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五以研究生的身份从陕师大毕业时,我被分配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安康。辅导员问我毕业后是不是要回邯郸,我的家乡。我摇了摇头,说,“您再争取争取,把我分配到我外婆家吧,陕西安康。”
我没细说,辅导员却懂了。我没有被分在安康市或景坪县里的任何一个高中,而是留在了老县镇,一个离我外婆家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的地方。方至青,你看,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没有太多差别,安康的山依旧那么绿,水依旧那么清。吹过的每一阵风都带着森林的味道。我站在操场上望着跳大绳的学生们,至青,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
“老师,和我们一起啊。”“来了。”至青,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是一名老师,一定会捧腹大笑吧。毕竟我16岁的时候还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写作业写到睡着,你还嘲笑我背的“滟滟岁随波千万里,随君直到夜郎西。”不巧,我真的做了一名语文老师。
“外爷,我和你一起去吧”“你留下来和你婆一起包饺子吧。”“我要去看看他。”今天是大年三十,早上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完完整整的盖在了山的每一个角落。今年五点钟的鞭炮是我放的,至青你听了肯定要吓一跳吧。毕竟那么多年,我连打火机都不敢用,一直都是你给我点的烟花。
鞭炮的声音很大,掩掉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可我心里的声音比鞭炮声还要大,我知道的,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中午的阳光晒化了大部分的雪,雪水渗进泥土里,把泥土变得湿润,松散。我走在山路上几次都要滑倒,但外公总能用他那双布满纹路的,有些糙的大手紧紧拉住我。
“外爷,你肯定又没涂我给你的护手霜。”“你晓得啊?”“我一摸就摸出来了。”陪外公祭拜完几个长辈,我走到那条羊肠小道前朝外公挥了挥手。“外爷,这个我自己去,你莫要跟着我。”
我一路走的踉踉跄跄,却总归还是走到了你的面前。我拿起打火机给你点上了灯,又给你点了一小挂鞭和冲天炮,和祭拜其他人一样。“至青,我来给你送亮了。”我拍了拍你身前水泥地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猜这次的纸钱一定很便宜,烧起来熏的我掉了好多眼泪。这风也不好,混着烟吹到我面前,让我觉得闷闷的,喘不上气来。我想好好的和你说说话,可哽咽的吐不出完整的语句来。安康的墓碑是没有照片的,我只能伸手一遍遍抚摸石碑上刻着的你的名字。
“方至青……我回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我很想你,你听到没有?”燃尽的冲天炮突然窜出一声炮响,吓了我一跳。我又问了一遍,“你听到了?”又是一声炮响。我就知道,你总会回答我的。“路不好,外公年纪又大了,我们得趁着天黑前回去,我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如果想听,就来我的梦里吧。”
大家围坐在堂屋的篝火旁,电视里的春晚好像在演着什么小品节目。小江在一旁火热朝天的打着游戏,二豆坐在我腿上,俨然困得快要睡着。舅妈把一碗浇好了酸辣子的饺子端在我面前。“谢谢舅妈,太多了,我吃不完。”“没事,吃不完让大淇吃。”小江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没事小姨,你吃不完给我。”然后又低下头摆弄他的游戏。
忘了告诉你,他已经长成一个大人样子了,比我还要高出许多,我自然更不好意思再叫他大淇,他也不再像前两年一样,总要嚷嚷着给我一个肘击。至青,越是这样热闹的时候,我就越是想你。
“至青?”“嗯?”我冲上前紧紧的抱住你,“我回安康了”“我知道”“我在你上的高中做了一名语文老师。”你伸手敲了下我的脑袋“你可别教错学生了。我考考你,滟滟随波千万里下一句是什么?”“是随…逗你的,是何处春江无月明。”你揉了揉我的脑袋。“你说红卫桥那的蒸面好吃,我去吃了好多次,确实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家。”“那是,毕竟是我走南闯北打完篮球觅食出的经验。”
我闹着让你背我,你一边嘴上说着不愿意,一边又蹲在我面前,在我跳上去的时候稳稳接住我。“至青,你好像又高了。”你微微侧头,我伸手摸了摸你高挺的鼻梁“哪有人不长大的?你不也变成大姑娘了?”幸好你背着我,看不见我红透的耳根。
侃过来侃过去,还回到了那个最常被长辈询问的问题。“怎么没谈恋爱?”我伸手锤了一下你的后背,“我有爱的人了,我清楚,你也清楚。除了他,我谁也不要。”你停在了原处,好久才出声,“可是注定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紧紧贴在你的肩上,眼泪浸湿了那一小块布料。“至青,只要我记着你,我们就是在一起。”
我睁开眼,抹去脸上的泪水。
我和方至青从小相识。只可惜每年只有寒假,我回外婆家的时候,我们才能在一起玩上那么十几,二十几天。他比我大七岁,房子就在我外婆家旁边,从他家走到外婆家也只有十步的距离。哪怕见面不多,我们的感情也日渐深厚。他像我的表哥们一样一样细致的照顾我。在那个出门都不愿意带着弟弟妹妹的年纪,他却总是带着我去打篮球。怕我坐在旁边无聊,还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
上高中后,我觉得我对他的感情是和对表哥们不一样的。我在意他会不会在我们不见的这么久的时间中忘记我。我在意他身边会不会出现新的异性玩伴不过很幸运的是,他没有。
我开始在他面前变得别扭。那年他才二十三,浑身上下的少年气就差把意气风发四个字写在脸上,可办事又极为稳妥,接人待物都十分稳重。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不仅要夸,还要把他喊过来,在他面前夸。
安康人最喜欢挪着椅子晒太阳。于是我高一那年寒假的每天下午,大家搬着椅子喝着茶晒着太阳,一开口就是“至青,这孩孩子哪哪好。”我眼看着坐在我旁边的方志青脸越来越红,拉着他以辅导作业为由,躲进了堂屋。
也是在那年,方至青家好像也成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分子。我们在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他像是没预料到长辈会在给完我红包以后又塞给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推辞,却也被硬塞下好几个。
方至青的妈妈在我的外套口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阿姨,我不能要。”她伸手按住了我把红包抽出来的手。“阿姨给你的,你就收着。好好读书。”阿姨低下头在我耳边极轻的说“以后长大了,谈恋爱的时候记得考虑考虑我们至青。”
方至青说,我当时的脸红的像苹果,他问我阿姨讲了什么,我没告诉他。我知道,这在大家眼里是长辈表达对晚辈的喜欢的一种方式,或者说,只是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可这句话却戳破了我心中深埋已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