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窗户都关着,密不透风,压抑的环境让人喘口气都难。田娇的手心、双鬓早就沁出一层又一层的薄汗。她紧张,无比地紧张,刚进来时,她偷偷扫了一眼,对面的人里,她只认识钦良。在圣安娜,经理也要给钦良几分薄面,而在这儿,钦良却只能站着。
还有一直握着她手的漂亮小姐,她就是再傻,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圣安娜里能听到许多关于她的传言。
她是怕她的。可此时,在此地,作为众人中唯一的同性,她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她攥紧了她手,长长吐了口气,才勉强能开口。
“我……我是来找良哥的。我爹又病了,弟弟来找我拿钱。我就想找经理预支一下工资。可经理说我这个月已经预支过一次了,不能再预支了。没办法,我只能来找良哥,希望他能帮我跟经理说说情。”
“你怎么知道钦良在这儿?”翟维风问。
“我向圣安娜的伙计打听的。说最近良哥都和小姐在一起,所以,我就到这儿来碰碰运气……”田娇一直垂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继续。”翟维风沉声道。
“然后……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希望能碰到良哥。过了一阵儿,出来一位太太,她看我蹲在墙边儿,就问我找谁,我说了良哥的名字,她就让我进去等。接着,就有人带我到了客厅。”
汗水凝结成珠,在田娇脸颊上划出一条弯曲的线后,坠落到她衣服上,瞬间隐匿。
她没空理会,抿了抿干涸的双唇,继续道,“我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有人来给我上茶,我一下子没端稳茶杯,撒了一身。那人说带我去处理一下,我就跟她上了二楼,她把我带到一个有浴室的房间,给我拿了毛巾,但我整个衣服下摆都湿了,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就说再去找两条毛巾来……”
日光越来越暗,陈叔打开了灯,亮光乍然充斥了整个房间,引得精神紧绷的田娇,不由一颤,她下意识仰头,被光趋得眯了眼,伸手虚晃了两下,再一聚焦,一张优越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从她和白粼在房间里被人发现,久违的羞耻感,就时刻缠绕着她。她甚至不敢正眼看任何人,如今,这样的对视,这样的光线,足够让她将一个人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他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还有耳朵、眉毛、下巴,哪儿哪儿都好看。就是神情太过寡淡,显得拒人千里。
“怎么了?”翟维风眉尾一动,他对面的那位田小姐似乎开了小差,而且开的时间略有些长,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啊?没……”田娇慌忙低头,“我……哦,我、我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过了会儿,有个字条塞进来,上面写着三楼有个客人,让我上去陪一下,事后会给我三十大洋。”
“当时我是觉得有些怪,可我正需要钱,又想着是在翟家,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就、就上去了……”田娇的一张小脸儿早就从腮帮子红到了耳朵根,手底下的扶手,也被她抠的掉了漆。
“到了三楼,我看到有个房间开着门,我猜可能就是那儿,一进去就看……看到客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于是我……也上了床,没想到后来,客人掉下去了。我想拉他一把,谁知我一碰他,他就躲,我以为他是喜欢玩儿……就继续追着他。再后来,他竟然开了枪,我才明白,他是真的想让我走……”
事情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讲完了,在一群男人面前,说这些,就算田娇是个在风尘里讨生活的人,也觉得羞臊。之前她虽跟过两个公子哥儿,但也是为了父亲的医药费。
小时候家境好,她读过书的,知道礼义廉耻。可为了活着,她不得不放下些东西。那时,她还不知道,有的东西一旦放下,就再捡不回来了。
“可以了。”翟维筝轻轻拍了拍田娇的手,以示抚慰。
“我想问,那张纸条,现在在哪儿?”翟维风放下腿,双目直直盯着田娇,气势迫人。
“我……我看完随手放到桌子上了,应该还在二楼那个房间里。”田娇答。
“陈叔,你跟田小姐走一趟,把字条取来。”翟维风即刻吩咐道。
田娇刚要起身,被翟维筝压手一拉,又坐了下来。
“不必去了。”翟维筝开了口,她稍稍侧头看向白粼,“我让人找过了,二楼的所有客房都干干净净,连个纸屑都没有。”
“不会啊,我、我真的有收到纸条,是不是掉到地上了?或者被风吹到别处去了?再找一遍,再找一遍就找得到了。”田娇握着翟维筝的手,急急道。
翟维筝看着她,目光如无风的静湖,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字条如此显眼的东西,如果有,一定可以找得到。找不到,就意味着,要么田娇说谎,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让你找到。
既然不想让你找到,再找一万遍都是无用功。
颓然。田娇像是霎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垂下手,眼中渐渐晶莹,在晶莹凝结成珠之前,她扭过了头。
翟维筝偏头看了翟维风一眼,翟维风双眉一扬,悠悠道,“既然这样,就只能到此为止了。陈叔,先送瑞医生回去。”
他礼节性地站起来,伸出右手,“瑞医生。耽误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了。”
“没关系,翟先生。作为好伙伴,这是……”骤然的疼痛,打断了瑞柏溪接下来的话,他的手像是被钳子紧紧箍住,让他差点儿失声叫了出来。
但见翟维风眼神中积聚的汹汹戾气,他心中陡然一颤,死死咬紧牙关,缓了一刹,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挤了出来,“是……我应该……做的。”
“瑞医生客气。陈叔,替我送一下。”翟维风笑着松开了手。
终于得以喘息,瑞柏溪逃似的跟着陈叔出了门。
“阿钦,你把田小姐也送回去吧。”翟维筝拉着田娇站起来,给她理了理衣服下摆。
田娇穿着她的洋装,尺寸略宽,显得整个人更加柔弱纤细,神情也是凄凄楚楚,仿佛黛玉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