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暑往,秋意渐浓。白昼越来越短,黑夜愈发漫长。
不过卯初,都城西市菜市口便零星出现挑着担的菜贩子。
老贾挑着满满当当的菜筐,正准备去常摆摊的位置放下。
他经常摆摊的岔路口,人来人往,生意好的时候一两个时辰便能卖光挑来的菜。
这么早的时辰,西市岔路口也无人管理,都是先到先得。老贾瞅见有两三人正在他惯常出摊的位置正搭着木架子。
天有些黑乎乎,老贾看不清是什么人,急吼吼的喝止:“哎,你们干什么呢,这是我的位子。”
搭着木架的人丝毫不理会老贾,他们搭起半人高的木架,拎着木锤叮叮当当固定着。
“哎哎哎。”老贾放下菜筐就准备上前说理。
“仁兄,今日大理寺要在此处监斩。”身着大理寺官服的男子拦住老贾,道:“你换个位置吧,且走远些。”
“我,”我不换不敢说出口,老贾回身挑起菜筐停在原地,迟迟不见离开。
“啧。”官服男子变了脸色,有些不爽:“你怎地还不走?”
老贾壮着胆子开口:“这里人多旺些哩,等你们斩完我回来行不?
官服男子心里藏着事,为成事压下心中怒火板着脸拒绝:“你瞧我们这般早便做准备,当这差事轻省?斩首是午时三刻,你等着只怕是菜都蔫了,不值当。”
“哦哦哦,”老贾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点头哈腰挑着菜筐离开。
“刘主事,架子搭好了。”搭着架子的工人立在架子旁等着官服男子查验。
官服男子正是大理寺监刑主事刘明天,他装模作样地将手搭在木架上,前后晃了晃,木架纹丝不动。
刘明天绕到木架后,蹲下身钻进木架内。搭建木架的三人看着,心道大理寺的差爷办事果然细致,连木架里都不放过要检查。
不过数息,刘明天从木架后钻出来,拍拍身上尘土,从袖袋掏出一个钱袋,扔到身侧工头怀中。
“知道怎么说吗?”刘明天抖抖袖子,抱臂看着工头。
工头打开钱袋,将碎银倒入掌心,掂了掂重量又咬了咬,满意的将银子装回钱袋。
他冲另外两人点点头,三人脸上喜不自禁,只搭个木架就能一人分得一两银子,这买卖划算,编点瞎话算什么。
“知道,知道。”工头将钱袋塞入前襟,拱手道:“听闻今日史大将军养女要斩首,我等仰慕史大将军风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想出点力气搭个木架送人一程。”
“嗯。”刘主事满意的点点头,工头带着两工人告辞离开。
寻常犯人秋后问斩,会被押送至西市菜市口。犯人就地跪下,男性犯人被扒掉上衣,一名衙差负责压住犯人背脊跪伏在地,刽子手负责手起刀落。
犯人无头尸身草席一卷,曝尸于菜市口等待犯人家属收殓。犯人头颅则带回大理寺,或悬挂或丢弃在旁土地庙,警醒世人。
史家传信让刘明天备着木架,自然有史家的道理。
一匹驮着大捆暗红色粗布的马儿,慢悠悠逛到木架前,马身上的粗布长的两头垂地,粗粗地仿佛里面藏着人。
看到马儿即将走过木架时,刘明天才看到马儿,他急忙上前拉住马匹缰绳。
马儿温顺停下,任刘明天牵着走到木架后。
刘明天抬首左右环顾片刻,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走到马儿旁,解开捆住粗布的绳结。
暗红色地粗布太.粗.太.长.一卷,想要从马身上搬下来有些费劲。刘明天试着推了推,能推动。
当下刘明天便想将布匹推下马,他用了吃奶的劲才终于成功把布匹推下来。
粗布落下时,他还顺势拦了拦,落地的瞬间似有闷哼声响起。
刘明天霎时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将落地的粗布往木架内推,一边推粗布一边试着手感,感受到粗布中心异样的凸起,刘明天抬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是一个人!
刘明天想起史一的吩咐:“把人藏于木架下,等行刑结束再送走便行了,不会死人。”
木架上史一的养女斩首,木架下藏着与其养女身形面容相似的女子,说不会死人,刘明天怎么都不信。
可一步错步步错,他已上了贼船,妻儿也在史一手中,不听命办事必不得善了,只能暗中祈求监斩能顺利。
刘明天顶着满头冷汗,悄无声息地将粗布里裹着的黄衣女子藏在木架下,又囫囵将粗布从木架下抽出,捡起地上的木板封住木架后入口。
刘明天掏出前襟内准备好的小锤钉子,彻底钉牢木板,若不细看只会以为木板与木架是一体。
刘明天拾起地上堆叠的暗红色粗布,他将粗布盖在木架上,粗布沿着木架台阶下滑,渐渐覆盖整个木架。
为了防止粗布打滑,他在台阶上订上几枚钉子固定粗布。
一切准备就绪,刘明天擦干额上汗珠,守在木架旁。
—辛—
言菱老实跟着祖母言语筹备钦天巡游事宜,终于在史寄思问斩日子定下这天腾出闲暇。
她同祖母告假,坦言自己要去法场。
言语意味深长摸了摸言菱的头,没有多言便放她离去。
史寄思被判秋后问斩,问斩时辰是午时三刻。
元国秋后问斩,行刑的地方通常都城西市的菜市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在此处问斩犯人,起的就是震慑、杀鸡儆猴的作用。
从前言菱只听说秋决,从不曾目睹。
可自从史寄思被抓以后,言菱用尽办法都无法撬开她的嘴。
就连不曾涉案的月牙等人都已被大理寺放出去,言菱仍然没有获得更多的消息。
言菱赶到西市菜市口时,菜市口已经被围观民众和官兵围的水泄不通。
最外层的是爱凑热闹的民众,官兵将他们与行刑处隔开,监刑官员同行刑人还有犯人,处于围观的中心。
言菱想要穿过人群,赶到行刑点十分困难。
还好云山留下见过言菱的大理寺官差,那人候着她多时。见言菱赶到人群外,便领着她举着令牌,将她带到法场中。
因为法场在都城内繁华的西市菜市口,城门有官兵镇守,法场一圈有官兵护卫,监刑的官员在其中镇场,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倒也不怕人劫法场。
此时法场内用木板搭着半人高的木台,木台上铺着深红色粗布。
见言菱打量着木台,百事通开口解释道:“史家毕竟辉煌过,有些百姓自发搭了木台,送些体面给史家。”
搭半人高的木台送体面?原本犯人就地行刑,只有围在前面那么些人能张望到。
搭起半人高木台,只会让犯人斩首的过程被更多人瞧见,这是体面?
言菱甚至怀疑是不是史大将军过去的对头,趁机做出此事,可她还记着今日来的目的,便没有多言。
搭台子便搭台子,搭完怎么还要铺上暗红色的粗布,是怕血溅当场太过血腥?
桩桩件件透着古怪,言菱按下心中狐疑:“史寄思什么时候押来?”
“来了。”云山盯着人群分出的一条路,两名官差押着骨瘦嶙峋的史寄思向木台走来。
这才几个月,怎地如此消瘦,言菱不免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