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大中午的,正值餐时,往来客商,推杯换盏,应酬交谈,正在兴起,就听客栈二楼传来小二的惨呼,可渗人的紧。
零星几个待在客房内的客人慌忙打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楼下进食的客人也惶然起身,高喊道:“怎么回事?!”
只见小二连滚带爬,仿佛是霜期挣扎蛄蛹的虫,从房间里冲出来,一头撞了栏杆,方才略略回神,抖着声音喊道:“快来人啊!掌柜的,快来啊!死人了!”
这间房的左边有人住,正巧也在房间用餐,此刻壮着胆子往里瞅了一眼,令他意外的是,房内并无什么可怖的血腥场景,只有一人趴伏在地上,手边倒着个酒杯。还有数个酒壶倾倒在桌上,内中美妙的酒液显然已经清空。
虽然没有经历过命案,但这场景着实不在他的想象之中,不由疑道:“这是……醉晕了吧?”
客栈掌柜有一手酿酒绝技,许多人慕名而来,然后就成了老客。瞧那桌上的空酒壶,可是寻常人能喝得的,如此豪饮,醉得不省人事,也不奇怪啊。
小二只顾摇头。颤抖着摇头。
客栈掌柜慌慌张张跑上楼来——开门做生意,什么牛鬼蛇神没遇见过,可是这命案,还是一辈子不碰上为好!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想看热闹的客人。小小地方,住店吃个饭还能碰上命案,这几人便生了好奇,大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压下了恐惧,就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掌柜瞅了一眼房内,也觉得是否是客人醉酒,小二错看了闹了一个笑话,便厉声喝道,“你给我起来回话,成什么样子!”
“掌柜的,我,我腿没力气,起不来啊。”小二哭丧着脸,“客人,客人真死了啊!”
死人苍白冰冷的肌肤的触感,仍旧留存在他的指腹上,仿佛死亡如影随形,叫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一瞬的黏腻和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恐惧。十来岁的年纪,尚且是个孩子,不当场晕过去,已然算是有胆量了。
见他这样子不似胡说,掌柜当场惊叫:“什么?!”
“当真?”
“怎会如此啊?”
客人们也开始惊慌起来。
“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掌柜连连拱手,“且让我进去看看,若是小子错看,必向各位郑重致歉,若是真……我马上便使人去县廨报官,也要烦请各位莫要随意乱走,误了官差办案。”
时下太平盛世,也不乏窃贼匪人,命案少见,却还不到能让其他人慌张逃窜的地步,再说府衙清正,若有其事,配合官差办案,早日把凶犯拿了才是正理,若是此刻闹着要走,可不得叫人怀疑他是凶犯无疑。
一众人连忙应和,说来也巧,进来客栈住客不多,在场诸位大多都是熟客,沟通上没遇到任何问题。
掌柜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
其实他们在门口这般喧闹,房中人却无半点反应,就算是醉了也不该如此,他心中已然信了小二八分。等他轻声呼唤不得回应,手已经有些抖了,却还是蹲了下去,伸手去抚客人的脑袋,然而触手便是不祥的冰冷。
果然,转过脸来,这人面色青白,唇溢污血,可怕的却并非死人的脸色,而是他的双目处,双目竟然被人剜去了!
这赫赫血洞猝然出现在视野中,已经不是十分,得是万分骇人了,把掌柜惊了一跳,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时半刻竟找不回声音。
那蠢小二这时缓过气了,凄惨喊道:“客人的双目都被挖掉了呀!”
是呀,有些眼快的,也看见了呀。
此刻才说,不如不说!
掌柜定了定神,迅速退出门去,朝诸位客人一拱手,道:“要烦请各位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使人去县廨。”
门外想看热闹的人,多是因为无知而有悍勇,此刻有人已经看见,脸色登时苍白,难掩呕吐冲动,其他没看见的听了小二的话,想象了那般场景,便也面色难看,心生退意。
好奇还是好奇的,只是不敢再在二楼停留,一众人忙不迭退回到大厅,才仿佛有了呼吸的余地。
这时候就有人说,邓州那边不是出了个连环杀手,那人行凶,必会将死者的双目带走,给亲友留下一具恐怖不全的尸身,乃猖狂凶徒。
但听闻那人手下所造血案,死者从无无名之辈,本县地狭,亦不在繁华之州,哪里来的大人物能被他盯上?
这个答案寻常人如何知道,还是得等县廨来人查个水落石出。
本县县尉江浔来的很快,做事也同样雷厉风行。
到场后,并无多余的寒暄,点了客栈掌柜出来,拖上发现死者的小二,先坐于一侧。
其他人里,在客栈做工的,有跑堂另两名,厨房中,大厨一人,帮厨两人,杂工四人,同时也兼着后院守门。另有账房一人,这几日请假回家探亲,不在本县。
客栈中人先带去一边,跟在的衙役早先就分成了几个小队,不需吩咐,就一队一队地领了活,开始问话。
客人有十数人之多,但其中十四人乃是结伴而行的商队,今晨才入住客栈,居住在后面的独院中,因为要售货进货,商谈生意往来,所有人午前都在外面,中午才陆续有人回来吃饭。
这一队商队也被领去他们居住的院落问话,不许乱走。
江浔问过掌柜,近五天内只有新入住的客人,并无退房离开的,便转向大厅里剩下两人。
一人是长租客,他名张迟,虽是外县人,在本县却是有名的棋痴,每年都住这间客栈。
这次他就住在死者隔壁,想到自己曾与一具尸体仅一墙之隔,便心下戚戚,又想,若真是连环杀手作案,自己不曾有半点损伤,好像已经是幸事。
面对江浔,张迟主动提及:“每年我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此访友,共研棋局残本,这几日我与友人洪胜夜夜坐于大厅中,饮酒下棋,彻夜不眠。昨日也是如此,直至今晨我才送他离去,自己返回房中睡觉,到中午才起来让掌柜送了一份餐食。期间,并未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江浔吩咐人去找他的友人洪胜。既说是彻夜待在厅中,说不定会看到什么。
另一位是本县富户贺家的公子贺潭。
这个人出现在此就有些奇怪了,贺家宅院就在三条街之外,距离并不远,可他偏偏独自一人居住在客栈,身边一个仆从小厮都没带,仿佛要偷做什么隐秘事。
江浔便问:“何不归家?”
“少爷乐意!”但到底是县尉问话,又有命案发生,他纵使倨傲,也知好歹,或者说,知道害怕。贺潭好不容易压下了难听话,小声补了一句,“与人有约,昨夜晚了,索性宿在客栈,还……唤了红娘子作陪,县尉可去求证。”
又有两名衙役去寻人。
掌柜在旁听了他的话,脸色忽然有些古怪,江浔没错漏过去,问:“掌柜有话不妨直言。”
“欸,方才惊恐,吓得我一时忘了,这死者还有一仆从,午前出门去了。”他说话时,总是偷偷地瞧贺潭的脸。
“可知去了何处?”
“应是在芝春斋外头等着吧,昨日他要吃芝春斋的招牌点心,这仆从排了半日都未买到,很是挨了一顿臭骂,今日一大早便又出门去了。”
这下,换做贺潭变得面色古怪,江浔看在眼里,便道:“二位,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待我上去验过尸,再来问话时,就不会这般悠闲了。”
贺潭生在贺家,自诩出身,哪里会怕官府衙门,他毫不在意江浔在旁,忙追着掌柜问:“你的意思是,死的是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