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天气还有些凉，我和母亲应邀参加表弟的喜事。落日挂在天上，火车才到目的地，我们拎着行李走在零星的人堆里出了站。现在这时候大多人都出去打工，县里空落落的没个人气。我们随便进了一家餐馆，里面不大卖得挺全，装潢与城市里的无异，只不过到了饭点来吃饭的也就我俩。前台有个小姑娘，也是除了我们之外仅有的一个人，看上去不大二十出头，她点完菜就进了后厨，不难猜想她肯定也是个厨师，我们等了许久面终于来了。这面量很足，能够三个人吃，我们勉强塞进最后一口，带着满胃的面坐上了蹦蹦车（红色有棚的电三轮），一路上我使劲的咽口水，生怕面条从胃里跑出来以至于我都没能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从蹦蹦上下来能感受到凉意，我们哆哆嗦嗦的进了院，迎接我们的是一条大黄狗它将链子拉到极限并且毫无下限的叫着，恨不得扑上来把我们撕成碎片。

    小姨听到声从屋里出来，她看上去比过年那阵老了许多，尽管她把那花白的头发烫成黑卷，眼里的疲惫还是出卖了她，估计没少为这喜事操心。她瘦小的身躯挡在那条大黄狗面前说：“快进去，外面凉。”母亲也没少跟我提过关于她的事，所以一见面总能联想到她的过去。

    那时候小姨张山楚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长得水灵，不是说肤色有多白而是比周围的人爱干净，不是灰头土脸的那种，总能看见她扎着两个麻花辫走在街上。她头发生的好——乌黑油亮，每天天不亮准得起来捯饬头发，眼睛生的漂亮，看上去温柔大气，当时算得上是村里一枝花。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有了心上人，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同村的程冬，他家境不是很富裕从小跟着后妈，待他自然也不好，他来提过几次亲都被张善济也就是我姥爷给拒绝了，他早先是私塾先生，原本最恨偷鸡摸过的事。可我姥姥范珍玉夜里总睡不安生，听到麦粒倒进缸里的声音肯定要从被窝里爬起来问一句：“没人跟着吧。”

    “没有。”张善济说着撩开门帘，说是门帘也只不过是一片破了洞的布，风打进来凉飕飕的他摸黑坐到炕上脱掉棉袄扔在墙角赶紧钻进被窝，范珍玉同往常一样把自己捂热的棉袄盖在他被上，捡起被他丢远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这才安心的躺下。

    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窝在被里小声说：“俺看程冬那小伙子挺好的，一个村的知根知底，咱要不就应下。”

    “一个妇道人家别管这么多，明儿刘婆子就上咱家来提亲，这也就是山楚的命，咱得认。”他说这话的态度十分强硬，范珍玉虽可怜她这小闺女但也拗不过他索性也就不管了。

    艳阳高照，喜鹊登门看起来是个好兆头，张山楚哭丧个脸坐在西屋等着媒婆。刘婆子说话吊门高，总是先闻其声不见其人：“张大哥在家不？”张善济听见后赶紧打发她出去接人，这功夫刘婆子正好走进院，她这走一步恨不得扭八个弯所以十里八乡的女人都不老待见她，范珍玉自然也是，可顾及到山楚她又不得不挤出假笑客套道：“在，都在，就等你了。”她眼神瞄到了旁边的小伙子，个子老高，长了一副憨像，穿得挺立正，看上去有点傻说实话她也没相中。

    “快叫人。”刘婆子小声提醒他。

    “婶子好。”

    “哎。都别从这站着了快进屋。”

    张善济坐在朽烂的红椅上，这椅子还是以前地主增给他的，有年头了早就垮了但他就是舍不得扔，凡是家里有大事他就得坐在那，表情严肃的像个判官。刘婆子没见过这场面，原本妖娆的身姿站得溜直，范珍玉瞧她这样憋笑道：“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刘婆子拽着刘厚意小心翼翼地坐在炕沿上，捅咕了他一下，他这才有了反应叫了声：“张叔。”

    张善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长的不如程冬那小子不过看这憨像山楚嫁过去肯定受不了委屈。“你姐没来？”

    “她不舒服，没来。”

    张善济别有深意地说了句：“不舒服就好好养着，等好了再来。”

    这边范珍玉苦口婆心的劝了老半天才让张山楚跟自己去见刘厚意。她过去板着张脸把碗摔在桌上，刘厚意瞧着眼前的姑娘有脾气又漂亮虽然对眼缘可他心里早有了别人自然也就没好脸，眼看局面僵住了刘婆子眉开眼笑的张罗道：“山楚长的多水灵还不赶紧介绍介绍自己。”刘厚意也有脾气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俩人就干瞪眼不张嘴，那场面一度让人窒息，这时候有个姑娘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山在，山在……”听到“山在”范珍玉坐不住了盯着眼前的姑娘问道：“他咋了？”

    “他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她说话的时候那对狐狸眼一直瞥着山楚，张善济一眼就瞧出了她们的把戏可也没拆穿。

    “山楚啊，跟程秋去看看，别让你娘跟着着急。”

    “到那跟人好好说。”范珍玉这还不放心地嘱咐道。

    俩人跑出院跟打了胜仗一样靠在墙上喘着粗气，那时的天空还不是像现在这般灰蒙蒙的，太阳也是红的耀眼，白云纯的无暇，天空还是所谓湛蓝色她们的笑容也是那般纯真。在他们村外边有个大堤，原先一到冬天水面结冰人们都爱去那捕鱼，前阵有人掉冰窟窿里死了，现在也就程冬还在那。这不站在冰面上的那个就是他，回过头暖阳正巧落在他眉眼处，通红的脸蛋好似那天边的晚霞，皲裂的嘴角也挡不住见她时的喜悦。她穿过风紧紧地抱住他不肯撒手，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出了她一直以来没敢说出的话：“冬哥咱走吧，我不想给我哥换媳妇。”

    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他的手渐渐松了，明亮的眸子失了颜色：“我走了，程秋咋办？再说了咱们也没地去。”

    “怎么没有，天地那么大总会有的。”山楚握住他满是冻疮的手期待着他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他狠心推开她的手，抄起渔网说着让人最不信服的话：“放心，有我在，你肯定不能嫁给别人。”此时她悬在空中的手，脸上凝住的笑，眼里的希望似乎都成了天底下最不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