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晚点半个小时到达无城车站,戴着眼镜略显肥胖的大熊,在出站口已经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两人寒暄两句上了车,天色已晚,本来要带若安去喝点儿酒吃顿好的,但在他的坚持下,只是在住的酒店附近一家小饭馆儿吃了点儿东西,饭后,因为公司还有些事情,大熊将房卡交给若安便开车离开了,若安也没在外面溜达,直接回到了酒店房间。这是若安出门这段时间住宿条件最好的一次,无论设施还是装修都不错,洗漱完坐倚在床上,闻着晚风吹来的一股香气,在空闲时间能有一份短暂的工作,多少心里踏实了一些,若安有时也想离开剧团,像大熊一样去搞个小公司做做生意,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手头本就不富裕的他,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便熄灭了,另一个打算则是直接投奔大熊门下,看看能干点儿什么,说来也惭愧,专业和技术性的东西是没办法在短期内达到要求的,能做的也只是参与一下拍摄任务而已,哪个公司会养着闲人呢,就算关系好又能怎么样,人要有自知之明,基于这些也就没张这个嘴。来的火车上大光发来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内容是祝他一路平安,对于选择这种离开方式,若安不知道正不正确,但起码现在没有太多愧疚的感觉,胡思乱想时,呼噜声响起,这应该是个甜美的梦,窗外明月当空,风平浪静。
比大熊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个半小时,若安醒来坐在床头,翻看着今天的拍摄内容,拿着笔专注的做着功课,等到八点闹钟响起,放下手里的东西,快速走进洗漱间,十分钟左右,手里拿着毛巾擦着头走了出来,此时大熊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赶到楼下,匆匆穿戴好衣服到门口坐上车,吃过提前准备好的早餐,经过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到达了今天的第一个拍摄现场。
远离了高楼的郊区显得格外光亮,金黄的太阳踩着长树的顶散发出光芒,鸟儿经过一夜的沉寂结伴唱着歌,轻颤的流水漫不经心走过一两个风亭,旁边小花儿的头上,飞舞着几只多情的小蜂。经过梳化师的几经打扮,若安跟着大熊和其他不多的工作人员走进了一家小院,小院是白的墙青的瓦,门外两侧生长着几丛细竹,院中央摆放着石桌石凳,石桌石凳下铺着冒出了青泥的砖,一只鱼缸躲在墙角一处探出了几朵荷花,木质的窗框紧裹着半透明的玻璃,和几根相等的柱子一起,围成了一条二三十步的廊,这是典型的江南人家,像极了一副泼墨留白的中国画。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拍摄还算顺利,接下来要转到市区的一个场景,午饭也是到了那边吃,大熊载着若安原路返回,途中大熊让他休息一下,但若安莫名的兴奋,因为工作给他带来了动力,也带来了精神,甚至忘掉了一些事,车子刚开上郊区的一条公路,靠着座椅的若安鼻子紧吸了两下,随后坐直了一些身体,转头望向了窗外,经过一番搜索,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目标后,若安一边嗅着味道,一边疑惑的说到,
若安:这是什么味道,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
大熊听到后用力的吸着气,经过辨认,抬头看着后视镜里不明所以的若安,说到,
大熊:槐花啊!
听到这个名字若安迅速转头看向了大熊,恍然的说到:对,就是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
大熊笑着说:很常见啊,每年都有,你不会没见过吧?
若安轻靠住椅背,眼睛出神的看着前方,轻声的说到:18岁离开家就没见过了。
18岁之前的每个五月,是家乡槐花盛开的时候,房前屋后还有土街的两边到处都是压弯枝头的乳白色小花,有时伸手就可以摘到一小枝,小时候放了学,穿着粗布衣裤的小伙伴儿们,经常灰头土脸的你追我赶,玩儿的渴了或者饿了,等不及回家的孩子,就会爬上槐树掠夺鲜美的果实,小脏手映衬着洁白的槐花,不停的往嘴里塞着吃,咀嚼着香甜的乳汁,踩过干瘪的牛粪,追逐打闹的欢快少年,就这样穿梭在一棵棵斑点的花伞下,慢慢长大。
坐在车后的若安还在出神,不过心里的迷已经解开,包括火车上遇到小雪时闻到的香水味,以及昨晚在酒店房间飘进来的熟悉,对于在异乡的相遇,原来都不是偶然,一切的似曾相识,都带着某时的味道。
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一下,又开始了工作,在无城市里,从一个商场转到一个街区,又从一个街区转到另外的办公楼,每个镜头都会重复,直到获得编导和大熊的满意,虽然有些累,但若安很开心,除了跟着大光送外卖的那几天,这种充实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晚上八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明天用不了一个上午就可以完成这次任务,大熊强拉着若安去喝了点儿小酒吃了顿好的,分开后,若安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酒店,到了房间,先不等脱去衣服洗漱,若安一个大字躺在了床上,满身的轻松夹着一阵晕眩随之袭来,若不是一声手机的响,他真想就这样睡到天明,懒懒散散的摸起手机,举到眼前眯着扫了一下,就是这一眼,差点儿让他惊掉了下巴,并不是家里、剧团或者老许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发来信息的人让他感到不可思议,是的,他收到了阿玲的来信。
阿玲通过了若安的好友申请,并在这时给他打了招呼,
阿玲:你好班长!
若安紧盯着屏幕,脑袋蒙蒙的,那个前几天还在期待着的回音,没想到在不期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了他,刚刚的眩晕和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不见了,若安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坐起了身,想了片刻,他给阿玲回复到:你好阿玲,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手搭在腿上紧握着手机,过了59秒的时间,阿玲的回信来了:还行,我和大光联系过了,真不巧我不在老家。
若安把想好的说词打到信息栏上,回到:没关系,刚好我也有事离开了。
若安继续数着时间,两分钟后阿玲回到:班长,如果需要蜂蜜的话可以找我,便宜卖给你,哈哈。
在若安的印象里,阿玲是个腼腆的女生,很少的话,更谈不上与人说闹,此时收到这样一条消息,让他感到轻松了很多,若安回到:行。你现在在哪儿?
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像石沉大海的针,怎么找都找不回来,或许刚刚的感觉错了,那句让他感到轻松的消息只是客气的话,上杆子追问对方身在何处的急切,是一粒不会发芽的种子,那件事她怎么会忘呢,又怎么会轻易和有过节的人见面,不知数了多久的时间,若安放下了手机,走进洗漱间,脱去了衣裳,浴室的门敞开着,激进的水流勇猛的打在平贴的头发上,眼前掀起一层一层帘幕,对面墙上的镜子光明正大的看着身前的人,长形宽大的屏幕上播放起一段从前的故事。
大学二年级的一个傍晚,街道上闲逛着附近几所高校的学生,天气慢慢转热,穿着打扮亮眼的俊男美女相伴而行,街道两边的灯光以及穿行车辆的车灯将这个夜晚映照出几分迷幻,在嘈杂拥挤的环境里一种烦躁的热浪升腾,引来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两个男学生各自打着伞从远处结伴走来,经过一间大型超市时,从门口聚集躲雨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怯懦的声音,两个男学生停下了脚步,带着格外的期待看向一张张青春美丽的脸庞,心情激动不已的寻找着喊他们名字的女生,或许是某个高中暗恋的对象来到了同一所城市上学,或许是喜欢的同校学妹学姐,又或许…正这样遐想时,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土里土气的女生,扎着两条马尾辫儿,穿着粗布衣服,看到是同班的女同学,其中一个男生瞬间变了脸色,失望的神情全写在了脸上,当这位女同学表明想要借一把雨伞时,那个男同学毫不犹豫的甩手指向了对面的公交车站,告诉她去那里等公车,在抱着希望以为可以获得近在咫尺的帮助时,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看到的竟是这样厌烦的表情,这种羞辱使得这位女同学不多争取一句,便在众人的眼前冲入了大雨之中。
凌晨3点,房间的灯还是关着的,一个人影站在透着微弱光亮的窗前,听着窗外虫鸣的声音,眉头紧锁的凝视着外面,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那个瘦弱文静的女同学留下的极其失望而又不解的眼神,以及男生立刻后悔的心,没错,那个借伞的女生就是阿玲,拒绝的男生就是若安。
当时他没有回头喊住她,也没有马上弥补错误,有一股力量绑架着他,使身体动弹不得,这种心理的由来若安寻找过答案,那就是虚荣盛开在了极度的自卑中,正是遭受过无数次同等的待遇,还给世界的往往也是如此,只有看到了被自己同样对待过的眼睛,才会醒悟,才会真正的看清自己,从那以后,一份愧疚像一颗长钉深深的扎入了胸口。
据他所知,阿玲第二天得了重感冒,连续三天没来上课,在大二下学期,因为交学费的事,辍学回了老家,若安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后来遇到大光才得知她最近的情况。说起来这只是一个借没借雨伞的小事,在别人眼中可能不算什么,若安也没跟别人提起过,他认为没必要向除了阿玲以外的任何人解释,这远不止一把雨伞的小事。双手扶着窗台,低垂着头,依旧紧锁眉头毫无精神的若安喃喃自语的说到:难道非要当面说清楚?
天亮不久,退掉房间坐上大熊的车,来到今天最后一个拍摄场景,简单布置过后,这个小团队开始运转了起来,拍摄期间若安有些精力不集中,大熊关心的询问了一下,随后若安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完成了最后的拍摄,临近中午,推辞了大熊一起吃午饭的想法,在一条马路的十字路口,站在路边的若安等待着出租车的到来,手机的一声震动牵动了若安的心,慌忙打开来看,和他预想的一样,阿玲的回信到了。
阿玲:我在无城。
对大部份人来讲,缘分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天底下哪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可话又说回来,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没见过没经历过就是不存在,恰恰相反,这种偶然可能在这一秒钟就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发生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正是这种巧合才有了更多的人生故事,才有了更多值得回忆的日子,此时若安的想法和大部份人一样,认为这只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但笑过之后便是沉思,她就在眼前,那个一直想要面对的人。
送别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距离火车开动也越来越近,若安茫然的招停一辆车,向车站的方向驶去。
出租车的窗子关着,显的很安静,若安出神的看着一片玻璃,像是在想事情,脑袋里却什么具体的也没有,司机师傅为了避免一路的尴尬,打开了车里的收音电台,来回转动着按钮,杂乱的声音开始充斥着狭小的空间,从一两句欢快的唱腔转到淡然的曲调,再从热闹的对话跳到家事的纠纷,随着司机师傅调整按钮的手重新握回方向盘,电台的声音停在了一档解说人物故事的栏目中,若安似听非听的接收着今日的特别推荐,这是南非总统曼德拉的人生故事。
主持人从曼德拉的就职演讲说起,就职当天来了很多人,有全国各地的民众,各行各业的代表,各级政府官员,以及在众多客人中请来的三位特别的老友,就职演讲中,曼德拉欢迎了所有到场的宾客,并说明了政府成立以后对这个国家发展和民众生活改善的计划,期间被全场的掌声多次打断,半个小时后,在演讲快要结束时,曼德拉感谢了一些人,同时也提到了请来的三位老友,感谢他们成就了如今的自己,感谢他们27年的陪伴,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关押了27年的监狱里,曾给了他无数次虐待的狱警,人们本以为今天的邀请是一次报复行为,没想到是几句感谢,一席话讲完,站在人群中的三位老人,在制式的警徽帽檐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一辆快到火车站的出租车突然调转了方向,急匆匆的向着郊区驶去。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个叫花果村的地方,这里属于无城的边缘,几个村子间隔着相邻,因为有土地又远离市中心,加上气候适宜,所以常年种植着庄稼和不同的应季植物,付过车费下了车,若安四下的看着进了村,刚刚在出租车上向司机师傅了解过,每到这个季节前后很多植物都开了花,会吸引一些养蜂的人前来停留,尤其像花果村这样的地方,更是养蜂人所喜欢的,上次从大光那里得知了阿玲所做的事后,便在网上查起了关于这个职业的一些情况,除了风餐露宿工作辛苦外,一年四季的变换地方也是常有的事,虽然这次碰巧和阿玲处在了同一个城市,但不知道能不能在花果村遇到,根据村民的指引,若安远离了村里的人家,一路向东走去。
经过一段不宽的水泥路,看过生长的麦田,穿过一片桃园,走在一条两旁长满野花的泥道上,闻着夹杂着青草和土地的独特香味,若安想起了家乡的棉花田,那是一段独特的日子,每到烈日当头的夏天,他都会跟着母亲到家东地里给棉花掐尖儿,以及过后不久围着白布制成的围兜儿采摘棉花,虽然当时很辛苦,但不知为什么,这段日子时不时会窜到眼前,闭上眼,置身在广袤的鲁西平原,棉花丛的香味来了,家东地里母亲的喊声也来了。
“小伙子别再靠近了,小心蜂!”
走到小路的尽头,在接近一片长满青草的开阔地时,一位站在货车前面头戴纱面斗笠的大娘喊住了若安,
若安:奥!
大娘:你怎么走到这儿了,迷路啦?
若安支支吾吾的回到:没有,我来找人。
大娘疑惑的说到:找人?怕是找错地方了。
这时从货车后面走出来一位和大娘戴着一样纱帘的大爷,只见大娘对大爷低声说了什么,之后大爷向这边走了过来,靠近若安后,大爷掀起了纱帘,抽着烟斗儿问到,
大爷:你找谁啊?
若安:一个同学。
大爷:同学?这里哪有什么同学啊,呵呵。
若安:她也是养蜂的,她叫阿玲,您认识吗?
大爷狐疑的看着若安,随后摆摆手说到:不认识,你回去吧,小心蜂蛰了身。
说完大爷转身往回走去,若安还想说什么,但嘴唇蠕动着没有开口,情绪稍显低落的若安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这时远处的大娘对他喊了一声,
大娘:小伙子,你往西去。
若安抬起头回应了一声,随后看到一旁的大爷和大娘争执了起来。
经过刚刚走过的路来到下车的地方,然后向西走去,穿过和之前差不多的地貌,走在一片荫密的树林,若安的心里有些忐忑,除了大娘告知的方向,他从老两口的话音里还听出了鲁西南的口音,就是大光的家乡话,有可能见到阿玲难道不好吗,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事情不就解决了,话虽如此,真要去面对的时候还是很难,找到一处隆起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从挎包里掏出准备在火车上吃的面包,还有一罐儿啤酒,靠着树吃喝了起来,他也想过以发信息的形式告诉阿玲自己的愧疚,跟她说声对不起,这总比面对面要简单的多,有些事不必解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和做事的方式,就像曼德拉和三位狱警,该道歉的没道歉,不该道歉的却选择了宽宏大量,当面解开了彼此心中的死结,若安不是曼德拉,更像是狱警,只是处罚别人的方式不同,但这种方式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收拾好纸袋和空的啤酒罐儿,若安朝着前方继续出发。
快穿过林子时,隔着两三排树若安停了下来,透过偌大的缝隙,他看到了连接着矮草地的前方和左侧,布成的槐花林,乳白色的花香瞬间吹进了身体,甜蜜的味道涌进了口中,以前的以前在隐秘多年后,终于再次将他放入了树枝编织的蓝中,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沉浸在一种美好的体验中,一只飞鸟忽闪着翅膀飞过头顶,叫醒了沉睡的身体,此时他才注意到,在这片足球场大小的青草地上,横着一辆靠近左侧槐树林的货车,车前是一片摆放整齐个头大小同等的木头箱子,在木头箱子中间,有个带着纱帘帽子的男人不停的起身弯腰的劳作着,并没有其她人在场,若安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出去问问,来时的酒气在这时也不知为何这么快消失不见了,可双腿像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往前迈着托重的步子,背靠着身后的树林站定,男人很快发现了他,直起腰,两人就像稻草人一样呆立的对望着,片刻之后,男人又弯下腰继续在木头箱子中间忙碌了起来,丝毫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挨着树林的右边有一条被杂草围着的小路,若安走上去左右探望着,却发现一个路人也没有,自我挣扎后,站在路边,他怯懦的开口了,
若安:你、你好。
第一声招呼发出后,若安紧盯着对方,但男人没有任何反应,抓紧挎包儿带,尝试增加一些音量,发出了第二声招呼,
若安:你好!打扰了!
听到若安的喊声,那个男人抬头看了看这边,随后直起身子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觉察时机已到,若安紧接着说到:跟您打听个人可以吗?
男人透过遮着面部的帽子冷漠的回到:我不是这里的,不认识啥人!
说完男人又接着低头工作了起来,如果放到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若安一般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但有一点让若安又多问了一嘴,那就是男人带有的鲁西南口音,若安这次直奔主题的问到,
若安:认识阿玲吗?
只见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愣神了几秒钟后,头也不抬更加冷漠的说到:不认识!
听到这句回答,若安没在说什么,客气的回到:那打扰了。
沿着小路往回走的时候,若安想着刚刚男人迟疑的起身和回复的语气,在与别人交往中,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对方表现出的行为、语气和眼神,都会直接作用在脆弱的心里上,基于刚刚的感觉,若安默定,那个男人是认识阿玲的,之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几句询问或许已经给阿玲带来了不便,只顾乱想无心看路的若安,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旁边被长草遮蔽的溪水中,抽离出来后,湿了一只鞋的脚不停的在土地上剁着,随手又折断一根草杆儿,挥舞着,发泄着,只是不知这气从哪儿来,到底要发泄什么,
“等等!”
刚走出百米,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好像在哪儿听过,又好像没听过,正在琢磨时,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
随着声音更清晰的传来,若安停住了脚步,此刻一个身影忽然浮上心头,鄙夷的看着他,他快速的将人和喊声进行匹配,却很难融合在一起,带着犹疑若安回过了头,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戴着垂纱斗笠的女人,正向他奔跑而来,若安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依稀觉得似曾相识,在近一点的时候,当女人掀开了垂帘,若安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和后来见到大光时一样的感觉,无论时光怎样流转,人的样貌发生怎样的变化,哪怕七老八十,也会在下一个相逢时刻不经意间流露出初见时的样子,离的更近了,看的也更清楚了,阿玲的肤色比以前暗了,两条马尾扎成了一条,嗓音由怯懦变的开朗,依然纤瘦的身体看着结实了很多,像溪水一样清澈哀怨的眼睛多了几分和蔼,变与不变中,那份娟秀深藏于身,微笑时嘴角露出的牙齿还是如一朵朵开放的槐花,若安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一个胆小的女孩儿变成了女人,一个试着长大的女人。
阿玲喘着气说到:不认识了?!
反应过来的若安看着近在咫尺的阿玲,双手紧紧的抓住挎包带儿,说到:阿玲,真的是你。
阿玲:当然是我,就是变的更丑了。
听到阿玲的自嘲,若安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看来那件事她没忘,又怎么会忘呢?若安低了一点头躲开阿玲的眼睛,强挤欢笑的回到:没有。
阿玲:对不起班长,刚刚我去远处打水了,他不知道是你。
看到阿玲的手往后指了一下,若安明白了意思,紧接着回到:没事,是我没说清楚。
阿玲:你发消息要地址,我以为是说笑的,就没给你发,没想到你也在无城,怎么找到这儿的?
在阿玲的追问下若安抬手挠了两下脑袋,含糊的说到:也是正好来这工作,怎么找到的…纯属巧合!
阿玲半信半疑“奥”了一声,随后若安岔开了话题,
若安:一切都好吗?
阿玲:还过的去,你呢?
若安:我也还行。
和来时的天气完全不同,此刻的天空已阴云密布,开始有雨滴坠落,若安和阿玲同时抬头看着天,各自紧锁了一下眉头,
若安支支吾吾的说到:阿玲,上学的时候,我…
若安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回来搭棚子了,下雨了!
阿玲转头看去高声的回到:来了!
回应完男人阿玲又转身面向若安问到:你说什么?
若安:我…
看着阿玲那双灵动的眼睛,双手纂出汗的若安,怎么也说不出已经到嘴边的话,一直在重复着“我、我”,
阿玲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着急的说到:班长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两罐儿蜜给你带上。
说着阿玲转身就要走,此时若安叫住了她,
若安:阿玲!
阿玲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他,只见若安快速的打开挎包,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纸盒递了过去,
若安:这是咱们大学同学聚会的礼物,就当一个纪念吧。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盒子,伸手接过后,阿玲有些激动的说到,
阿玲: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若安:当然记得,希望下次聚会你可以参加。
阿玲没有回答,只半低着头看着盒子,注意到情绪有些变化后,若安催促着说到,
若安:赶快回去吧,不是要搭棚子吗!
阿玲:那你等我,我去拿蜂蜜。
若安:回吧!
阿玲:等我啊!
说着阿玲转身跑去,看着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奔跑的阿玲,好像看到了那次在大雨中的身影,强行的开朗抹不去被压制的自卑,此刻站在细雨中的若安很想很想大声的喊出来,告诉她自己的无知,告诉她深藏的愧疚,不求她的原谅,但求能听一听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可少年的话语再次被死死的封印了起来,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稍后拿着蜂蜜急匆匆赶来的阿玲,站在大雨下的小路上,疑惑的看着无人的远方!
带着满腿的泥泞,走上马路,等候不多的车辆,这一刻淋湿的若安,体会到了被自己驱赶到公交站牌时阿玲的心情,多么的可恨,多么的无耻,多么的无地自容,来去村口的三两个村民鄙夷的看着,站在路边不会打开雨伞的傻子。
坐上出租车一路沉默着赶到火车站,取完票进到候车室直奔卫生间,用凉水清洗完头和脸,打开挎包抽出毛巾,对着镜子快速擦拭干净,返身回去后,在一个空椅上若安坐了下来,虽然不想过多看见自己,但从内而外的感觉是无法欺瞒的,有一点轻松是因为奔波后的停顿,有一点充实是工作带来的兴奋,那和阿玲见面呢,应该减少了悔恨吧,但现在更多的是说不上来的感觉纠缠着他,把挎包里的东西翻倒在座椅上重新整理,不让自己闲着,毛巾叠好放进洗漱用品中,雨伞套上塑料袋儿重新装入,笔记本、书、小盒子一个个编排它们的位置,收拾收拾着,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将刚装入的几个小盒子又拿了出来翻来翻去的看,想了片刻,原因找到了,刚刚给阿玲的书签上面是没有盖章的其中一个,纪念品若安一共买了15个,王濛盖了13个纪念戳儿,不算自己一共发出去11个,剩下的四个里面应该两个有戳儿两个没有才对,可现在是3个有戳儿,1个没有,聚会时桌上摆的13个都是确定盖过戳的,不会发错,而且在离开大光那里之前自己也检查过,也不会有错,那么就只剩下阿玲的了,可能刚刚一切太过匆忙没有看清楚,难免会出现差错,若安没有着急,因为这次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把东西收拾好,还有不到半小时登车的时候,裤兜儿里的手机不停的震动了起来,若安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不紧不慢的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原来是大熊,应该是问自己到没到地方,这种关心发个信息就可以了,何必这么矫情,若安刚接起电话,就听那头大熊急切的说到,
大熊:你到哪儿了?
对于这个问题,若安撒了谎,如果按照二人分开的时间算又是买的快车的话,这个时间点儿差不多该到地方了,不是故意骗大熊,如果说自己没走那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也是不好解释的事情,为了不弄的麻烦,若安这样回到,
若安:已近到小区门口了,放心吧。
只听大熊更急切的说到:不行,不行,赶紧回来,我这边出了点儿急事。
若安不明所以的问到:出什么事了?
大熊解释到:这两天拍的磁卡丢了一部分,商场的镜头都没了,客户明天就要成片,你的赶紧回来帮忙补拍。
若安:啊!
若安一听头也大了,并不是要帮忙的这个事儿,而是刚刚那个谎话该怎么圆,
大熊:放心,酬劳按一天给你结,快回来吧哥!
听着电话里快哭了的大熊,若安硬着头皮说到:那你两个小时以后来车站接我吧。
挂掉电话,若安仔细想了想刚刚的话有没有什么漏洞,推敲了两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放心了下来,只是要为自己的谎话多等一段时间,也耽搁了一些朋友补救的时间。两个小时后,若安假装匆匆忙忙的走出车站,在出站口焦急等待的大熊,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拽着胳膊就往停车的方向跑,来到工作的地方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好了现场,快速换好衣服,化完妆整理好头发,便进入到了紧张的拍摄中,幸好这次丢失的素材都在室内,如果是室外,这大晚上就是有再多时间也来不及补救,和商场商量过后,终于在关门后的一个小时完成了补拍,大熊没有送若安回酒店,也没拉着他去吃东西,而是直接回了公司,若安打车来到酒店,在附近的小餐馆儿吃了一份加蛋的牛肉面后,才回了房间,放下挎包,脱下衣服换上拖鞋,冲洗完身体裹上浴巾,半拉开窗帘关上了灯,侧过身体面对着窗子安然的睡去了。凌晨四点,停了一晚上的雨一点一滴的敲打着外面的世界,由轻到重,由缓入急,声声泣泣的向睡梦中的人们诉说着什么,有的人听见了,有的人没听见,窗前一撇暗光的房间内,弯着腰坐在凳子上的人发着呆,全然不顾窗外的电闪雷鸣!
第二天中午之前退了房,打上出租车去往火车站,中途经过一段隧道时,前方出现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拥堵了一个小时后,距离火车出发的时间所剩不多,若安重新翻动起车次信息,但就近的车次一个空位也没有了,放下手机仰头叹着气,联想到那只没盖章的纸盒,今天的车祸,没有空位的火车,还有昨晚更加汹涌的旧梦,原来有些事,冥冥之中都已注定好了。
不多时,拥堵的隧道内,一辆出租车的后门被打开,一个身影背着蓝色挎包,自顾自的向身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