午茶的好意，摸了下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的脑袋，走到玄关换鞋。
小星很喜欢她，听见她不留下陪自己吃东西，抓起一个小蛋糕，噔噔噔地从房间跑出来，冲击炮一样抱住她的小腿。
“姐姐请你吃这个，你下周还来吗？”
“来，你要提前做好作业给我检查哦。”
“好！”
钟灵毓穿好鞋子，坐电梯下楼。
回去的路上她才有空看宿舍群里炸开锅的讨论。
谈皎：【钟灵毓你完蛋了，我帮你喊到被抓了，代课的帅哥不愧是年轻人，眼神听力简直不要比老刘好太多。】
韩珊珊：【哈哈哈哈哈哈。灵灵，代课帅哥叫你去老刘办公室找他，今天班上就你一个逃课的，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个没完，她仔细看了下，只有这两条是与她相关的，剩下的都在赞叹代课老师的盛世美颜。
谈皎更是口出狂言，说下次她也要逃课，这样就可以去办公室和帅哥单独相处了。
钟灵毓长叹口气，在脑海里检索有没有恰当的理由可以让她蒙混过关。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希望帅帅的代课老师看在她如此诚实的基础上放她一马。
中午新加的占卜师大概是醒了，发过来好几大段60s的语音，钟灵毓没心思一个个点开，每次这种时候都感叹“转文字”真是微信最棒的功能。
“近期水逆，最好按部就班待在熟悉的地方以降低风险......”
“诸事不顺，命犯桃花......”
越看越不对劲，钟灵毓暗骂，这怎么和小某书评论区说得不一样。
不是说全都是好话嘛。
虽然钟灵毓是穷鬼，但“便宜没好货”这句话她偶尔也能苟同。
免费的占卜谁都知道不可能准，但据她在小某书看到的情报，这个账号其实是个引流号，不管谁加它选出什么样的塔罗牌面，对方都会给你说好话。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骗子流程，说什么“但最近有小人的靠近会损害你的气运，建议买个399的紫水晶防身”之类的。
而根本没有多余钱的钟灵毓当然不会被对方所迷惑。
她确实感觉自己最近水逆得很，家教停了好几个，实习也还没着落，好不容易找个免费的占卜想听点好话寻求心里安慰，结果发过来一箩筐不好的结果。
居然说她命犯桃花？！
钟灵毓不服。
她自大学以来清心寡欲，无情道毕业已久，各种兼职做过来什么男的没见过。
区区占卜，竟然小瞧她的定力。
钟灵毓恨恨把骗子账号拉黑，对所谓的“命犯桃花”不以为然。
地铁到站，拥挤的人群簇拥着她下车，有几个瞬间她感觉自己脚步虚浮飘在空中，全靠前后左右的打工人把她夹起来。
四点多，还好还好，数据库是三节连上，现在去老刘办公室老师应该还没走。
她精疲力尽地爬上长长的天桥，这是通往老师办公室的必经之路。
一路上许多商贩吆喝着出摊，钟灵毓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爱吃的酱香饼还没出摊，决定一会再回来买。
抵达办公室时下课铃刚响，钟灵毓不想进教室在全班面前丢脸，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有回音，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走廊渐渐响起脚步和交谈声，钟灵毓自言自语地练习，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观察表情，力求一次表现出真挚的歉意以及深深的懊悔，不要ng。
咔嚓——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钟灵毓把镜子往口袋一扔，猛地转身，精致的小脸挂好无懈可击的表情。
“老师不好意思，我是今天不是故意逃课的。”
“我......”
未完待续的话哽在喉咙，像细小的鱼刺扎在食道，不想直接咽下去，吐出来又嫌不美观，不上不下得让人心烦。
陈灼手里的花名册瞩目，一米八的人倚在门边，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深邃立体的五官在阴影里愈发明显。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下半句，像耐心的听众，课上的冷酷凌厉随着西下的太阳消散在风里。
“好久不见钟灵毓，你改名了？”
靠。
钟灵毓怔怔站在原地。
命犯桃花不知真假，但诸事不顺真的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