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平别开了头。
程璐却像是打定主意要和他敞开心扉聊一聊，“法院判决下来以后，因为我收了他们家的钱和我爸妈闹翻了。”
“我以为我起码会安稳十几年，可没想到我搬家不过一年就再次遇见了他。”
一年的时间，段阳变了很多。
他不再像法庭上表现出的那样盛气凌人，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只剩一具空壳子在世间晃荡。
程璐一边找私家侦探，去查他过去两年的经历，一边没日没夜的跟踪他。
他变了，变得很彻底。
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孤儿院里，在里面干活，陪里面的小孩儿玩儿，还给他们带吃的，教他们读书写字。
到了晚上，就混迹在夜店、网吧。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甚至是有些善良的普通人。”
程璐勾着嘴角，扭头看向赵志平，他的脸上果然写满了动容。
程璐接下来的话，却让赵志平汗毛陡立。
“一个杀人犯，就像一滴水一样沉入大海，他跟这个城市的任何人都没有区别，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你说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
“如果凶手一辈子都不会被找到，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面对过去的罪行，像普通人一样过一辈子？”
程璐的话一语双关，赵志平却一下子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让原本已经将目光放在沈雪丽身上的他，不由得又将目光转回到程璐身上。
看着赵志平离开的背影，程璐转而去找了林瑶。
她的案子虽然警方仍在调查，但基本可以断定她没有作案时间，而林瑶手里却还有许多案子。
看到程璐进来，她头都没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喝什么自己倒，我就不招待你了。”
程璐坐在她对面静静的看着她工作。
许是这目光太过灼热，林瑶丢下笔，“说吧，又有什么事？”
程璐把资料推给她，“现在段阳案的关注度很高，我想……”
林瑶了然道：“你想重新起诉你妹妹的案子？”
程璐摇摇头，“我妹妹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去打扰她，但段阳这三年，不，是从来都没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要所有包庇他的人，都得到惩罚。”
林瑶收起笔，抿唇道：“我理解，但我必须要告诉你，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能在这种事情上插手，他自身的权利不容小觑……”
程璐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你愿意吗？”
林瑶迎着她的目光，将资料收下，“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程璐笑道：“当然！”
送走程璐，林瑶仔细的翻看起她送来的资料。
里面详细记录了，经手段阳收押以及审核疾病的每一个人，并详细标注了主要参与者。
林瑶目光有些复杂，但想想仍旧躺在医院的孙警官，对于程璐能拿到这些资料就不意外了。
程璐捧着一束鲜艳的百合敲响了孙江的病房。
看见程璐，他连忙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程璐把花插在他床头的花瓶里，“你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孙江勾起唇角笑笑，脸色仍旧严肃。
程璐仔细的打量着他，面色红润，但胸前仍旧缠着绷带，胸前渗出点点血迹。
程璐的手在他的伤口上滑过，“你对自己太狠了，原本不用做到这种程度的。”
孙江猛地捏住她的手，“是我自己选的，不关你的事。”
程璐从包里拿出一份红枣排骨汤，“我自己做的，尝尝。”
孙江蹙眉，“你是准备让我坐月子吗？”
程璐笑道：“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伤了肩膀，我也没找到有什么专补肩膀的菜，看你流了这么多血，索性就给你补气血了。”
“我自己来。”孙江从她手上接过汤。
擦肩的一瞬间，他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段阳已经死了，收手吧。”
“还不够~”
错身而过，两人依旧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方才凑在一起说了什么恐怖的话。
警局里，接到报告的姜明也不禁有些烦躁，“程璐每天都去医院？”
钱文俊点点头。
“都见了什么人？”姜明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钱文俊也皱眉思索起来，“就只有孙警官。”
“除了他没别人？”
钱文俊摇摇头，“没有，她每天都给孙江送饭，两人好的就跟情侣一样。”
突然，姜明脑子里闪过什么，“姜明住在哪家医院？”
“凯尔，那里是离孙江的小区最近的医院。”
“段天雷是不是也住在那里？”
钱文俊立马抓起桌上的帽子往外跑。
与此同时医院里，孙江看了看手表，早就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程璐却迟迟没有来。
不光是他，连守在门口看管他的警察都觉得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钱文俊闯进了他的病房。
慌慌张张的把各个房间翻找了一遍，而后神色慌乱的跑出去。
孙江连忙跟上，没一会儿他们到了顶层最豪华的病房。
推门一看，只见段天雷流着口水躺在轮椅上，人已经没了气息。
钱文俊愤怒的捶了下桌子，转过身一把薅住孙江的衣领，“人呢？你把她藏哪了？”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清脆的高跟鞋落地声。
“钱警官是在找我吗？”程璐正气喘吁吁的提着食盒抱着花，满脸笑容的望着他们。
钱文俊放开孙江的衣领，看看里面的段天雷又看看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璐疑惑的耸耸肩，“我不在这儿该在哪？”
随后，她淡定的把食盒交到孙江手上，嗔怪道：“这几天雨停了，积水还没清干净，我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没耽误你吃饭吧？”
孙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脸上同样写满疑惑，“没有。”
程璐不满的撒娇道：“你也是，身体还没好呢，我一来就看见你跟在他们后面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跑这么快真是累死我了。”
程璐三两句话交代了自己的动线，钱文俊也没理由去问。
调完医院的监控，发现确实像程璐所说的那样，她在楼底停留了十几分钟，全程暴露在监控下。
而段天雷是在他进入病房前的三分钟被人注射了□□，程璐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根据监控录像，行凶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初步排查以后他并不是这里的医生，大概率是旁人假扮的。
昏暗的出租屋里，一块儿白板上贴着和段阳案相关的所有人的照片。
钱文俊烦躁的挠头，“师父，又有新人物出现，难不成咱们之前的探查方向真的都是错的？”
赵志平摇摇头，“不对，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要从三年前的案子开始彻底理一遍。”
他从板子上拿下程璐的照片，“3月27日凌晨8：15程璐自称从盘山公路撞到了人，把人撞到了山底下。”
钱文俊点头，“那个时候，我们根据她车前的凹痕以及行驶路线确定，她确实撞到了人。”
“人呢？”
钱文俊摇摇头，“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伪造的。”
赵志平摇摇头，却没有说话，又将沈雪丽的照片拿下来。
“3月27上午9:20，沈雪丽带着一帮媒体把程璐堵在了商业楼下，口称程璐害死了段阳，我们是什么反应？”
钱文俊思考了一下，“按照程璐的说法去盘山下找人，然后牵扯出三年前的案子，排查程璐的社会关系以及近期的行程。”
赵志平抬手，“也就是说我们潜意识里相信沈雪丽的话，为什么？”
赵志平拿下印着程璐妹妹照片的报纸，自问自答道：“因为三年前，程璐的妹妹就是在段阳醉酒并无证驾驶的情况下开车撞死的，而后为了逃避罪行他把人分尸丢弃。”
赵志平将程璐车的照片拿下来，“程璐开的车从颜色到型号都跟三年前造成她妹妹死亡的车一模一样，连车牌号都十分相似，这给了我们极强的心理暗示，认为这是一场具有仪式感的复仇。”
“程璐近几年，没有工作也鲜少和人交流，零星与她有过来往的人就是孙江孙警官，所以我顺理成章的排查到他那里。”
赵志平把孙江的照片拿下来，“因为段家在A市的势力，段阳从一个前途无量的正义刑警，沦落到去监狱看守犯人，他同样有着作案动机。”
“在和我见面以后，他在自己肩膀上开了一枪，落在我眼中自然就是心虚，更加让我确定这两个人和段阳的死脱不了关系。”
赵志平捏了捏额头，将林瑶的照片拿下来，“她和我前后脚来到孙江楼下，证明了我的清白，也使得孙江能及时被送往医院，位于警方的监视下。”
“8月28日上午8:02，段阳的尸体在风干厂的保安交接班时被发现，死亡时间大致确定在凌晨5:00左右，凶手要在0:00之前将段阳运进风干厂。”
“根据段阳的体型，我们可以判断将他运到风干厂的是个成年男性。”
“在这个时间段内始终处于警方监视下的两个嫌疑人，成功洗脱嫌疑，随后程璐翻供，警方没有确凿证据，只能将其无罪释放。”
赵志平蹙起眉头，从目前的分析来看，警方的行动分明一直被人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