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

    “师兄……?”痛苦之中的小白本能地喊了一声。他恢复了一些意识,一边看着四周,一边慢慢爬起。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地上残留的雨水反射着微弱的光,隐约映出几道人影。他眼前站着赶到的仙门修士,正共同牵制着一人。那人被草笠遮住了半张脸。可依靠身形和气质,小白很快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小白忙道:“诸位仙友,你们中间那人是我师兄。发生了什么误会?”

    “小白仙友,他不是你师兄!”青城派传人严肃道。

    说完,不容李心佑辩解,他们一左一右按住李心佑,解开衣襟。他的上身暴露无疑,细长的伤口布满血丝,血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着,可是一长到伤口中间,就如同触到热焰一样猛地蜷缩,如此反复。似乎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愈合。

    小白目光落在那满是伤口的身躯上,每一道伤痕都似曾相识,像是拂尘的痕迹。他惊讶不已,看着眼前那人,警觉地后退。同时瞥见李心佑的手腕在滴血,而附近沾到血液的花草也因此悉数枯死。

    “他是人魔假扮的!”青城派传人说。

    “真正的李心佑,恐怕早已被他杀死,取而代之了!”华山派传人说。

    李心佑呼吸混乱,可此刻无从解释。

    他们手中燃符,异口同声道:“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随着他们念诀,手中符纸化作几十条金光闪闪的锁链,呼啸着扑向李心佑。李心佑本能挣扎,但锁链缠绕得愈发紧密,压得他双膝跪地。

    阵法中亮起的光芒,让他的记忆闪回,这术法,师父也施展过。那时师父在镇压一头可怕的邪魔,随着锁链收紧,邪魔应声而倒。

    李心佑控制不住身体抖动。忽然间,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球从怀中滚落。他最终被禁锢之阵缚在地上,无法动弹。

    晶莹圆球滴溜溜滚到众人脚下,散发出柔和的金光。众人看到地上的东西,皆大惊失色。小白迟疑地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中间的师兄。

    “这,这是……”人们紧张地说,“你对一行方丈做了什么!?”

    “果真是人神共愤,残忍至极!决不能让这妖魔再活着!”说着,他们手中掐诀,正欲进一步动手,却被一道人声打断。

    “诸位仙友且慢!”小白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师兄他……我们应查清楚再下定论!”

    他声中透着不自觉的哀求,众人闻言稍作停顿。青城派传人厉声道:“小白仙友,他不是你师兄!你没看到吗?他身上的伤是拂尘造成的。拂尘只伤邪魔,绝不可能误伤凡人修士!”

    小白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师兄曾舍命救过我……若他真是邪魔,为何会屡次拼命保护我?”

    他指向掉落在地的晶莹圆球,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是舍利子,一行方丈毕生修为所化,可镇一域邪祟!李心佑若是邪魔,怎敢身怀此物?”

    众人看向那颗舍利子,面露惊疑。一行方丈的威名如雷贯耳,妖魔接触此物,非死即伤。

    华山派传人却摇头:“小白仙友,你方才所言或有道理,但这些魔气和伤口如何解释?你可知,此事若误判,将酿成何等后果?”

    “可这些魔气……”小白突然打断他,紧盯着李心佑,声音哽咽却坚定,“或许是被魔种侵染的结果。师兄这些年一直在为宗门奔走,也许他曾中了人魔的阴谋才成这样。”

    他转而看向众人:“诸位仙友,若是今日杀错一人,你我皆背负无法弥补的罪孽!不如暂且将他收押,待查明一切,再做决断如何?”

    他们面面相觑,踌躇良久,最终道:“好罢!先留他一命。若真是人魔假扮,决不能让他继续为祸人间!”

    ……

    小白盯着屋子里没有意识的村民很久了。一旁有人说:“仙友,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会尽力帮你处理善后,你先歇一歇吧。”

    小白沉默良久,难过地看向关押李心佑的方向:“我师兄呢……他怎么样?”

    “那人没有反抗,自己走进了笼中。仙友大可放心,他并非凡人之躯,这点小伤对他构不成威胁。”

    “我们之中,没有大夫。但他略通医术,让他帮你诊脉吧。”有人指着蓬莱派传人说。

    小白看了看蓬莱派传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麻烦仙友了。”他转身回到屋内,与众人一齐坐下。

    蓬莱派传人伸手探上脉搏,他皱着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仙友,你这具身体……”

    小白一愣,随即道:“仙友不必讳莫如深,我体内的毒虫,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摇了摇头:“你体内根本没有毒虫,甚至连外物的痕迹都没有。只是,你的筋骨似乎被啃食过,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只因你周天灵力支撑着五体,才撑到了现在。一旦灵力枯竭,你的身体便也会完全瘫痪。”

    小白说:“什么?仙友,你是不是看错了?你的意思是,我体内既没有毒虫,也没有魔种吗?”

    他说:“仙友,这点我绝不会看错。”

    “怎么可能……”小白怔住,脱口而出:“可我明明……”

    他突然停下,眼中浮现出师兄滴血的手。他喃喃自语:“是师兄……他……”

    话语未尽,他低下头,双手微微颤抖,脑海中翻涌着混乱的念头。

    ……

    三更时,有人点起烛火,照亮了黑屋的一角,也照亮了囚笼里瑟缩的身影。

    墙角渗水,空气潮湿得让人窒息。沿着窗缝飘来的焦臭夹杂着灼热的黑烟,一阵阵飘进关押李心佑的屋内。

    那黑烟隐隐染上了血与肉的腥气,刺鼻而熟悉,仿佛每一缕黑烟都在控诉他沾染的血。

    李心佑靠着冰冷的铁栏滑坐到地,喉咙像被灌满烟雾般发紧。

    他眼神涣散,耳边却似乎回荡着村民的哭喊与师弟的质问。他缓缓抬起双手,颤抖着掐向自己的喉咙。

    喉间剧烈的窒息感一阵阵袭来,他脸色苍白,冷汗顺着脖颈滑落。求生本能让他一度想松开手,但一念间,他又死死收紧,指甲深深嵌进皮肤。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衣襟,磨过了一道细密的缝线。那触感如雷电般击中他的意识,就在窒息感快要吞噬他的那一刻,眼前竟浮现出师父当年的模样。

    昏黄的灯火下,师父微微佝偻着背,专注地将一针针细线穿过破损的衣襟。他每缝一针,眼角的皱纹便柔和几分,最后抬头时,脸上漾开那抹慈祥的笑容。那笑容似一束晨曦,照进曾经黑暗的记忆深处,驱散了某种他从未察觉的冰冷。

    “为何……”他泪流满面,呜咽出声,“那时从未感觉到?”

    一道温柔的银辉洒下,宛如触摸心灵的安慰。他的眼神迷茫地随光芒抬起,然而,令人震惊的景象让他顿时失去言语——拂尘在半空中静静悬浮,犹如师父未曾离去的象征。

    李心佑怔愣道:“……师父的拂尘怎么在这儿?”

    拂尘微微摆动,而后轻轻垂下,犹如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无言地叹息着。

    他恍然大悟般,心头涌上自责,仿佛所有的罪孽都在瞬间涌入内心。李心佑死死捏紧拳头:“师弟还在痛楚中煎熬,我怎能,置一切于不顾,一死了之……”

    电光火石间,他目中的景象一晃,眼前是自己斜插着的配剑。

    剑鞘虚掩着剑锋,剑锋寒芒划过他视线,一瞬间,所有的思绪突然仿佛都被冻结,李心佑的眼前猛地闪过一段记忆。他看见自己用剑穿透了师父的胸膛——那是刺入的瞬间,血液四溅,师父脸上写满了惊愕与痛心。

    李心佑被这记忆吓到了,那把剑突然变得无比烫手,他频频后退,不可思议地说:“真的是我杀了师父……?”

    木窗突然被夜风撞开,床上传来幼猫般的呜咽。李心佑猛然回头,牢狱阴湿的霉味瞬间被檀香取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被关押的地方了。腐朽的牢狱气息已然消散。而声音的来源,正是躺在床上的师弟。

    这里,是师弟的卧房。拂尘残留的灵力在他掌心发烫。

    “不要!兄长,老伯!”是师弟的声音。李心佑在床前三步处猛地顿住,听到师弟梦呓,他突然感到害怕,有了转身离开的念头。

    然而,心底深深的自责,又逼迫着他走上前面对。

    小白似被梦魇缠绕,神情煎熬,冷汗浸透的额发下双目紧闭,无意识轻声呢喃:“师…..兄…..”

    李心佑眼眶一热,不自觉握住他的手:“……师弟,别怕,我在。”

    随着李心佑的手轻触到师弟,他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即微睁开眼。

    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后,小白猛然清醒,目光警觉不安。突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气变得冷淡且充满戒备:“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心佑近前一步,正欲解释,却被小白疏离的眼神猛地慑住。李心佑宛如石雕一般,愣在原地。呼吸竟然不自觉急促起来。

    “你别再靠近了。”小白拔出床边的剑,双眼紧紧盯着李心佑。

    李心佑的喉咙被剑尖轻轻点上。

    “不要回头,举起双手,后退。照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步退至树林中。就在他们前脚刚离开小白的家,后脚小白的家就跑过几个分散人影。

    “这里也没有,快找!”

    仙门这么快发觉自己不见了吗?——李心佑无暇担忧。正摆在他眼前的,是他更害怕面对的事情。

    小白的目光沉沉地审视着他。眼前的人的衣衫破碎,血迹斑斑,身上的伤口与血迹交织成一道道可怖的痕迹。此刻,他站在床前,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陌生与可怖,犹如从黑暗的深渊中艰难爬回,却依旧带着死寂的气息。

    片刻后,小白低声道:“有人说,你是人魔假扮的。但是……我之前觉得,那不是全部的真相。”

    他顿了顿:“现在,我有些猜测,或许我说得对,也许我错了,你自己听听。”

    小白像是断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村民体内的魔种,竟然曾被仙力包裹。因此,无论法力如何高深,都难以察觉。对于被寄生的活人,这种折磨就如同凌迟一般。但同时,这也实在是瞒天过海的奇术。”

    李心佑的呼吸一滞。

    “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李心佑说话结结巴巴,半天没有下文。

    小白的声音微微颤抖:“……难道说,从始至终,仙门的李心佑师兄,只是精心设计的假象?”

    “为什么不回答?”小白问,声音低哑,却充满愤怒与悲伤。

    李心佑低头,沉默了片刻。他想要否认,但被罪恶感压得无法说出一个字。“对。”他最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被淹没在无尽的悔恼中。

    小白的头脑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眼前这个熟悉的师兄,怎么能与那个手段残忍的怪物重叠在一起呢?他一直以来的信任与崇拜在这一刻崩塌,心中如万箭穿心,痛得无法呼吸。

    迟疑了片刻,他终于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自责与惶恐快把李心佑压垮,他的呼吸困难了。

    小白说:“……所以,杀害师父的真凶,也是你;你真的杀害了师门上百条人命,是传言中的人魔,对吗?”

    李心佑脸发白了:“我不是……”

    话犹未尽,李心佑突然闭嘴了。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所以,哪怕想要撒谎,也显得拙劣。

    “你真的残害了所有人!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小白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与痛苦,恍如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师父他们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做?”眼见李心佑不说话,小白心绪无法平静了,“你说啊!别装聋作哑。”

    李心佑的手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目光游离不定,仿佛在寻找一个不至于让他彻底崩溃的答案。空气中弥漫着无法言喻的沉默。终于,他艰难地开口:“我……我没有办法解释……”

    这个回答,显然没法让人满意。小白质问道:“你觉得很有趣吗?为何不索性连我一起杀掉!?”

    李心佑的呼吸愈加沉重,沉默俨然成了最痛苦的回答。

    “以前,从小我就当师兄是榜样;这两年来,还一直眼巴巴地盼着师兄有一天能醒。原来,我真是可怜又可笑……”小白笑得又凄又冷。眼前的这个人——原来从始至终只是伪装成师兄的“人魔”。

    李心佑眼睛湿润了:“师弟!对不起,我希望偿还这一切……”

    小白咬牙切齿:“你没资格偿还。你甚至从来就不是我师兄。”他怒不可遏,抽剑抵上了他的脖子。

    随着手用力,李心佑的皮肤被压开一线血。

    “你该替他们偿命,去死吧!”

    李心佑不挣扎,涩然闭上了双眼。剑尖上跳着微弱的月光,映着他惨白而发抖的唇。无处藏身,又懊悔不已。

    这一幕,让小白想起了师兄曾经在自己面前半跪在地,泪水流淌而下的样子。想起师兄昔日冲入人傀群,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情形。看到眼前这个早已变得陌生的李心佑,他心中愤怒与痛楚交织,心脏像是被猛力攥住。

    小白的呼吸愈发急促,剑在手中微微颤抖。

    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值得信任的师兄。但当凝视李心佑苍白的脸庞,他的心中泛起一丝动摇,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如同死灰复燃一般,再次占据了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股动摇压下,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可是,心中无法割舍的痛苦,让他无比迷茫。

    最终,他的剑尖缓缓下移,松开了紧握的剑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

    “你这人……作恶多端,罪无可恕。”小白偏过头,嘴唇微动,声音却不自觉地带着颤抖,“就这样死了……真的……太便宜你了……你该……受尽千刀万剐,余生在悔恨交加里,痛不欲生……”

    李心佑全身颤抖,双膝跪地,两行泪水流下,浸湿泥土。他的喉咙紧绷,连一句话都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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