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善

    周天启十年,天下大变。

    秦王慕容晋自汝阳起兵谋反,大军势如破竹,不到一年便占领京城。

    旧帝与皇后于城破之时自缢于南宫,幼年太子下落不明,宫人只在一处焚毁的偏殿中找到一具男童焦尸。

    三日后,秦王登基,改年号章和,自此四海才就此恢复平定。

    然而皇家之乱,天下新主之类的天下大事,于平阳镇这种偏远小县的居民而言,不过是饭后闲谈,人们对此津津乐道的程度,甚至不如猜测明日的米价究竟是涨还是降。

    对于谭永善这个小乞丐来说便更是如此,他如今关心的,只有自己会在几天后饿死。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他衣物褴褛,仅能蔽体,冻得有些发抖。

    膝盖跪在地面上,见路过一个人,他便会结实地磕一个头,随后面带胆怯地伸出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胳膊,小心翼翼掂掂手中的碎掉一般的破碗,祈求好心人能赏口饭吃。

    他眼睁睁看着所有路人视若无睹地自他面前走过,却说不出一句讨喜或者诉苦的话,只因为他是个哑巴。

    太阳已经西垂,他竟然一个铜板也没有讨到。

    肚子饿过头了,竟然也开始不叫了。磕头磕得久了,他眼前开始间歇性地发黑,就当他快要饿晕过去地时候,他看见一个高壮的身躯挡在他的眼前。

    “嘿,这不是跟着那个老乞丐的小哑子吗?今天你爷爷怎么没跟着你一起?”

    谭永善认得他。

    他是隔壁街猪肉户家的儿子,叫李三,和他差不多年岁,却长得又高又壮,还是街坊里出了名的泼皮捣蛋。

    之前有一次他和爷爷出门乞讨,这人见他胆小,又是个哑巴,称爷爷不在他身边,和几个同伴牵了家中恶犬来吓他。

    他被吓得大哭,跑着摔着被那狗吠着追了一条街,磕了一身的伤,最后还是爷爷拿着棍子将那只狗和这群恶童们打跑了。

    这次再见,这人脸上却带着笑,谭永善还是害怕的发抖。他不想再被欺负,拿起自己的碗扭头想要走掉,却被李三拉住胳膊。

    “别走啊,小哑巴。”

    李三力气很大,他动也动不了,他被吓得又要哭出来了,却见李三挠挠头,脸有些红道:“我知道,上次我太过分了,我想和你道歉。”

    谭永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李三的下句话却让他有些走不动路了。

    “你是不是饿了,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谭永善低着头,一路被李三拉着来到一处废弃的破院子,这里四下无人,里面黑漆漆的。

    站在门口前,谭永善有些害怕,他有点后悔,甩开李三的手又想跑,却听李三焦急道:“你又怎么啦?”

    他看到谭永善一脸害怕地看着那黑漆漆的院子,先是作恍然大悟状,后又一脸委屈道:“我是看你冷得发抖,才想带你来这里暖暖,你竟然不知感恩,还觉得我能害你不成?”

    谭永善愣了愣,却是没想到原自己误解了对方的好意,内心有些愧疚。来不及细想,就被李三拽进屋里了。

    这里虽然破破烂烂,四处都是蜘蛛网,却确实比外面暖和了些。

    李三拉着他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递到谭永善怀里。

    谭永善瞧着油纸包里面的东西,不禁咽了咽口水。是三个热腾腾,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他曾吃过的。

    那是爷爷在街边捡的,镇上钱庄家小少爷掉在地上不要的半个包子。

    他吃到的时候,那包子已经凉了,沾满了泥泞,不过他还是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他顾不上别的,抓起一个便送进嘴里。

    包子很热,里面滚烫的肉汁粘在舌头上,他烫得呛了一下,却一点舍不得吐掉,生生咽了下去,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口。

    “这不是还有吗?你慢点,别烫着。”

    李三在他耳边笑着说道,他却无瑕顾忌。

    热乎乎的包子吃进胃里,身子也开始暖和起来。

    柔软的面团和喷香的肉汁肉馅,不知道比馊掉的玉面馍馍好吃多少倍。谭永善这样想着,心里却突然难过起来,眼睛酸酸的。

    可惜这样好吃的东西,爷爷却再也吃不到了……

    李三挨着谭永善身边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巾帕,给啃食包子的谭永善擦了擦脸。

    这人简直比他家养的兔子还胆小,又被吓了一跳,睁着一双大眼睛胆怯地瞧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又垂下了。

    这次他没有躲开。

    只是李三借着月光看见他眼里流出的泪。

    “你怎么哭了?”

    他有些纳闷地问。

    只见谭永善摇了摇头,把身体往墙角蜷了蜷,头埋得更低了。他咬了一小口包子,鼻子抽吸了几下,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自进屋来,李三的心就跳得很快,他此时也不想去追究谭永善哭泣的根本原因,只是沉默地又往他身旁凑了凑。

    他见谭永善没在意他,依旧一边小口啃着那个半天还没吃完的包子,一边看着地面发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假装不经意地抓住那人的手。

    “你手好冰,瞧我的手多热乎,我给你捂捂。”

    他知道谭永善很好骗,因为怕他会甩开,所以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

    果然,谭永善只是抽了抽手,见他真的在专心致志地搓手给自己取暖,便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李三摸着掌心的小手,不禁颠在手掌比了比,然后对谭永善道:“你手好小啊,和我的差这么多。怎么生得这么小,这么白?”

    谭永善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奇怪的问题,只是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李三斜着眼睛偷瞄谭永善的脸,越瞧心跳得越快,他蹑手蹑脚地踌躇了一会,有些紧张道:“永……永善?你是叫这个吗?”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谭永善终于扭过头看着李三,点了点头。

    却见李三此时黝黑的脸透着些红,很滑稽。他的喉结动了动,脸又往永善面前凑了凑,脸上有些羞涩和犹豫。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永善,他们说……你是个坤泽?”

    谭永善眨了下眼睛,当他反应过来李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小脸一瞬间被吓得煞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李三又握了握谭永善的手,目光从他的脸一路看到他的腰和腿间,仿佛把他看穿了一样。

    他盯着谭永善好似他一巴掌就能掐的过来的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个男人过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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