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天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叫夜雨阁,在枕潮洲附近,有什么事确实是找戚里更方便。
夜雨阁是碧水天专门招待来客的地方,黛瓦白墙、朱梁画栋,楼高三十三层,薛采容跟在戚里身后,偶尔与对面走来的别门别派弟子点头问好,长梧潋视线四下扫过仔细观察,虞素一蹦一跳的,透过栏杆眺望下方远景,不时发出赞叹。
来到最高层,远目望去,视野一片开阔,水汽蒸蒸、雾霭沉沉,水泽洲岛连绵,黛绿相称,如一副山水画卷铺开与天相接。
薛采容注意到在碧水天外看见的高山正对着他们的房间,开门就能看到。
薛采容撑着栏杆问道:“戚师兄,我在外面就注意到了,碧水天地处东南,地势平坦,怎么会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戚里看向那座安静坐落在中央的山,目光倏地放远,神情像是在回忆什么:“其实碧水天本来是没有这座山的,那个地方原本是一处给弟子用来休息放松的灵泉。”
“那为什么会变成山?”薛采容适时捧哏。
戚里收回视线看向薛采容,又扫过一旁的长梧潋和虞素,问道:“你们知道七百年前飞升的渡微仙尊吗?”
“或许按照外面的说法,我该叫他殒神你们应该会更熟悉些。”
戚里口中的殒神就是三百年前被仙家众门围攻、关进绝峰塔的楼青玉。
长梧潋眉头狠狠皱起来,虞素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薛采容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到楼青玉,但既然提到就说明有关,说不定能找到救楼青玉出塔的方法,直白道:“知道,他和这座山有关系吗?”
戚里点头:“七百年前发生的事对我们这辈人来说是很久远的事,但从典籍中的记载也能窥见一二。”
“与其说是得道,不如说是吞噬修真界灵力来支撑自己飞升。”
戚里的表情很平静,看出喜恶,望着山继续道:“掌门得知后强行出关前去阻止,仍然不敌,本命剑无重亦被打落。”
“掉落在灵泉,经年累月,化剑为山,名唤无重。”
“在那之后,修真界日渐凋敝,掌门为了休养伤势便在无重山巅建了寒霜洲,闭关多年。”
薛采容没想到楼青玉的身世还能牵扯到七百年前,不由有些佩服,这金手指、这强悍的背景身份,这条大腿果然没抱错。
戚里注意到薛采容严肃的表情,以为他在为宗门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愧疚,安慰道:“七百年前发生的事,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不知是真是假,虽然造成的影响确实绵延至今......”
意识到自己的安慰走偏,戚里猛地顿住,干巴巴地补充道:“其实以我看来,那位仙尊说不定也是有苦衷的。”
一直安静的长梧潋冷笑出声:“苦衷?什么苦衷?天上有他的爱人等着要他以苍生为祭。”
“戚师兄看书的时候莫不是看漏了,忘了那场飞升不仅让修真界日渐式微,凡间也深受影响,十年大旱洪涝,瘟疫蔓延,饿殍遍野,五大国无一逃过。”
“你忘了你碧水天是为何要建在水泽之上了?”
薛采容想为楼青玉辩解,前世发生的事不该算在今生,何况楼青玉本人并没有做过那件事。虽然无妄海上楼青玉刺了他一剑,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夺取仙盟至宝,关在绝峰塔三百年也差不多够了,至于打开鬼界封印,这不是没碰到就废了金丹嘛。
但一想到他和楼青玉虽然是穿来的,对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那场灾难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又哑了口。
长梧潋知道薛采容在想什么,冷飕飕刀了他一眼,道:“同情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真是昏了头。”
长梧潋甩袖而去,“啪”得一声关上隔壁的门。
虞素见状连忙跑到另一边的房间:“我去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就不麻烦大师兄和三师姐了!”头也不回就关上了门。
戚里没被出严长老以外的人这么严厉的训斥过,懵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薛采容愧疚道:“抱歉薛道友,是我想的太肤浅了。”
薛采容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与长梧潋意见相左很正常,那些骇人的事也不是你做的,不必道歉。”
戚里看着低着头,柔和日光照在睫毛上,打下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薛采容,松了口气,笑道:“薛道友真会开解人,不愧是衍天宗大师兄,若我有你这样的师兄,相比日子会过得很开心。”
只是随口说了句话的薛采容没想到会得到戚里盛赞,连忙道:“戚师兄严重了,我可不像你想得那样。”
要是真当他师弟,自己又要多个老妈子了。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去休息了。”
戚里被今日的事一搅和,差点忘了薛采容是连日赶路来的,白日还受了惊吓,连忙把他送进房间,走之前想起什么,提醒道:“薛道友,这一层还住着一位贵客,脾气有些怪,要是遇上了还需要薛道友多让让。”
薛采容只当是一位上了年纪、德高望重的老人,点头应下了。
到了晚上,碧水天彻底安静下来,夜雨阁两面开窗,视线开阔,能很好地欣赏前后景色。
下方水面静谧,星星点点的流萤密布飞舞,如同天上银河,一直连接到无重山脚,薛采容这才发现无重山晚间山体会散发淡淡荧光,如同一柄利剑嗡鸣寻找自己的主人一样。
“啪嗒”一声,门栓落下的声音惊动坐在榻上倚在床前的薛采容,他回头,眉间的红痣似乎吸取了月华般鲜红,披散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修长的手指还支着下巴,全身只着一件单薄中衣,因为贪凉,赤脚踩在席子上。
整个人沐浴在似水月光下,缥缈得好像即将飞走的仙君。
“素素?这么晚了不睡来大师兄房里做什么。”薛采容捂嘴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虞素回过神,慢吞吞抱着自己的枕头爬上薛采容的腿:“大师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就想看看大师兄睡没睡。”
薛采容熟练把虞素抱进怀里,把他散开的衣领理了理。
“你应该是今天遇到的事太多,精神还没放松下来。”
虞素两岁的时候被他捡回衍天宗,到如今也才过了十二年,刚刚炼气三阶,还没筑基,他担心虞素这么小就修炼,以后若是定形太早样貌会显得年幼,常常故意疏松虞素的修行,师尊说他担心得太早,长梧潋也觉得这是不务正业,问他遇到危险怎么办?
薛采容当时是这么答的:“小小年纪要他打什么架,有我和你保护不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说动了,长梧潋再看到他带着虞素偷懒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虞素已经十四,身高仍只到他的胯部,心智也有些幼稚,薛采容时常夜里偷偷担心:“难不成是因为他经常带着虞素偷懒才会这样?”
外面明月高悬,屋里安静沉寂。
虞素趴在薛采容怀里,道:“大师兄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说不定讲完我的精神就放松,就想睡觉了。”
“素素想听什么故事?”
虞素想了想,道:“我白天听说衍天宗有好大的藏书阁,占了整整一个山头呢,里面的故事肯定也多,大师兄能不能给我讲那个里面的故事?”
“藏书阁?”薛采容想到自己此行原本的目的,眸光闪了闪。
虞素点头:“好像就在什么南什么的地方,当时太吵了,我没听清。”
薛采容低头望着虞素毛绒绒的头顶,计划悄然爬上心头。
“我们刚到这里,藏书阁里有什么故事大师兄也不知道,不如等明天大师兄去瞧瞧,寻些故事回来?今天先讲以前没讲完的故事。”
没能听到想听的故事的虞素有些失落,但仍然乖巧点头。
薛采容声音清如冷玉相碰,蒙上一层夜色更显轻柔,他轻声讲了几段寓言故事,虞素就趴在怀里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薛采容怕把虞素惊醒,干脆带着虞素一起上床睡觉。
宝正殿外。
商议完的三位长老走出来,看见一道雪影站在栏杆旁,远远对着无重山的方向,淡色的瞳孔眼神空茫,不知道在看什么。
落在后面的两位长老对视一番,严长老上前道:“掌门师弟,你以闭关之名云游四海,如今回来,是为那件事吧。”
似乎站得久了,身子有些僵,雪影动了动收回视线,微微侧头,露出雪白的睫毛和怀中的白兔,淡淡道:“嗯。”
“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