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户

    大清早,姜筠被喧闹声吵醒。

    她艰难支起身体,目光扫过四周。

    古朴的木质房间,绣床、梳妆台、衣柜、窗户上糊着的纱质窗纸、从外面透进来的天光。

    即使已经穿越过来小半个月,姜筠偶尔醒来,依旧会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外面吵闹的声音还在继续,姜筠揉了揉额头,披衣下床。

    房间门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响,得到允许后一个十三四的俏生生的小姑娘走进来,怯生生道:“姑娘……”

    姜筠有点低血糖,站起来的时候脚下发虚,小姑娘连忙上来扶住她,姜筠温声道:“不妨事,小桃红,大清早的,楼下是谁在叫嚷呢?”

    桃红年纪还小,遇事就慌,这时候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委屈道:“姑娘,赵娘子又来收租了……她太过分,不仅嘲讽我们开不了张,还……还要把租金从八两提到十两……”

    姜筠闻言,更感到头疼起来。

    姜筠是云潇馆的馆主,云潇馆是个唱江南戏曲的戏馆,一年多以前馆主带着一个戏班子来京城发展,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一家地面门户,户主便是那位赵娘子。

    戏馆这些日子以来本就是惨淡经营,已经有两个多月没什么生意,租金和一个戏班子的衣食用度日常开销,加上姜筠诊病的金额,父母留下来的和前两年在原籍唱戏攒的底子,已经快要耗空了。

    如今还没到收租的日子,这位赵娘子就来了。

    姜筠扶着桃红,缓步下楼。

    一楼大堂内,人声鼎沸,争吵的声音仿佛形成了一层音浪,姜筠人还未到,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闹得慌。

    她一抚额,桃红就紧张地问:“姑娘,没事吧?”

    姜筠摇了摇头,正在和赵娘子带着的一干人争持的王伯、李二等自己这边的人就纷纷看了过来。

    个个眼中都是担心。

    “呦,瞧瞧,我平日就说姑娘真是千金万金小姐,”赵娘子四十多岁,身材中等,面容看着温柔慈和,眼睛里的神采却是极精明锐利的,她笑盈盈地说:“瞧这身量,美人灯一样,何苦非要劳心费神呢,今日可好些?”

    “劳赵姐姐关怀,”姜筠也笑道:“近来十多日,我好得多了。赵姐姐是个大忙人,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带了这么几位伙计?快请坐,花琳、桃红,快给客人看茶。”

    姜筠轻声细语的,给自己这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于是众人言语相请,将赵娘子并她带着的一干人安排坐下。

    姜筠也坐下,伸手揉着额头的间隙里招呼着赵娘子喝茶,又道:“我这戏班子里的伙计,都是憨直莽人,若刚才招待不周,有得罪了赵娘子的,可瞧着赵姐姐待我素日的好处,千万莫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颇有带着伙计们拆铺子意思的赵娘子,此时见姜筠摆出软款身段来,也笑模笑样的:“姑娘说哪里话?只是特来告诉姑娘一声,这条街这样好的地段,不是单我要涨租金,临街都要涨,我怕伤了脸面和气,便亲自来说,只是瞧着姑娘病着这么久,咱们戏班子又不开张,一个月十两还能租多久呢?近来倒是有个别家的也愿意来看看我家这地段,所以又带着伙计们,来瞧瞧屋子情况如何?问问姑娘是接着租呢,还是怎么着呢?”

    姜筠心中冷笑,明白对方来是提灯定损和找事来了,但她面上依旧客客气气的,道:“赵姐姐,起先咱们约好的租这地段的期限还有半年未到,又有常言说后不僭先的,您这样一位精明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今日这么来问了?定者定也,咱们都开门做生意,倘若别人知道了,怎么说您呢?”

    姜筠这几句话语气客气,意思却很硬,道理都在她身上,赵娘子脸色又变了变,最后冷笑道:“姑娘既这么说,我也只好捏着鼻子吃这个亏,只是赶明儿到了交租的时候,你们这不开张的戏班子,能交得来钱么,到时候房租交不上,便把你这里的东西留下来抵。”

    姜筠又温温柔柔地笑:“赵姐姐何苦操心我们戏馆的生意呢,时间到了,八两银子,我自然一厘都少不了您的。”

    她站起身,扶着桃红:“今日看着屋子情况如何?都说居所的风水养人,其实人也养着屋子呢。您瞧,别说损伤,这屋子里的物件,连灰都没落。对不住,我身上不好,今日乏了,就不招待您和伙计们了。”

    赵娘子得了送客令,脸色很黑地领着人走了。

    她走以后,一屋子戏班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小桃红最先问:“姑娘,你这么着打发了他们,以后……以后能行吗?”

    姜筠淡淡道:“不妨事,她不过打量着我素日性子软,随意拿捏,道理在我们身上,先匀停了这半年再说。”

    原身姜筠,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依照她往常的脾性,此刻大概就是咬落牙齿和血吞,但如赵娘子这般占便宜没够的恶劣世人,一步退开,他们更要得寸进尺。

    至于半年后的情况,半年后再说,姜筠穿越过来这些日子,有精力的时候也大概算了算钱,如果云潇馆继续这么萧条下去,还不一定能撑过这半年呢。

    姜筠之前一边将养身体,一边思考着怎样能盘活戏馆,有心想要用上前生旧业。

    前世她原名叫做江晓云,生在一个爸妈为了生弟弟把她送给乡下外婆养的家庭里,后来回到父母身边,仿佛寄人篱下的陌生人。

    十三岁那年,因为外形条件和天赋,被国家戏剧艺术学校选中,学校管学费、住宿费等一切费用,父母乐得撂开手,江晓云想了想,决心学戏。

    二十一岁,因为急性肠胃炎错失进入剧团的机会,江晓云养病的时候,家人除了抱怨还是抱怨,她一声不吭地听着,默默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腿好了以后江晓云一边参加工作一边乘着自媒体的东风,尝试用戏剧起号,但是快节奏时代,人们已经很难有时间去品味复杂的唱腔身段和古早的故事。

    直到后来江晓云在做一个地方戏曲的类型盘点的时候做到傩戏,反响很好,于是江晓云就尝试做傩戏的专题,傩戏与众不同的风格吸引了很多路人好奇的目光,加上短视频非遗传承的东风,江晓云顺势开始起号。

    做到十万粉丝的时候,父母开始让她“做姐姐的,要对弟弟好一点”。

    江晓云咬牙,为了自己的号忍了,但时乖命舛,马上要突破二十万粉丝的时候,因为去车站接弟弟,出车祸,眼睛一闭再一睁,就来到了这里。

    原主姜筠,也是六亲缘浅的命,从小虽有身为戏馆馆主父母的疼爱,但十三岁上家乡时疫,父母病亡,虽有父母所留遗产,但少年失去至亲的痛苦、生活的重担,还是一下子压到了这小小孤女身上。

    她带着一个戏班子在家乡努力经营,经历了不少艰难才保住了戏馆,而十五岁那年,被地方豪绅看上要强纳为妾,姜筠执意不从,正逢当今陛下降旨要发展民间文艺,姜筠便借此机会,带着愿跟她的人,带着资产上京城来,租了戏馆唱戏。

    中间种种辛苦波折自不必提,起初的时候,来自江南吴侬软语的唱腔确实得了京城各个圈层的青眼,也曾经红火过一段时间。

    因为起势太快,被行会会长家的公子看上,又相中了姜筠的美貌。

    姜筠依旧不愿意,那位公子便掷重金捧了别人,建了一家楚水阁,走更大的排场、花重金请了别的江南戏,又暗中打点叫各个圈层给云潇馆设层层关卡,短短数月间,竟然将云潇阁挤兑得没了立身之地。

    姜筠为此抑郁,苦心支撑,惨淡经营,竟然熬成了“咽不进金莼玉粒噎满喉”的形容。

    江晓云穿过来的时候,从少女的记忆中感受到强烈的悲怆、孤寂与忿郁,与自己的时乖命舛,竟在一瞬间形成同频共振的回响。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江晓云一向随遇而安,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又接受了自己的新生和姜筠弥留之际的愿望。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姜筠临去时看过的绣床、妆台、衣柜、窗纸和天光。

    心想,放心,姐姐会帮你把戏馆好好开起来的。

    从此以后,江晓云就是姜筠了。

    因为之前的抑郁忧思,姜筠的身体已经有了器质化的症状表现,纤弱瘦削缺气血,自穿越以来,姜筠一碗一碗地灌补气血的中药,每天除了睡,有点精神头就下床打八段锦,不论多么艰难一定好好吃饭,还好这身体足够年轻,进几日以来,姜筠已经感觉身体明显好了许多。

    此时送走了赵娘子的姜筠,算到云潇馆剩下的不过十五六两银子,心想是时候和戏班子的众人说清楚自己的计划了。

    姜筠命桃红叫来了所有人。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自己戏班子的人,有吹唢呐的王伯、敲鼓打鼓也演戏的少年李二及胡有成、唱旦角的花琳、唱生角的赵潜、花脸郑文通、小花脸并小学徒小桃红以及向来寡言少语、存在感极低的沈非,加上厨子和自己,一共十人。

    迎着众人亲切、担忧的目光,脑海里回想起病时王伯的叹息、赵潜抹着眼泪一碗一碗地熬中药、小桃红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这些情景在眼前飘过,姜筠忍住了眼角的酸涩。

    这些人中,有休戚与共、生死相关,这就是个家了。

    前世她盘算着等粉丝量上去,可以做一个工作室,如今手底下已经有了这样多的人,个个都是在此道上精研多年、手底下有真章的能人,这个摊子不是支不起来,怕什么呢?

    纵有困难,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个破落户戏馆,她一定能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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