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见恩·李大喊着试图阻止枪手,不确定该阻止三个里的哪一个。
“停停停!”原本在楼顶另一边扶着腰的老警官则试图阻止见恩·李。
枪声过后,差点儿选中的高个儿女孩儿,在楼顶的边缘,倒下、落入夜空。女孩儿的一头红发甩在空中,一团地狱之火。
脑子里一首夜曲慢放,他慢放着冲上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他俯跌在地上:“妈的!”
真不该来这儿,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不会了,却偏偏要来坑蒙拐骗。此刻他希望有牛鬼蛇神、天堂地狱那种东西,遭报应也应当。
“太莽撞了,不遵守规则,可能会死更多人。”警官从帽檐下斜乜着眼,右手抹配枪,左手再次扶腰。
“你们……傻逼……”见恩·李额上颊上的血管都扩张了,眼睛从眼角变得血红。
“不!随你怎么骂,反正你输了。”
“你们他妈的……为什么?”见恩·李的暴怒转向了刚刚选中但没被枪决的矮胖女孩:“你是故意在干扰我?”
“不……不是……”女孩儿有些被吓到了。
“为什么我脑子里一直有你中枪子儿的画面?”他的音量已经降低,但怒气依然从眼角、唇缝中溢出。
“……我……”女孩儿半哭半笑,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更多的冷静、悲哀和些许不解。
警官皱眉看着,抠抠嘴唇,扭过头什么话也没说。
见恩·李没有停下来:“哈!转移我的注意力!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手段来博取关注!”这一句相当刻薄,女孩儿直接哭出声音。
见恩这是在气头上,不怀好意地刺激了“罪魁祸首”。
“您太粗鲁了!”走梯处一个女声和鞋跟撞击钢铁的脚步声同时传来。
见恩一愣,该怎样形容这个女声?厚度饱满、有些细沙感、极具磁性……薄荷?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身,茫然转头看向警官。
警官耸了耸肩,示意见恩去看。
刚刚那个落下楼顶的红发女孩儿有节奏地一步步走来,束发格子衫牛仔裤,带着包裹着愠怒的骄傲。
夜曲再次响起,见恩眯起眼睛,红色是头发、深灰色是眼睛。
“不管她有没有干扰,您都选错了人,先生。”她挡在女孩儿的面前,一下子被两个人爱上了:“其次,她们两个被雇来就是来干扰你的,有什么可指责的?”
“而且,”她皱了皱脸蛋儿,声带继续振动:“您刚才的语言非常……下作。”直白的鄙视由下至上扑面而来。
见恩一屁股坐下,发了一会儿呆,臀下的冰凉慢慢渗进意识。他抬头:“您叫什么名字?”
“丽娅·林。”她抿了抿嘴,不作表情。
“见恩·李。”他伸出右手,坦然黯淡地牵动了嘴角。
丽娅也伸出手:“我知道。”她想了想,还是施舍了一个微笑。
握完手,见恩上前抱了抱刚刚羞辱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有些抗拒,但最终接纳了。见恩实实在在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对不起,但你要记住啊,不要再踏足死亡边缘了。”女孩儿放松下来,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气氛缓和,第三个女孩儿走过来:“可吓死我了,本来我一点儿都不担心的。”
见恩走到边缘,脚下确实是四层楼的高空,但街道上铺了四张巨大的气垫,还有几队警察。
见恩气笑了:“他妈的。”
警官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见恩长得太高了,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好笑:“认吗?”
“愿赌服输呗……我能不能抽一支烟?”
楼顶风大,见恩狼狈地点烟。沉默中,他和丽娅对视了几秒。
见恩杂乱的头发和胡子没规矩地随风乱飘,眼睛里反射着烟头的火光。丽娅迅速扭头,楼顶的人陆续离开了。
“那眼神,难道觉得骗子是好人吗?……哼,我可没什么道德责任感。”见恩喃喃着掐灭了燃尽的烟头。
见恩四下扫视,找不到那条子了。突然背后双臂被勒住,头也被套上,一片黑暗。
“对不起,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见恩被带上了车,车子轰鸣、开动。
丽娅望着轰鸣而去的面包车,发着呆。
“怎么样?跟他一起去?我送你。”老警官调侃着坐上了黑色吉普的驾驶位:“哈哈哈哈哈。”
见恩用鼻孔呼出长长的浊气,思想随着身体在黑暗中摇晃。
两小时前他在赌场被打晕,醒来时双手反绑,头也是被这样套住。
“见恩小朋友,你已经欠了太多的钱了,债主告到我这里来了。”略带沙哑,年长者的声音。
“我知道,我在想办法。”
“那可不对!什么办法?赌场赌钱吗?赌博也是犯法的,小子。”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取你的命抵债吗?”
“堂堂的警察局长,何必呢?”
一阵长久的沉默,头套被一把扯下,白光刺眼,一个身材略发福的老警官,面无表情盯着他,左手扶腰,右手攥着那只头套:“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保你不死。”
警长走到办公桌前,转过身:“你擅长赌博,那我来为你设一个赌局吧。”
“什么意思?”
警长点了一支烟:“听说,你是个挺厉害的算命师傅。”
见恩瘪瘪嘴。
警长吐了一口烟继续说:“用你的能力选出一个人,选对了,欠款一笔勾销;选错了……要还五倍的钱。”
“这不太公平。你安的什么心?”
“不儿!你想怎样个公平法儿?”
一倍的钱他都还不上,五倍的一时间更无从下手。
门刃打开的声音,见恩被摁到一个冰凉的沙发上,然后是门刃闭合的声音。
“太可惜了。”老警官沙哑的声音:“我还期待你能英雄救美呢。”
“钱我还不上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吗?你的命我接着了。”黑布头套唰的一下被拿掉:“哦?状态很好嘛。”
这是一件昏暗的居住房,有几处被警戒线围起。不安的气味飘满了整间房。
“别紧张,小朋友。”警长把头套扔在一边,右手拿着……一片披萨。他坐到见恩对面,不紧不慢地咀嚼吞咽口中的食物。
热芝士的香气传来,见恩呕吐了。
“不是让你别紧张嘛,不会杀你的。”微胖的脸上浮起屑笑。
警长让见恩代替一个人坐牢,也应允了见恩的一个条件。见恩答应了,在迷药瓶子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他被送回了公寓,楼房破旧,见恩抽了支烟,徘徊了几分钟,然后快速掐灭走进昏暗狭小的楼道。
已经是秋天了,桌子深处的日历还停留在半年前的一页。
见恩扒拉着日记本,摊开到白页,最上面一角写着:-4。看了几秒钟,见恩又合上推开了。
他起身,走到镜子前,被吸进去拔不开眼。镜子中一个毛发丛生的人,驮着一座监狱,像是一个巨大的蜗牛壳。
他轻轻叹口气,在桌旁的小冰箱找到一瓶快过期的牛奶,摔进床里,打开牛奶吸了一口,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打量了几眼狭小的房间,从旁边的书架抽出一张照片。手指搓搓照片,还是没看放了回去。他坐直身子,丛书架里选了一册乐谱,然后仰倒在床上,咂口牛奶,打开了本子。
没过一会儿桌子底下的暗角就堆满了方向不一,被散乱丢弃的各式书本。
见恩扔掉牛奶盒,起身从床下拉出行李箱,塞了几件又一股脑儿扔出来堆在床上。他坐在行李堆边,发呆。
甚是无聊,思绪从纷乱到僵滞,眼看着墙上的光片从床头移到床尾,见恩终于动了一下。他坐起,垂着头,双手拄床,下决心最后看一次夕阳。
街上行人并不很多,见恩依然避让得很辛苦。他戴上帽子、紧低着头、双手插兜,只看着地上各式各样的脚掌来决定方向。
见恩对面和身后的人也在躲避着他。这个庞然的高个子,举止诡异,脸藏的几乎看不见,看一眼就觉得丧气,很容易联想到什么通缉犯。
“通缉犯吗?可不就是。”见恩裹紧双臂,加快了步伐。
可算到河边了,天暗下来,人也更少了。见恩褪下帽子,深呼一口气,然后吐出。
他并没有赶上日落。河对岸只剩两条紫褐色的光带,太阳已完全看不见了。他沿河走向山谷,可是光线不足,谷景黯淡。
一个老大娘上前搭话,他敷衍地应和。老人觉得没趣,走开了。老大娘走远,他也准备返回。
这时跑来两个大笑的小男孩。见恩望着他们,有些羡艳,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了。
孩子的父母走来,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大人小孩无不虚伪,见恩躲屎一样走掉了。
阵阵乐声从凉亭里传来,老人们吹拉弹唱。见恩发了会儿呆,叹口气,不得不再次起身走开。
天完全黑了,他手脚并用爬上一座废弃的矮楼。一束手电光打来,见恩把自己嵌进爬山虎,屏住呼吸。过了几分钟:“妈的,大不了早点儿进去。”然后继续攀爬。
楼顶铺了草皮,他坐着发呆,夜晚湿冷,他的意识也逐渐回复:“说说闲话啊……”
回到公寓,他站在门前迟迟不脱鞋子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拉开冰箱,正好还剩两个长芽的土豆。简单一冲,没怎么削皮就扔进锅里。又开始发呆,他严肃地甩头,试图将什么东西甩出脑壳。
土豆还没凉透,见恩拿起一个囫囵个扔进嘴里,可是太大了牙咬不上,他只得吐出来咬了一口。咀嚼着,眼泪溢出,落在鼻尖和食指上。
又开始冷了,见恩打开烟盒,最后一支了。
穿过迷蒙的泪幕,他看见四个月后病床上的自己:“病死才好……”
饿醒了,太阳迟迟不升。
见恩坐在桌前等待。
许久,一阵爆裂的敲门声响起。
几名警察没等门打开就冲进来粗暴地逮捕了他。警察嚷嚷了什么他疼得完全没听清,被拥搡着带下楼、塞进警车。警车一路狂奔、停下,见恩像货物一样被卸下,抬进一座威严的建筑。
他就坐在椅子上,手脚铐紧,身边穿梭的身着制服的人压得他脑袋嗡嗡直响。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又饿得慌,实在反应不过来。
一声锤音:“……杀人未遂,宣判无期,立即执行。”这一句话,他听懂了。
大厅安静,“执行”两个字夹在无尽的耳鸣里一直回荡。
见恩被拉出法院,塞进大巴。不一会儿,耳鸣也好些。
大巴被塞进各样的人,从窗边的见恩身旁经过。此时他已经不饿了,但口渴得厉害。
他无目的地看向窗外,法院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直扒在窗户上,体型微胖的老人,发色微杂,穿着背带裤,右手抹枪、左手扶腰,面色复杂。
警长向见恩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隐入了大门。
下一个被塞进来的是面黄肌瘦的矮个儿青年,头发很厚,眼睛和眉毛都细长、眼窝很深,有些阴郁。
见恩还在座位上僵滞、驼背,头向前伸、双眼空洞、微微张口,他现在头脑白茫茫一片,只剩口渴,和细若游丝的耳鸣。
那青年坐在见恩身旁。见恩的目光只在青年身上停留了两秒钟,忽然抱住前面的座椅一通干呕。为了避免关注,他尽可能紧靠椅背、克制不适。
一偏头,那青年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
见恩一阵心悸。
青年不但没有收回目光,反倒更有兴致,摸了摸鼻子,嘴角牵起了微笑。
见恩忍无可忍,刚想起身换个座位,大巴瞬间发动,他极狼狈地摔坐下来。
那青年歪着脖子嗤笑,摇了摇头。
见恩只觉得难受极了,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青年无奈地笑着,从裤腿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渴了吧?”
见恩没怎么迟疑,一把接过。喝太急呛到了,一直咳。
青年抽回酒壶,一饮而尽:“进去就喝不到了。”
见恩憋住干咳,憋红了脸。
青年干笑两声:“我叫谢林。”
“见恩·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坐这儿吗?我觉得你的气场不一样。”
见恩看了一眼谢林:“你因为什么?”
“诈骗加……□□。你呢?”
见恩沉默了一会:“杀人……可能没杀成。”
车上各个方向投来目光。
“哦,那你进去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监狱我混得很开,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大巴驶过街口,一抹亮粉色吸引了见恩。是一个带着粉色头盔的幼童,最多不过五岁,小小一团、美美的。
不到一秒,那孩童觉察到他的目光。一瞬间,天真美丽的娇嫩脸蛋儿被丑陋的嫌恶挤满。这女孩儿用高贵的蔑视、响亮的安静击倒了见恩·李。
“哦吼!天,看这丑恶的嘴脸。”谢林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手指不停地摩擦嘴唇,还算俊俏的脸发黑肿胀:“黑心的小畜生,流的血都是黑的,还真以为自己是小公主了?”
见恩缩回座位,这车上的空气污浊,他觉得上不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