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金胭脂出生了。

    金胭脂的出生是全家的一件大事。金胭脂的出生，金冰甄乐坏了。金冰甄乐坏了，蔡云临乐坏了。全家人都乐坏了，除了蔡棠。蔡棠是金胭脂的小舅，蔡棠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金胭脂的出生，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的计划，蔡云临与金冰甄不和，金胭脂的出生，让他们两个和好如初。金胭脂一出生，大家乐坏了。保姆随上随下地转，金冰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女儿金胭脂。好景不长，蒋澜生来了。蒋澜生一来，家里留不了女儿。

    蒋澜生，蒋澜生是何许人也，蒋澜生是袁世凯的手下第一把交椅。蔡云临不敢惹蒋澜生，连忙把女儿送出去，金胭脂就这么到了云临戏坊。云临戏坊是蔡云临命名的。金冰甄为了宠她，在沈乡立了戏坊，专门请了柳如烟的舅舅来演戏。

    金胭脂就这么学起了戏。她对外宣称小桃，柳如烟叫小梅，两个小花旦，金冰甄爱得不得了。柳如烟受了他的惠顾，认他作干爹。柳如烟的舅舅不敢说不是，毕竟那可是金冰甄。

    柳如烟就这么叫了小梅。次次登台都是她，金胭脂嫉妒得直想咒她。她忍了忍，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得晚点儿再说。咒人要用血的。她现在可没这么多血，她再大点就有了。她再大点就有了。

    蔡云临不敢去戏坊，怕她认出她是她女儿，在家以泪洗面。金冰甄就是在这时去了苏杭的，苏杭景色很美，他经常写明信片给金胭脂与蔡云临，蔡云临不领他情，金冰甄还是发。

    金胭脂不领她爹情，蔡云临在其中作梗，金冰甄还是发。金冰甄还是发。

    金冰甄还是发。发到蔡云临不在其中作梗，柳如烟就这么死了。

    柳如烟死得蹊跷。蔡云临也知道，金胭脂下了咒，想也是这样。金胭脂总是下咒，她觉得她咒人只是闹着好玩，不是什么大碍，哪至于坐牢。

    柳如烟的死她找人打听过，不是什么大事。她二十岁时，乡里死过一个人。床上也是放着一张符，人跳进河里，不见踪影。

    金胭脂的事事大事小，总归不是什么难事。金冰甄在沈乡的影响力足以给金胭脂丰衣足食，柳如烟的事，金冰甄听说过。柳如烟的舅舅他提点过，只要不往外说，怎么样都行。葬丧费一百银元他给他掏腰包，不要他出钱。

    柳如烟的舅舅咬牙认了。

    金胭脂开心得不得了。她开心坏了。

    她能靠这个进北平。

    她把人弄死了居然没人管，太好玩了。

    柳如烟不明不白地死了。开天眼这事就这么搁置了。

    教红金这事没人提，都怕提到符咒。教她开红金的那人也被杀了，没人再提这件事。

    蔡云临去听戏，她专门点的《桃园三结义》，装作不认识金胭脂，问旁边管事的：“这是哪个丫鬟，生得这样俊俏。”

    “金胭脂。”

    她认金胭脂做干女儿。

    金胭脂就这么在沈乡出了名。

    沈乡的人都知道金胭脂是谁。

    教了红金，唱戏的，唱的《桃园三结义》里的丫鬟，小桃。

    桃园三结义里哪需要小梅。

    金胭脂当花旦。唱《汉武大帝》，唱遍了全沈乡，没人敢说她唱得不好，这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蔡云临乐坏了，她女儿可太厉害了。

    他们只是看着金冰甄的面子。

    这戏就演了沈乡。

    金胭脂很快又盯上了一个人。柳如烟的舅舅不敢说，偷偷请了道士来看，看金胭脂有什么问题，道士看了看她，摆摆手，金冰甄你惹不起，留下这几个字，走了。

    柳如烟的舅舅彻底绝望了。

    金胭脂的爸爸是金冰甄。

    全沈乡都知道。

    云临戏坊开不起来，柳如烟的舅舅想回乡，蔡云临不让，柳如烟的舅舅自杀了。

    蔡云临好震惊。

    柳如烟的舅舅怎么会自杀呢？

    他可最喜欢唱戏。

    云临戏坊，全沈乡就这一家。她请了道士来作法，柳如烟的舅舅缠着她，她夜不能寐。她不知是自己作贼心虚还是什么？柳如烟的舅舅缠着她这件事让她夜不能寐，她无法睡觉。她做梦梦到柳如烟的舅舅的，说柳如烟是她杀死的，要让她女儿赔命。

    她当然不让。

    金冰甄也听了这件事。他请了道士来作法，作家里的法，撒了盐，要让柳如烟的舅舅滚出去。道士作了法，家里的柳如烟的舅舅还是没散。

    他就这么得了心病。

    蔡云临的疑心病也越发重。金胭脂开心得不得了，没人管她了，她开心得不得了。蔡云临来找人托过话，坊主没了再换一个，要他柳如烟的舅舅作甚。金胭脂请她请北平的师傅来沈乡，唱得可好的那一种。

    金冰甄请人去北平打听。

    北平没人来。

    打仗了。

    沈乡很快被革命党控制住，云临戏坊毁于一旦，柳如烟的舅舅在梦里笑她，笑得蔡云临夜不能寐。金冰甄请了人来，请人为她看看，他们家又没做亏心事，怎么柳如烟的舅舅这样缠人。

    蔡云临喝了药，心病这才转好。

    金胭脂不知道妈妈怎么了，戏坊的事就这么搁置了。金冰甄也来看过她，叫她先在沈乡的北三经的屋子里呆着，那间放满了她的娃娃的屋子，她的娃娃，她的丝线，她心爱的一切，孔令垣的糖人的签子，全被她放在那间屋子里。

    柳如烟死得好。云临戏坊被毁了，全是她的错。她一看就知道。

    柳如烟的舅舅死得也好。蔡云临说得好，柳如烟的舅舅该死，金冰甄说得好，柳如烟的舅舅死得好。

    他们两个人都死了，他们的心病才能好。

    金冰甄的心事一桩接一桩，没空管她。蔡云临来看过她一次，给她送了些糖人，金胭脂舍不得吃，全送给了柳如烟。

    柳如烟收到没，她不知道。

    她把她吃下了肚子，柳如烟扔了她的笛子的时候，她把她的糖人吃下了肚子。

    她再把糖人吃下肚子，柳如烟应该就收到了吧。她嘟起小嘴这么想着。

    金冰甄看她那馋样，又叫人给她送了几个糖人，她全吃了。

    她全吃了。

    金冰甄舍不得她受苦，什么都给她最好的。金胭脂乐坏了，柳如烟死得好。蔡云临都来认她了，她死得不好吗？

    柳如烟的舅舅没能回乡，他的尸首没能回乡，云临戏坊的消息传到了南京，南京的戏都演汉武大帝，没人知道柳如烟的舅舅写了什么，都写自己的。

    柳如烟的舅舅叫柳茵采，当年数一数二的戏子，因为惹了蒋澜生，被流放至沈乡，蔡云临看中他唱戏的才能，叫他来唱戏，唱她蔡云临的戏。她爱听什么，就叫他唱什么。柳如烟的舅舅只能认了。

    金胭脂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知道柳如烟看着就讨厌，她看她就讨厌。她讨厌柳如烟的样子，讨厌柳如烟的嗓音，讨厌她到送了她支笛子。宫女吹笛子，太监吹箫，全沈乡的人都知道。

    柳如烟还把笛子弄丢了，急急忙忙地找，找得她心烦。她就是讨厌她。

    她就是讨厌她。

    金冰甄听说这件事，心想这小妮子怎么不知道礼数，他的女儿送的东西，怎么能丢呢？

    金胭脂讨厌她。

    她知道她长大后就会变成一个大美人，她比不上她。

    孔令垣就是看上她的漂亮，他才对她置之不理的。她金胭脂哪里比不上她，柳如烟的嗓音像个狐媚子似的，比她难听多了。

    柳如烟的嗓音是标准的金嗓子。

    她的舅舅就是爱她这副金嗓子，才对她置之不理的。

    柳如烟的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金胭脂什么都比不上她。

    柳如烟就是什么都比她好。

    她金胭脂的身材哪里比不上她，她柳如烟就是哪里都比她好。

    柳如烟的死给了她个机会，让她知道柳如烟比不上她，她金胭脂就是比不上她，也有本事把她给杀了。

    她金胭脂哪里比不上她。

    柳如烟的舅舅不教她开天眼，是怕她知道她的家族旧事。

    金胭脂的家里不知道柳如烟的家族旧事，柳如烟自己知道，她的家族旧事她知道，她的外婆告诉她了，她的家族旧事，柳如烟不知道的是，她的舅舅是否真是她的舅舅。

    她的舅舅什么都不对她提，她也不知道。

    她金胭脂知道，她的一生都靠她衬托。

    柳如烟。

    柳如烟衬托她的一生。

    柳如烟衬托她的一生。

    金胭脂才是金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