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

    李心佑躲在密林中,听着外面人们的脚步声。脚步声汇拢到一起然后停下,不久响起交谈声。

    “我们这边也没找到。那家伙到底怎么消失的?”

    “都算了,先别找了。小白仙友情况不对!先回去给他输气!”

    “那咱们先回去吧,救人要紧!”

    听到这些话,他想起方才看到卧榻上师弟唇无血色,分明是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可是,自己明明滴下血,让毒虫和魔种消失了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没有用……”

    他不记得小白有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四周的风仿佛轻了一瞬。

    他耸动的身体,碰到了周围的灌木,微微晃动。

    “那边是什么声音?咱们一起去看看。”

    火光逼近,李心佑突然心慌得害怕,他逃离了此处。

    沿着溪水一路往南。他不知跑了多久。耳边脚步声渐远,夜色寂静,万籁无声,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脑中一片混乱:逃什么?往哪逃?逃了又能怎样?

    ——

    “小白仙友,你醒了。方才,你的心脉不稳,是急火攻心之状。有什么人来过吗?”

    “怎么了?”

    “人魔出逃了。原本铁笼将他的神通都束缚了,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在眼皮底下溜走。”

    小白纠结良久,问:“那人……如今在何处?你们抓到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人魔诡计多端。小白仙友,你下次见到他,务必摇动这铃铛。我们会立即赶来。”

    说罢,他递给小白一件铃铛和防身的法宝。

    “小白仙友,你可知你故乡这里有一处沉睡的灵脉?”

    “什么灵脉?”小白道,“我并不知情。”

    “初来那天夜里,我们就发现了它。这灵脉源头与李无尘道长的生命根须相系,李道长死去那天,这灵脉就已经枯竭。天地间灵气稀薄,故而魔种肆虐。若是能激活这一道灵脉,说不定就能解决魔种之患……”

    小白接话道:“那怎么样?可有办法激活?”

    “只可惜我们学艺不精,尝遍了办法,都没法让灵脉有一丝回应。”他发出一声与年纪不符的叹息,“要是我们师父那一辈还在就好了……这事对他们来说,一挥手就能办到……”

    ——

    李心佑坐在池水前的一块青石上。月光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李心佑忽然升起一种熟悉又异样的感觉,本能将指尖放在了手臂的皮肤上。

    下一刻,他竟划破了肌肤。

    他怔住了。这动作太熟悉,仿佛一张往日的面具忽然贴回脸上,冷得他指尖发颤。

    一阵风掠过,湿漉的衣衫变得冰凉刺骨。他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生火的树枝,却再度看到了拂尘。

    不知何故,师父的拂尘此时竟浮在池水中央,被浪花冲来冲去。李心佑担心它沉底,赶忙淌进水中,三步作两步向池中走去。

    就在他伸手想要捞起拂尘时,却突然感到身体好似被拖拽,撞上了一面墙。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池水的另一边,眼前是一棵比瀑布还高的树根,只不过已经根须已经枯黄。

    他体内的气,正顺着手中的拂尘,涌入那枯木之中。

    灵气入根,天地似有感应。

    只见泉水泛起层层涟漪,山体微微震颤,尘封的地脉仿佛一瞬被唤醒。枯草拔节而生,林鸟扑棱飞起。岩缝中,绿意透出缝隙,草叶舒展,一道道微光顺着根须游走,仿佛天光洒落于尘世间。

    整座山林,如天地乍醒。

    气息的流失让他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他急忙抽手,脚步踉跄间,拂尘滑脱,溅起一圈水花,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他喃喃着,久久站立不稳,脑海却不由自主浮现起旧年往事。

    那是许多年前,师父曾在此布下神术,灵脉激荡之时,百米巨树拔地而起,山川震鸣,万物重生。那一夜,小白与族人围坐在旁,惊叹连连。或许,随着师父身死道消,这灵脉才成为如今这副模样。

    突然,脚下影子的急速变化,李心佑的思考被打断。他转身看到身后的方向,晃动着几点火光,渐渐地,这少许火光变成许多,并且光点也慢慢放大——仙门的人往这边来了。

    慌乱之中,他匆匆躲进池边岩缝间,屏息凝神。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这……这这这……灵脉这是突然活了吗?”

    “天无绝人之路啊。快叫上大家一起来看!”

    李心佑动了动,想趁乱离开。可脚步声越聚越多,他下意识蜷缩身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可能是人魔的手笔。”

    “人魔?这魔种之患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他巴不得我们全部惨死呢!怎可能施以援手?”

    “快看!灵脉又……”

    话音未落,山谷再度安静下来。

    “又……又枯萎了。怎么会这样?方才只是……昙花一现吗?”

    “这灵脉……怕是承受不了魔性之气,只是一时借力复苏。”

    李心佑侧耳细听,却忽然觉得四周的声音像被扯离了现实,愈发遥远。紧接着,脑中突如其来一阵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毫无预兆地,他失去了意识,周围也随之陷入彻底的昏暗。

    忽然,他感到有一双大手托住了他,将他从黑暗中捞起。这双手无比温和,他的迷茫,他的恐惧,全部都消失了。他变回了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躲在师父怀里,有些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草堂。

    师父一边安抚着他,一边慢悠悠地念着经文。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修道之人,不可有愧于心……”

    李心佑不禁对着眼前那身影说:“师父,我好像,还没有学会。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师父笑着,伸手抚着他头顶,一种奇妙的温暖包裹了李心佑。随着耳中只剩师父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他的内心也只剩下安静祥和。

    不知不觉中黑地昏天合拢、裹紧,像灭尽灯火的夜,他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天光明亮,外面很安静,只有飞鸟的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外界已不知过了多久。此刻正值晌午,阳光照得池水泛白。李心佑淌着池水,左顾右盼,想要找到拂尘,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他转念想:是不是仙门已经发现了池底的拂尘,并打捞起了拂尘?

    但他才刚刚起了这个念头,头痛再次猛然袭来,强烈到几乎要撕裂神魂。他立刻用指尖抵住太阳穴,将灵力灌入颅内,试图缓解。

    却在这一刻,他看清了真正的原因——他的神庭,早在不知何时,已被一道仙力贯穿。他的头颅已经缺失了一部分。

    可也正因神庭被仙力打通,那原本封闭的情感之门才被击破,自山门醒来时,他才能感受到以往感受不到的喜怒哀乐。

    仿佛知道是谁留下了这一击。他心中百感翻涌,最终却轻轻笑了。

    如今,头痛再也无法遏制,只是愈演愈烈。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李心佑泪花泛起,本能往师弟在的地方走去。

    他已经不再奢望被原谅,只想在最后,再看他一眼。

    烈日当头,李心佑仿佛置身于熔炉中,被炙热焚烧。

    空中飘来焦糊和血腥的气味,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等他到达时,村庄已经被浓郁的血腥味掩埋了。

    不知什么原因,这里转瞬之间,再度变得如人间炼狱般: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见不到活人。李心佑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心急如焚地高声呼唤师弟。

    他一路寻到村尾,眼前一幕让他心中一震。

    仙门弟子正与不知哪里出现的人傀搏杀,剑光如雨,火光四溅,死伤惨重。人傀的面目扭曲,仿佛没有灵魂的傀儡般扑向仙门弟子,而仙门弟子则拼命反击,刀剑划破空气,激烈的战斗让整片空地都弥漫着混乱与痛苦的气息。

    李心佑心头剧痛,但他无暇顾及。他看见眼前的血战,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懊悔。没有多想,他猛地刺破手腕。

    一瞬间,血液与空气交织成一股强烈的能量波动,似乎让那些被魔种感染的人傀稍稍停顿。

    “停下!”他低声喊道,声音几乎被战斗的轰鸣吞没,但这一刻,他的命令依然穿透了战场的混乱。

    年轻的仙门弟子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惨烈的战斗,他们在确认所有人傀都已经死亡后,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小白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把这些人傀就地燃烧,魔种才会彻底清除。”

    听到这话,仙门弟子们纷纷点头,开始忙碌起来。

    李心佑躲在角落里,眼睛紧紧盯着一切。看着小白行动不便的模样,他的内心几乎崩溃。他清楚地知道,是自己才害得师弟变成这样。他无颜再活着。他应该承担错误才对。可是,他有资格求得师弟的原谅吗?

    他的内心挣扎之间,仙门中人已经暂离这里。然而,小白依然站在那里,迟迟未动,盯着一地血污和没有打扫干净的残肢,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说:“别躲了。”

    李心佑一惊,四顾无人。小白神情阴沉,他犹豫片刻,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小白冷冷看他一眼:“你为何又多此一举?”

    李心佑唇色惨白,做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开口时,声音沙哑:“我……我不能辜负师父的教诲。我愧对你。”

    闻言,小白不敢置信,颇觉诧异,最终笑了:“惺惺作态什么?现在知道伤心了?当初,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这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哪件的罪魁祸首不是你?”

    李心佑感到自己的心在刺痛,痛得无法呼吸。他抬眼望向小白,却只敢望一瞬,便又低下头去,像个在废墟中找回遗骸的人,不敢伸手、不敢确认。

    “……我……我……不会……再做……”

    每个字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带着倒刺。他知道这句话多么软弱、空泛,连他自己都听着羞愧。可他已经没有别的能说出口的东西了。

    他不是在解释,也不是在求原谅。只是想……在死前,留下一句不像恶人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就忽然哽住了。小白的目光像利刃,让他无所遁形。那一瞬,羞愧、痛悔与身体的极度虚弱一齐涌上来——

    他眼前一阵剧烈晃动,世界开始倾斜。小白的脸庞、声音、四周的一切都像水墨一般晕开、模糊……

    接着,全都消散于白茫茫的一片之中。

    他醒来了。

    周围出奇地安静,像是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中脱身。眼前的光有些刺眼,带着不真实的温度。

    李心佑呆呆看着屋檐——这里没有仙门的执法者,也没有寒铁锁链。只有一缕暖风,一张木床,以及……

    小白,正坐在不远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心头骤然一震,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师弟……”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本能中挣脱出来的微弱气息。他很快意识到不该开口,第二个字也就没能说全。

    小白似乎愕然了一瞬,缓缓抬头看向他。那目光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柔情,只有平静得近乎冰冷的注视。

    “你究竟怎么了?”他说。

    李心佑的呼吸微弱,苍白的脸上透出痛苦的痕迹,眼神却依旧执着:“我已……时日无多……”

    小白不答话。他越说越弱:“在死前,我希望弥补……”李心佑突然觉得难以启齿,转而说,“可否念在旧情,再……”

    小白冷冷地打断他:“你也配说旧情?”

    这话如同一道霹雳,狠狠击中了李心佑的内心。身子一震,他忽然感觉到一股血腥味猛地涌上喉咙,七窍开始渗血。血如断线的珠子,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一滴又一滴地掉下。

    小白愣了一愣,看着李心佑的模样,他的心中升起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你做什么了?怎么会落得这样?”

    在李心佑昏迷期间,小白曾翻阅无数医书典籍,早已知道七窍回溢的症状——那是神庭残损者在行将就木前,才会出现的致命征兆。

    李心佑摇摇头,说:“……我短折横死的结局,在山门你守着我醒来的那一刻就早已写定……”

    小白静默良久,才缓缓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杀人太多——如今,也轮到你品尝死到临头的滋味。”

    李心佑微怔,似被这句话刺中心口最软的一寸,嘴角微微颤抖,随后一滴血从他耳畔滑落,静静地划过那苍白的面庞。

    小白看着他,许久不动,忽而笑了,笑里却夹着哽咽。

    “你就打算这么死了?”他用力咬着牙,仿佛连自己也不信自己会这么说,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太便宜你了,你这种人,不该这么轻松地死去……”

    李心佑缓缓抬起手,像是要擦去他眼角的泪。可就在指尖将近时,他停住了。指节微微一颤,那只手最终在空中垂落,轻轻握紧。他垂下眼睫,唇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

    过了很久,小白终于像是放下一切般地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

    李心佑无措地说:“师……你让我去哪?”

    小白说:“随你。不止是我,这个天迟早也快垮了。其实我知道,凭借零散的仙门弟子,想要扫除人傀之患,完全是杯水车薪。”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说,“都一样。你爱去哪去哪吧。”

    李心佑接不上话,只得不舍地往外走,每一步漫长又沉重。李心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天不会垮的!我……”可是他话还没说完,转身后的景象让他停住了。

    小白弓身蹲在角落里,脸色煞白。像是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李心佑不由自主走到他身边,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需要我扶你到床上吗?”

    小白点了点头。李心佑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到床边。

    “你怎么样?”李心佑说。

    小白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原本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李心佑难掩激动地说:“灵脉……是不是只要能够重新激活灵脉,就能让天地复苏?我或许能办到!”

    小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打量了他一会儿:“今日,方圆十里的人傀都过来了,我听说是因为感应到了灵脉昙花一现的复苏。让灵脉短暂活过来的人,是你吗?”

    李心佑说:“我,我不知道灵脉活过来,会吸引人傀。我能控制那些人傀,下次绝不会让它们伤人了。”

    小白说:“若你想让灵脉复苏,沐泽天下,那么全天下的人傀都会过来,要有准备。还有,你记得师父当年激活灵脉的细节吗……”

    李心佑摇摇头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师父布了一道阵法……”

    小白叹了一口气:“你恐怕得先找到一块拂尘……”

    李心佑说:“师父的拂尘我已经找到了!”

    小白有些狐疑,接着道:“师父当年手握拂尘,口念玄蕴咒,阵法自成。布阵需得将你全身心投入其中……不可有闪失。”

    “好!你等我好消息!”李心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安心养伤!灵脉我会修好,你的病我也会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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