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家受了司家的恩泽,隗青自然不会多加询问,只是朝着司添夷伸出没有握刀的手,温声道:“给我吧。”
司添夷被这股子疏离劲膈应道,冷冷的把菊花塞进了她伸出的手里。
隗青:“……”
她要的当然不是花。
她也是看到那束明晃晃的菊花的,但她还以为他是拿来祭拜秦秀的。
司添夷扯了扯嘴角,笑里带刀:“给我的青姐姐的。”
“…。”
隗青把花随手放在脚边,又重新伸手。
隗青:“天快黑了,不要闹了。”
司添夷憋住了气,这才把木盒子丢到了她手心。
隗青赶紧接住,用手里刻刀挑开了木盒插销。盒子打开的瞬间,露出几截五颜六色的试管来。每个颜色都在黄昏的光晕中缓缓流动着,流金溢彩,如活着般。
“五种颜色都是按德老说得来,蓝鲎血,绿桫椤叶,红达摩鲸,黑水藻,黄岩浆……”司添夷顿了顿,蹙眉看她:“收集这些材料不易,你们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吗?”
何止不易,为了防止变质,甚至连盛着这些颜料的试管瓶都是要专门定制的。
隗青看的眼睛发亮,嘴上却是答非所问:“幸亏你还愿出手相助,这些东西也就你们司家有能力收集齐了。”
司添夷气极:“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隗青这才抬头盯着他,眼神戏谑:“我还记得你以前跟屁虫似的,左一句德爷爷右一句德爷爷,叫的可亲热了。”
现在都改叫德老了,她能好好说话才怪,要知道,德老爷子可是最疼他的。
司添夷瞬间杵在原地。
看着他身上慢慢溢出的可怜劲,隗青终是不忍心,关上盒子叹气道:“听说你要来淮大?”
司添夷眼一亮:“嗯,下个月就开学。”
“选了什么专业?”
“经济学。”
“哦。”隗青随口道,“咱们学校这专业确实还拿得出手……开学那天我带你去宿舍?”
司添夷整个人又明朗起来:“好。”
到了晚上。
隗青用迷你燃气罐生了个火,煮了一锅泡面,又加了香肠、鸡蛋,周围瞬间香味四溢。
司添夷吃的吸溜吸溜的,像是几百年没吃过热食一样……
隗青看的直皱眉,这司家难道是个虎狼窝不成?
不过刚吃好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了。
“快,端进去。”她忙招呼司添夷揣着锅碗泡面全一股脑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
小煤气罐沾了水熄火,冒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隗青扬手把它丢了出去,拉上了帐篷拉链——反正明天做完傩具就能下山,也用不上了。
“今晚就住帐篷吧。”
隗青发完话就开始翻找箱子。
帐篷里面太黑,为了她看的清楚些,司添夷把油灯摆到了两人中间。
少年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在火光下湿漉漉的,他看到隗青正弯腰把傩具用麻布裹好,又单跪着小心把刻刀藏进短靴的暗槽里。
她本来就瘦,因着这个动作,纤细的脖颈弯下来的时候像被雨打垂的花蕾。
身子明明是文静羸弱的,收刀的动作却利落无比,长开了的眉眼又细又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坚韧又危险。
这么看,就算是花蕾,也应当是朵带刺的玫瑰。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打具的天气是不容下雨的,这不吉利吧。”
隗青没有否认,她在德老爷子身边呆的比他久,当然也清楚。
所以提前用手机查过,天气预报说的明明白白,这片区一周都不会落雨。
不过山上气候多变,即使是座小山,也不免容易说翻脸就翻脸。
隗青没有回答,从箱子里掏出了多余的睡袋丢给了他。
“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外套就别脱了。”
司添夷开心接过,刚要说声“好”,帐篷外头就“哐啷”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但两人俱是停了手上动作。
周围开始静谧起来,只有细碎的雨声和油灯跳火的声响,但隗青听的清清楚楚,那是燃气罐被踢到的声音。
她把刚收没多久的刻刀掏了出来,刀尖朝外,拽在手心。
外头的帐篷似是指甲划过般吱啦一声响,随后一束手电光就落了进来。
光束被帐篷的细缝打散,只能隐隐看到后面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成年男人一样的高大身材,一动不动的站着。
司添夷抱着睡袋不撒手,往帐篷里头缩了缩。
隗青拽着刻刀,轻盈上前几步,刀子比划了一下,远远抵在黑影的脖颈处,锋利的刀口仿佛能随时划破帐篷取那人性命。
然后,她朝司添夷使了个眼色。
司添夷咽了口水,配合的闷声询问:"谁在外面?"
那边静了静,才传来男人略显歉意的话语:“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吓着你了吗,我还以为是空帐篷,正想着进来躲下雨。”
“我是小凉山救援队的,傍晚的时候接到报警来山上救人,没想成是报的假警,这天还突然下雨了,手机也没电了……”
“那个,能让我进来躲躲吗?就躲一会,这块我熟!雨过了我就能自个摸黑下山了。”
司添夷转向隗青,眼神询问:“开吗?”
隗青就着空气嗅了两下,刀往帐篷那黑影的脖颈处又抵近了几分。
司添夷当即会意,扬声道:“不、不方便,我跟我女朋友一起,你自己找别的地方躲吧。”
外头高大的黑影原地又站了十几秒,才慢吞吞的离开。
隗青不敢松懈,又贴着帐篷几分钟才收了刀。
司添夷颤巍巍开口:“刚刚那个……不是人?”
他觉着,隗青从小跟着隗奶奶耳濡目染,身上是带点真本事的,这次这么警觉刚刚那个“人”必有问题。
隗青侧头看他,一脸鄙夷:“恶鬼寻仇,山鬼报恩,你当咱们是什么热饽饽。”
“大学生野外基本求生指南第一条,荒山野岭,凭空冒出个人来求救,不管是不是坏人,都不能多管闲事。你还管他是不是个人?”
司添夷有点蒙,再反应过来刚想说自己在司家练了点手脚功夫防身的。
隗青已经拉开了帐篷。
山里湿凉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地上的油灯晃了好几晃。
借着这扑跌不定的火苗,隗青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头一下皱的极深。
司添夷赶忙顺着她的目光探过去,只见帐篷口右边,刚刚那个人影所站着的地方,隐隐约约留了几个积着雨水的脚印。
不深,但还是能看到一些略微不同的地方:脚印比常人小了几分,几个脚趾分的极开,而且又细又长的。
“那人没穿鞋吗?”司添夷未免有些发愣,“天黑路陡的,这不得把脚扎成个筛子啊。”
隗青看他,似笑非笑:“脚会不会被扎成个筛子我不知道,但手肯定不成样了。”
随后“唰”的一声拉上拉链,动作极其迅速的扣上了帐篷锁。
司添夷醍醐灌顶:“这人倒着走路的!?”
祸从口出,他赶忙捂着嘴巴脸色铁青,掐着声音低低道:“我就说下雨天打具不吉利吧!青姐,要不咱们还是赶紧下山去吧。”
隗青被这声久违的“青姐”叫的挑了挑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司家这种虎狼窝里,竟然也没把你胆子练出来?”
“隗狗剩”胆子小,是住进隗家的第一天就发现的。
隗家院子虽然大,有好几处房间,但除却隗青爷奶、隗青、德老爷子住的房间外,剩下的都被傩戏的家伙摆件给占去了。
一开始德老爷子把他安排住进了放傩具的屋子。
但是入夜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被一张张挂着墙上红的滴血,黑的冒光的面具给吓跑出来,直嚷嚷着有人要挖他眼珠子。
德老爷子又把他安排进了他放戏服的屋子,“隗狗剩”住是住下了,但每天早上都会顶着两黑圈说有人晚上在他床前披着那些戏服跳舞。
这话说的德老爷子也心慌:虽然是见过世面的,但谁想天天被逼着见世面啊。
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隗奶奶说这孩子招邪,让他先跟隗青住,隗青体正,胆子大,压的住邪祟。
隗奶奶不会全信,但两孩子年纪尚小,也没拒绝,给隗青的房间又加了个木板床。
所以,“隗狗剩”入住隗家的第一年,是挤在隗青房间里渡过的。
似乎也想起来这档子丑事,司添夷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不下山的话,那东西还会缠上来的。”
隗青叹了口气:“现在下山更容易出事,还是把事情办妥再走,这副傩具最晚明天天黑前能完工,我心里有数。”
司添夷闻言苦巴巴道:“这样我也睡不着啊。”
隗青兀自把自己的睡袋拉链一开,不管不顾的往里一躺:“那正好我困了,咱们轮流守着睡,我先睡三个小时,到时间了你再叫我,换你睡。”
司添夷一愣。
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入睡后,后半夜的小凉山少了些阴森,多了点晨起的朝气。
司添夷靠在帐篷边上玩手机,隗青在睡袋里睡的很安稳,可能是白天工作太过辛苦,也有可能心大不畏惧那些东西,她睡的异常安稳,连翻身都是少有的。
已经快四个小时了,司添夷舍不得叫醒她,更主要是他真的一点睡意都没。
年轻人擅熬夜,反正自己啥时候都能睡,该让她好好养精蓄锐完成明天的填绘工作。
他怕明晃晃的手机屏幕会打扰隗青睡觉,于是背对着她。
正看一个美女跳舞视频呢,手机却不听使唤,不停冒出输入法,他点了好几次才点掉界面。
也就在此时,一个名叫司敛的人发来了个短消息,他犹豫了会才点进去,也是一个短视频,静音的。
他看的直皱眉,以至于隗青贴着他耳朵而过时,吓得他都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隗青收回身子,看他手忙脚乱盖按掉屏幕的样子,眯了眯眼:“别捂了,我都看到了,那是谁的腿。”
屏幕里的那条白皙柔嫩的大腿长满了“痤疮”样的东西,看着怪渗人的。
司添夷尴尬的松手:“没什么……是司家的人托我问德老的。”
隗青秒懂,看来是遇到了一些“疑难杂症”来找他托底的,她不想多管闲事,很干脆的从睡袋里爬出来,一把拉开了帐篷拉链。
“你干嘛去!?”司添夷看着大步走出去的隗青大惊失色。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都湿漉漉的,帐篷里乍现的光亮把地上照的如同明镜。
踩碎一地明镜的隗青回眸,一身黑色冲锋衣迎风咧咧,她手指放在唇间,脸上是戏谑的笑意:“嘘~,人有三急,喊这么响干嘛?”
司添夷的脸黑了白,白了红,一把拉上了帐篷拉链。
隗青做了一个梦。
不算好,也不算坏。
她梦到方寸的帐篷角落,司添夷的身后,那个黑色行李箱上头,蹲坐着一个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稚气未褪,正努力拉长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司添夷的手机,期间还试图去点手机屏幕。
虽然隔得有些距离,但拥有上帝视角的隗青却看的很清楚,他一直在试图输入“995”,可惜拥有招邪体质的司添夷是个榆木脑袋,每次键盘一亮起,就被他轻易摁掉,不带一丝犹豫。
真真是眼里除了屏幕里的大白腿容不下任何东西。
男孩着急的直掉眼泪。
四处张望下看到隗青盯着他,才仿佛见到救星般冲她摆手。
再加上男孩微不可闻的呼救声。
她叹了口气,醒转过来。
再望过去时,行李箱上空无一人,只有靠在一边专注玩手机的司添夷。
她谎称上厕所,把司添夷留在了帐篷里。
帐篷里有那盒材质特殊的“颜料”,都是极辟邪的,脏东西轻易不敢靠近,他留在那里很安全。
至于刚刚那个男孩,隗青看着眼前这个走几步就回头冲他招手的男孩,握紧了手心的那管“黄浆心”。
气息微弱的生魂不算阴邪,是以能进帐篷。而遇生魂上门求救,不救必遭反噬,这在行里算是不成文的规矩。
况且,求救的还只是个孩子。
隗青跟着他走了将近一刻钟,来到一个半米高的山洞口子,小男孩一眨眼就消失在洞口里头。
隗青止步,举着手机灯四下照了下,照到洞口边上刻着几个小字——“羊肠洞”
既然有名字,就说明这山洞口子是被探过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除非是住了些踩狼虎豹、熊什么的。
但小凉山虽然是座山,但早就被开发的差不多了,野兽动物也就一些少见的鸟类,断不可能有大型猛兽的,不然也不会做成景区了。
隗青很是谨慎,低头往手机里搜索小凉山羊肠洞。
跳出来的跟她预想的一样,都是一些乱七八糟不相关的东西,唯有一条博文引起了她的注意。
发这条动态的博主是个洞穴爱好者,喜欢探秘国内外各种曲折离奇的洞穴,他甚至还有个专业的团队,列举了他们曾经征服的各种洞穴,其中就有提到小凉山的几处洞穴。
但并没有这个名叫羊肠洞的。
于是隗青点进这个博主的主页,简单翻看了他发过的有关小凉山所有洞穴的博文,终于看到了一个类似的名词——“脐带”。
可能是这个名叫“脐带”的洞令他记忆深刻,他描绘的还挺多,说是跟朋友偶尔发现这个洞穴的时候,它还没有名字。
他说这个洞穴很有趣,进里头后先是一个圆形的空间,唯一的通道是垂直向下的,又窄又细,仅能容一个人竖着贴着石壁下而下,体验“窒息感”的十几米后就豁然开朗,到达另一个更广阔的空间。
整体就像是经过了子宫、输卵管到出生般,所以他们给它起名叫“脐带”。
出来后他们就把这个洞穴报告给了小凉山管辖部门,并把这个洞穴难度定位十级,也就是极其容易出意外的级别。
隗青为了确定两个洞穴是不是同一个,弯腰探了进去,在看到那条窄窄的地下通道和通道口嵌入石头的绳索爪时才确定。
羊肠洞就是这个博主口中的“脐带”。
确定后,她忙打着灯往下探去。
这条脐带坑只有半米宽,里头还有各种凸起的石头,硬要爬,再正常人都会有幽闭恐惧。
她犹豫了下,拿着手机灯晃了晃,隐约看到最里头有什么东西。
跟外头的岩石颜色是不一样的,好像偏灰白,中间还有点金属一闪而过。
为了看清楚些,她把手机努力往里头探,然后“咔嚓”“咔嚓”按了好几下拍照。
闪光灯泯泯灭灭。
她拿回手机,点开相册。
因为角度问题,她翻了好几张基本都是各种凹凸的岩石壁,直到划到最后一张,手指才一顿。
那是两个半椭圆形的东西,像是皮革,刚刚好卡在画面里。
正中间发光的一个小白点,放大了看,竟是金属的钉子。
她仔细看了下这个皮革的纹路,瞬间寒毛竖起!
这是一个人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