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冬季，程璐在后厨帮着收拾碗筷。

    出门的时候，大厅里的灯都暗了下来。

    喝的烂醉的贵妇人和店里的男模，相互依偎着走进大雪。

    她清点了赚到的小费，正要关上门离开，却听到一个包厢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滚——，都给我滚——”

    几个打扮的十分露骨的男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嘴里还小声的骂着些什么。

    程璐看了眼手表，就要到打烊的时间了。

    因为怕警察晚上扫黄，所以这间酒吧营业从不超过12点。

    程璐敲响的包间的房门，里面迟迟没有回声。

    “女士？您还好吗？您不出声我就进去了？”里面没有回答。

    程璐推开门，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穿着厚雪貂的沈雪丽正浑身无力的靠着沙发倒在地上。

    程璐看了眼时间，要是再不把人带出去，经理明天就该扣钱了。

    程璐把人扶起来，“夫人，我送您回家。”

    沈雪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是谁？谁准你用脏手碰我？”

    沈雪丽下意识地往空气中打了一巴掌，正正好甩在程璐脸上。

    程璐脸上瞬间鼓起一个巴掌印，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这结实的巴掌传来的疼痛感，让沈雪丽短暂的清醒了一瞬。

    她有些无措的放下手，“你，你……”

    程璐快速擦干眼泪，忍气吞声道：“我送夫人离开。”

    沈雪丽呐呐无言，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程璐熟练的给她找好出租车，在目送她离开之际，沈雪丽却突然下了车，“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鬼使神差的程璐答应下来。

    车上，沈雪丽看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柔情似水，“怪我没看清楚你是个女孩儿，还疼吗？”

    程璐沉默的摇摇头。

    “好孩子！”沈雪丽摸着她的头，“这么懂事是要吃亏的。”

    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段宅，张姨早早地等在雪地里迎上来，“我的夫人哟，你可算回来了！”

    沈雪丽有一瞬间的紧张，“怎么？老段回来了？”

    “那倒没有。”沈雪丽安了心，任由张姨在耳边絮叨：“您从前可没回来这么晚过，给你打电话又不接，这冰天雪地的真是担心死人了。”

    沈雪丽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要急着盯梢，这下也好交代了。”

    张姨嘴唇动了动又阖上。

    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程璐，僵硬的转移话题，“是你送我家夫人回来的？真是麻烦了。”

    说着熟练的从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往程璐手里塞。

    程璐僵硬的站在原地，下意识的去看沈雪丽的脸色。

    这幅模样落在沈雪丽眼里可怜极了。

    她一把将钱推回到张姨手里，“她今天晚上在这儿住。”

    程璐任由沈雪丽把她拉上楼。

    被驳了面子的张姨，不满道：“先生不在家，太太贸然往家里带人，先生要是知道了……”

    沈雪丽扭头狠瞪了她一眼，“你是太太，还是我是太太，如今在这家里我正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了？”

    张姨连忙低下头，嘴上利落的解释道：“我也是看先生这几天生意出了问题，怕夫人惹了他不高兴。”

    沈雪丽眉毛一挑，怒气更盛，“他要是不满意只管让他来找我，要是你不满意现在就打电话告状去。”

    程璐被沈雪丽一把推进洗手间。

    属于她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她的火气着实有些大，一句两句不够还要追着人骂。

    程璐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面前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只觉得里面的人十分陌生。

    有这样富贵的装潢在，仿佛她整个人都贵气了不少。

    这时突然有只胳膊从背后抱住她，从她身上程璐感觉到了女人的柔软和馨香。

    沈雪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她没有说话静静的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程璐也能感觉到肩膀处的湿意。

    等到程璐的肩膀都麻了，沈雪丽终于抬起头，开口第一句就是指责，“你怎么还不洗漱。”

    程璐看着面前的水龙头，小声道：“我没找到开关。”

    沈雪丽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这是自动感应的。”

    程璐红了脸，只知道点头。

    沈雪丽心血来潮道：“我给你洗好不好？”

    说罢，不等程璐反应，便自顾自的给她洗脸、洗头发，带着她泡澡。

    隔着濛濛的水汽，沈雪丽突然去摸程璐的脸，“我的女儿要是生下来，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漂亮、聪明，我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教她洗脸、洗澡……”

    沈雪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睡着了，险些一头栽进浴缸里。

    次日，沈雪丽清醒过来，也没急着将程璐赶走，她像是爱上了这种扮演游戏。

    带着程璐做发型、买漂亮衣服、去游乐园、去少年宫、去博物馆……

    就像她们是真的母女一样。

    夜幕降临，程璐迈着小步子跟在沈雪丽身后。

    沈雪丽拉开车门，她却没有上车。

    沈雪丽难得耐心，“你怎么了？”

    程璐低着头，小声道：“我该去上班了。”

    沈雪丽蹙起眉头，“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们小女孩儿怎么能去，没得让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程璐倔强的站在原地。

    沈雪丽看了她一眼，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不容拒绝的塞到她手里，“我知道往那种地方去，无非是缺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里面是10万块，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程璐抿着唇，食指一动一动的扣着那张卡。

    沈雪丽揉乱了她的头发，“别不高兴了，就当我雇你陪我玩儿。”

    程璐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小声道：“我还是想回去。”

    沈雪丽也来了火气，“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呢？”

    程璐抬起头，露出那双被刘海遮住的眼睛，“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想回去跟老板说清楚。”

    “也行。”沈雪丽这才露出笑模样。

    车开到酒吧门口，沈雪丽问：“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程璐摇摇头，随后呵出一口冷气，大踏步朝酒吧走去。

    夜色才降下帷幕，酒吧里已经人满为患。

    大厅里没有聒噪的音响和在舞池中疯狂舞动的男女，包间儿却已坐满了人。

    经理在大厅中将人指挥的团团转，自己也像热锅上的蚂蚁。

    看见程璐来了，立即过来揪耳朵，“跑哪去了你？都学会夜不归宿了？不会是跟哪个混小子混在一起了吧？看着挺老实，没想到小小年纪还挺浪。”

    程璐早已习惯了这些话，听着毫无波澜。

    经理骂久了也觉得无趣，“行了，别杵在这儿跟个木头似的，干活去！”

    程璐却抬起眼，“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经理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活儿可是你爹腆着老脸求来的，你要走你爹知道吗？还真勾搭上大老板了？”

    程璐不理会她，“当初说好的，账走人清。”

    经理手一挥，“别搞笑了姑奶奶，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说一声就想走，一时半会儿，我往哪儿找人去……”

    程璐不想在跟她争辩，转身往外走，“工资我不要了。”

    “唉唉唉——，慢着。”经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眼珠子四处乱转，“工资的事儿说定，昨晚上的事儿怎么算？”

    程璐蹙眉，“什么事儿？”

    经理拿着计算器敲了起来，“昨儿晚上，你走的时候灯没关，虽说没招贼，办事儿这么粗心，本也要扣你钱的。”

    她见程璐不答话，继续道：“还有最里面包间里的瓷器，进去那俩哥哥的医药费……”

    程璐蹙起眉头，“东西不是我打坏的，人也不是我打伤的，为什么这些也要算在我头上。”

    “昨天是你当值，出了事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你要提前报备，我就去跟那位主儿讨，人是你放跑的，不算在你头上算在谁头上？”

    程璐气鼓鼓的瞪着她，经理不以为意的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别这么看我，这都是公司规定，我也不想难为你，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跟后勤好好说说让他们给你打八折。”

    “你就给我三……万好了。”经理思量了一下道。

    程璐站在原地不说话。

    经理也不着急，“没有啊？找你的金主要，听姐说，经过昨儿晚上的事儿，现在正是要钱的好时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

    “是吗？”一道声音打断了经理的《女人经》，“你把坏的东西列个单子，发票给我，我立马交钱。”

    经理立即把程璐扔在身后，“丽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刚才是跟她开玩笑呢，包厢还给您留着呢，您今天想让谁陪着？”

    沈雪丽斜倪了她一眼，拉着程璐的手把她护在身后，“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东西本就是我打碎的，为难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瞧您说的。”经理脸上看不出丝毫尴尬，仍旧陪着笑脸，“您是咱们这儿的贵客，那点小钱怎么好意思向您开口？”

    “三万块都是小钱，陈经理可真是财大气粗。”沈雪丽打定主意要给程璐找回场子。

    “我向来不占人便宜，把发票找出来我照价赔偿，可要是找不出来我少不得要找警察来评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