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团长收到若安回信后,隔天上午拿着两包好茶来到人事部老刘的办公室,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挂着笑脸自然的走了进去,
陈副团长:老刘,在呢!
老刘看到是副团长过来了,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出座位笑脸相迎,
老刘:您可是稀客,有事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陈副团长在沙发上坐下,
陈副团长:我就是随便转转,看到你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半儿就进来看看,果然,要说坚守岗位敬业的典范还是你老刘啊。
被这么一夸老刘脸上浮现了一丝骄傲,端着沏好的茶放到陈副团长桌前,边坐边谦虚的说到:哪里,这都是向您学习。
陈副团长发出一声感慨到:要是剧团都向你老刘一样,何愁没有好的发展。
老刘听了这话只是随声附和的轻叹了一声作为回应,并没有说什么,陈副团长拿出那两包茶叶放到老刘身边说到:这是一个朋友寄来的,你也尝尝。
老刘双手做着拒绝的动作,说到:这可不行,应该我给您送的,这--
陈副团长打断他的话说到:哎,就是两包茶,跟职务可没关系,不要上纲上线啊。
老刘听到这话没再拒绝,推一推斯文的眼睛回到:这多不好意思,那就谢谢副团长了。
陈副团长端起茶杯说:这就对了吗。
喝了一口茶水陈副团长随口问到:你这是忙什么呢?
老刘回看了一眼办公桌,转过头回到:这不是剧团的下个准备剧目吗,团长让我也看看,推荐一下合适的人选。
陈副团长“奥”了一声,说到:有没有合适的人?
老刘想了一下说:要说这次剧目男主角的人选,我觉得咱们剧团秦若安比较合适。
陈副团长眼睛一亮,但仍保持克制的问到:怎么说?
老刘分析着说到:首先从人物的年龄、性格、外部特征上讲,秦若安都比较接近,经过您这么些年的调教,他的舞台经验和对剧目的理解力也都差不多成熟了,所以这次我打算向团长推荐秦若安来出演这出剧的男主角。
不管老刘这话讲的是真的还是拍马屁,陈副团长都很认可这样的分析,他很感慨,十年的等待对一个年轻人有多残忍,但要想在这一行业出人头地,没有一段沉寂中的积攒,怎么能精彩的在舞台上呈现呢,陈副团长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十年了,该给他一个机会了。
老刘笑着点了点头,
陈副团长:对了,有件事我的向你检讨一下。
老刘受宠若惊的回到:您可别这么说,有什么事您吩咐就行。
陈副团长:不,是应该要提前跟你沟通的,这不若安因为家里有些急事,没来得及跟你请假,我就先让他回去了,你说这出门在外的长时间不回家,一听说家里有事难免心里着急,你看,等他回来后再补上请假的手续,行吗?
老刘感同身受的回到:家里有事回去看看是人之常情,再说现在团里不忙,又是您同意了的,手续回来补就是了,我这儿您不用担心。
陈副团长站起来笑着说:我就说你老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看今年爱岗敬业的典范就你老刘了,回头我跟团长说说。
老刘忙回到:哎呦,那就谢谢副团长了。
陈副团长回到:没别的事儿,你继续忙,我就不打扰了。
老刘起身送陈副团长离开,回来后思索片刻,又回到座位上看起了剧目。
从阿玲和若安那里把蓉蓉领回家,女人把桌上盖着的碗拿开,一盘炒鸡蛋和一盘青菜还有些温热,女人用筷子夹了一块儿鸡蛋放到了女儿碗里,蓉蓉乖乖的自己吃着饭喝着蜂蜜水,女人坐在一边放下筷子,看着女儿干净的脸蛋儿和新的衣服,她低下了眼睑。下午的时候,若安和阿玲收起了蜂蜜,因为产量没有预想的多,所以相对轻松一些,平时需要两天完成的工作,一个下午就忙活了一大半,看着不怎么着急的活儿,阿玲让若安提前去休息,回到帐篷拿起剧目走向河边,掏出一根有些扭曲的烟,点着后若安坐下看了起来,四下无人,这份沉静让他很快走进故事里面,看到兴奋处不时高声读出几句,手脚不自觉的跟着比划,有时差点儿把自己扔到河里,把抽完的烟头踩灭踢到一边,索性站着边走边看,一下午的劳累似乎都不在了,也似乎忘了时间这回事,随着光线越来越暗,若安看的越来越吃力,听到远处的喊声,他终于把自己从里面抽离出来,长舒一口气,只听又是一声响亮的呼喊:吃饭了!
若安莫名兴奋的高声回到:来了!
声音穿过几排槐树,还有空地,直到每只蜜蜂的耳朵里,像是听到了蜂王的召唤,每只蜜蜂忽闪着翅膀成群结队的收工回家,来到阿玲身边他迫不及待的说到:我觉得这个剧目很适合我。
阿玲摆放着碗筷,带着同样的兴致问到:是吗?
若安洗了手坐下来说到:嗯,我觉得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
阿玲端着碗过来说到: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要好好准备。
刚刚还处在兴奋中的若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安静一些说到:就算合适准备好了又能怎么样,你不知道我们团里的情况。
看着情绪有些波动的若安,阿玲没再说什么,抬手夹了一些菜送到他的碗里。
晚饭过后,若安坐在帐篷外的灯下继续看剧目,阿玲把两个门帘拉的更开一些,让灯光把门外照的更亮一点儿,随后端着脸盆去了河边,趁着月色,安静又无人的夜晚,她也该好好梳洗一番,解开头绳,散下长发,脱下上衣和长裤,露出暗色和白色相间的后背,以及消瘦但有力的双腿,脚尖轻轻的触碰水面,感受河水的温度,身体缓缓的沉入其中,河水带着一丝夜晚的冷冽,湮没膝盖、结实的臀部、□□的□□,直至细长的脖颈,月光穿过树的间隙照着半个河面,光明正大的偷窥着一个女人的身体,委身下来的阿玲闭着眼睛半仰着头享受着融入自然的快感,忘掉一切的一刻,每一根神经都得到愉悦,这样放松的身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爬扶着看剧目的若安,不时拍打着周围的蚊子,偶尔飘离的眼神几经旋转,不自觉的落定在了树丛中走来的女子身上,那件月白色宽大的长裙,在晚风的作用下,隐约的描绘出凹凸有型的身体,不经意抬手撩动遮挡脸颊略带湿漉的头发,尽显女性的柔美,这是他从上大学至今第一次看到穿裙子的阿玲,这是不一样的阿玲,从身边走过,香皂的味道和槐花的香气瞬间窜入若安的鼻孔,使他的精神也难得的体会到了一种愉悦,他怀念这种儿时的味道,清淡的香气,不掺杂任何是非,唯独增舔的是一种来自异性的慌乱,如绿皮火车上小雪曾给过的一样,久久难忘,阿玲搬着马扎靠着坐了下来,若安不自觉的紧握了一下手里的剧目,余光扫视着被长裙包裹严实的身体,
阿玲:她喜欢你。
阿玲低头梳着头发,若安有些紧张的回头看着阿玲,嘘声问到:谁?
阿玲:那个小女孩儿。
若安松懈一些思索着说到:我总感觉她害怕我。
阿玲:可能不熟悉的原因,但我能感觉到,她喜欢你。
若安:或许吧。
阿玲:小美和她差不多大,这个年龄的孩子我懂。
若安:小美是?
阿玲:阿实的大女儿,她跟我很好。
若安“奥”了一声说到:出门怎么还带了孩子的衣服?
阿玲停下梳理着的头发,抬头看着远处说到:在南方油菜花地的边上,有个镇子,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每次看到这些就会想起小美,也都会给她和弟弟买点儿东西。
沉默片刻,若安翻着手里的打印稿说到:明天我要去镇上一趟,上次少打了几页。
阿玲看着被若安握卷在一起的剧目说到:再买个书皮,好好包一下。
若安:嗯。
阿玲从木梳上摘下几根掉落的头发扔到一边,说到:要不别等阿实回来了,早点儿回去,别耽搁了正事。
若安略想一下回到:在等等。
听到若安的回答阿玲没说什么,怕打几下衣服,留下一身的清香,起身道了晚安,若安的回答对阿玲来说很明确,就是等阿实回来他在走,但对若安自己来说这个答案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现在到底是在等阿实还是等陈副团长明确的回复,相比之下,若安对后者还是没报过多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起来,和阿玲一起给蜂箱换了干净的清水,简单收拾一下,询问了阿玲需要带回的东西,若安便赶在中午之前来到了镇上,这次的镇上并不热闹,没有赶上集市,来到打印店重新打印好了缺掉的几页,又在各个门店间买到了需要带回的东西,之后便在街上逛来逛去寻找着什么,不多会儿,他看到了那个出门倒水的瘦女人,有些喜色的若安朝门两边看去,发现都是空的,若安走过去进到店里,听着瘦女人热情的介绍着各种衣服,若安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睛四下寻找着什么,胖女人见他爱答不理的样子有些生气,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到:你到底买不买衣服?
听到带着气的大嗓门,若安乖巧的回过了头,和颜悦色的问到:大姐,上次在门口衣架上的那件红裙子,还有吗?
店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喜笑颜开的高声“奥”了一声,说到:是你啊,来给媳妇儿买衣服的吧。
若安苦涩的微笑着没说话,店老板又说到:那件衣服当天就卖了。
若安收起了笑脸,失落的追问到:卖了,那还有吗?
店老板寻思一下回到:估计是没了,你等一下我去翻翻。
店老板去了里间,若安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挂在墙上的衣服,翻来翻去的看着,过了一会儿,在没有发现可以替代那种感觉的衣服时,若安打算开口离开,此时从里间传来了店老板洪亮的声音:找到了。
店老板快步走了出来,若安欣喜的接过那件短袖深领束腰的红色连衣裙,从透明的塑料袋里拿出来看了又看,店老板适时的说到:这可是最后一件,质量没的说样式也好,看你喜欢我就亏本卖你了,这样,一张毛爷爷拿走。
店老板挥扬了一下右手,若安的眼神没有离开那件红裙,听到价格只是“奥”了一声,结了账走出来的若安,小心翼翼的将衣服平整的夹在腋下,身后的店老板高声笑语的喊到:慢走啊,有空常来!
看到走远的若安,店老板收起笑容又小声的念叨了一句:这傻小子,也不知道还价。
走出一里路,还没从买到心仪的衣服中缓过兴奋和遐想的若安,又被路边的一声吆喝打断了思绪,
“小伙子,过来看看”
他寻声看去,只见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停靠在一间民房前面,车后挨着墙站着一位精瘦的老大爷,全白的短发不多的牙齿,眯起的眼睛藏不住的炯炯有神,看到停下脚步的若安,老大爷再次招呼到,
老大爷:小伙子,给孩子们买一只吧,下了没多久的崽儿。
若安走近,低头看着车里一个个毛茸茸拥挤在一起的小兔子,瞬间暖融融的,可能一切本真的可爱都是一份善良吧,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挂上笑脸,而与之匹配的也应当是一个可爱温暖的主人,若安短暂的思索之后挑选了一只纯白色的小兔子,在请教了喂养事项并付过钱后,提起装着白兔的小木笼,顶着烈阳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擦了几次额头的汗,走过了村子的超市,急忙回去的若安刚要进胡同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熟悉的哭声从身前一跑而过,反应过来的若安刚要开口喊,蓉蓉已经拐进了另外一个胡同,若安疑惑的看向蓉蓉家的方向,只见有几个男人站在蓉蓉家门口,正对着低着头的女人大声的咒骂着,若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夹杂着气愤和担忧,朝着蓉蓉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来到另一条胡同,若安时快时慢的走着,并不断的朝着每一扇开着的大门看去,或者轻轻推开一点儿没有掩蔽紧的大门朝里面看几眼,又凑过耳朵仔细的辨别每家每户发出的声音,就这样直到最后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也没有发现蓉蓉的影子,这是一条死胡同,能去哪呢,可能蓉蓉跑进了某个关着门的邻居家了,若安这样自我安慰的想着,脸上却未减尽显的失落,呆立片刻,他该回去了,不然会引起阿玲的担心,挪动脚步缓缓而行,此时若安似乎隐约听到几声微弱的哭泣声,这让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屏气凝神的让自己尽量听清声音的来处,眼睛不停的向四周看去,封闭这个胡同的是一家正对若安来时方向的平房院子,在平房与前面房子的间隔地带,右侧种着几颗错落的槐树,左侧靠着墙壁拴着一头哞哞叫的老黄牛,一目了然的环境让若安多了几分焦急,他转着圈的寻找,漫无目的的用眼睛搜索,等第二次升起的热情消耗殆尽时,再次传来的几声哭声让他镇定了一些,慌乱的眼神最终落定在了几颗槐树后的干草堆上,若安疑惑着轻声轻脚的靠近,他发现干草堆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像是猫狗掏出的洞穴,他瞪大眼睛凑近耳朵仔细的听着,仿佛空气都静止的一刻,他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他确定了,蓉蓉没有去别人的家,而是藏在了这里面,受到震颤的若安并没有急切的去安抚蓉蓉,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在他脑海里一直闪烁着一个片段,那是一部电影的精彩之处,在《善意的谎言》里,二战的背景下,男主人翁为了让未长大的孩子相信自己有一部接收外界信息的收音机,便躲藏在孩子的身后用自己的声音模仿起了各种电台的节目,从而用这种方式给予了身处在战争中的孩子以活着的希望,冷静下来的若安慢慢蹲了下来,捏着嗓音学着动画频道主持人的声音轻声细语的说到,
若安:叔叔这里有一只小兔子,非常的可爱,可是它饿了,叔叔找不到食物喂它,不知道哪个小朋友可以找到食物喂它吃东西呢?
若安把装着兔子的小木笼举到干草堆的洞口轻轻的晃着,不一会儿里面的哭声没有了,紧接着若安又说到:小兔子很饿了,再不吃东西它就跑不动回不了家了,有没有小朋友找到食物了呢?
若安在等待,表面平静的内心早已翻起滔天巨浪,他不知道自己的计策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温暖一个弱小的心灵,但他知道当自己小时候受到委屈躲藏在家东地的坑洞时,多么希望有一个熟悉的人带着慈悲来解救自己的懦弱,是的,他没有等到那个人,所以在面对蓉蓉的遭遇时,他始终可以感同身受,也试着通过身体力行的举动来给她一道光,哪怕不够明亮,也要照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若安依然举着小木笼,手臂撑不住的酸麻,他在坚持,他在期待,这不多的努力经过一阵沉默的等待后开始消散,可能自己的想法只适用于异想天开的自己,并不能让蓉蓉感受到那点善意吧,若安放下小木笼就像灰心的想放下自己的事业,就在刚接触地面时小木笼里的兔子忽然不停的挣扎着向前拱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一棵带有槐花的树枝从洞里面慢慢的伸了出来,小兔子动着小嘴儿咀嚼着,退却的浪平静了一些,一丝欣慰的笑容浮现在若安脸上,
若安:哪个小朋友可以帮我提着小兔子,我也饿了,没力气了。
若安爬伏在地上说着善意的谎言,在不长但像是看见了时间流动的长河里,一双大大的眼睛挂着泪珠从黑暗回到明亮里,他紧紧看着那双透明的眼睛,里面映着没有尾巴的自己,蓉蓉弱小的身体慢慢从洞里往外移动,若安故作惊奇的说到,
若安:呀,是蓉蓉啊,谢谢你救了小兔子,能不能帮叔叔提着小木笼呢?
蓉蓉擦了擦眼睛,拨开洞口两边的草,弯着腰走了出来,她双手接过小兔子,小心翼翼的提在手里,若安轻轻的摸摸蓉蓉的头,把挂在上面的几根草拿掉,
若安:可以帮我提回去吗,叔叔没力气了。
蓉蓉没有抬头看若安,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提着小木笼眼睛盯着小兔子往前走着,回去的路上,蓉蓉并没有走经过家的胡同,而是绕远选择了另一条路,若安静静的跟在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午后浮躁的村中小路上。
阿玲站在帐篷口不时的朝着前方的胡同口张望,当看到若安和蓉蓉从另一边的小路上不紧不慢的走来时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阿玲快步来到若安身边急切的问到:怎么从这边来了,还等你吃饭呢?
看着着急的阿玲,若安将眼神递向了前方的蓉蓉并摇了摇头示意了一下,阿玲像是领会了什么,走过去蹲在蓉蓉身边说到:哎呀,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呀,走,跟阿姨去给它喂点儿水。
阿玲领着蓉蓉向帐篷后面走,又回头用手指向了两个帐篷之间的锅,这次换成若安领会阿玲的意图,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回到帐篷放下东西,挽起袖口准备去吃饭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心头升起了犹豫,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袭扰着他,在店铺看到那件红裙子,他觉得买回去送给阿玲会是作为同学和朋友一种生活上的关心,也是弥补自己愧疚的一种方式,可当真的买了回来,心头一下子涌上很多别扭,身处偏地的孤男寡女即使双方没有情爱的意思,但像红裙子这样的礼物多少还是不合时宜,这本是情人之间送出的一份亲近礼物却由他送出,阿玲会不会怀疑自己这个讨不到老婆的人别有用心,又或者是看不起她的穿着还是嫌弃她的丑,就像上次没有借给她伞时自己的心里一样,当这个可怕的念头出现,若安就后悔了,无论阿玲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他都必须打消送衣服的念头,在阿实回来之前他不想让阿玲找到理由赶自己走,若安在自认为鲁莽的行为中收起了红裙子,放在了床板下,不露一点痕迹。
中午三人一起吃过饭,若安去小树林捡了一些柔软的树枝回来,坐在帐篷外编着东西,阿玲则带着蓉蓉进了自己的帐篷,讲着故事,轻轻的拍着她的身体哄她睡觉,凝视着蓉蓉的脸庞阿玲的心情起伏不定,同样作为女性替她担心着未来,心里一直默念着一句话“千万不要像自己一样”,但在蓉蓉生活的环境里她看不到一点希望,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死掉的两个孩子,我又能给她们什么样的生活,自己没有那样的盾牌去帮孩子们去抵挡生活的箭矢,只能靠着身体去走过铺满一生的荆棘,眼前的蓉蓉也将是走过这样的一生吧,在没有任何外界危险的小帐篷里阿玲又显露出了胆小懦弱的本性,不自觉的弯了腰身,空洞了眼神。
蓉蓉熟睡之后阿玲走了出来,看到坐在马扎上忙活的若安,挺了一下腰身走了过去,
阿玲:在做什么?
若安:编个帽子。
阿玲:你那个坏了?
若安:没,给蓉蓉编一个,这里有蜜蜂,我怕蛰到她。
阿玲:奥。
若安低着头卖力的编织着,等整个骨架弄的差不多的时候,若安请阿玲找来了纱帘,并缝在四周,经过两人一个小时左右的加工,一顶小帽子制作成了,等蓉蓉醒后,阿玲给她戴在了头上,对着那面缺角的镜子前后照着,乳白色槐花的树枝编织成的帽子,在轻薄的纱帘下,闪动着一个可爱的姑娘,蓉蓉用小手抚摸着,轻轻的晃晃小脑瓜,蹦蹦跳跳的跑出帐篷,在前方的空地上跑来跑去,若安和阿玲紧跟过去,参与这份快乐,此时站在胡同口的女人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这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如今在接二连三的家庭变故中,失去了她应有的位置,女人没有选择靠近,而是呆立原地,透过遮挡的头发,在阳光的窥视下,她的眼神变的更加忧郁,在被发现之前,为了不打扰这“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女人转身离开了。
在难得清闲的下午快要结束时,阿玲在蜂箱间走了几圈,脸上浮现一些担心的神情,晚饭过后,若安拿着阿玲给蓉蓉洗干净的旧衣服,领着她往家走,来到门口大门虚掩着,若安交代蓉蓉:把衣服给妈妈,明天在去看小兔子好吗?
蓉蓉带着帽子看着若安,一声不吭,只是点了点头,转而推门回了家。
若安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来到超市,买了几根棒棒糖还有一些零食,结账的时候趁着没有其他客人,若安向女老板有意无意的搭起了话,
若安:蓉蓉快5岁了吧?
女老板先是一愣,随后肥胖的脸上那两道纹着的细眉快拼到一起时,说到:差不多。
若安:女孩子话少一点儿也挺好。
女老板又是一愣,随之纹着的细眉分开一定距离,说到:她以前可不这样。
若安有些疑惑但故作无聊的问到:是吗?
女老板:孩子刚领回来的时候可欢腾了--
话刚说一半,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对方,视线交汇到一处,一个惊讶一个后悔,女老板含糊着打岔到:还要别的吗?
若安躲开女老板的视线看向玻璃台子里面,告诉老板要两包最贵的烟,女老板听到后高兴的回到:好嘞。
接过烟付了钱,若安还是很随意的说到:蓉蓉挺乖巧的,我也就是随便问一下。
此时女老板往周围看了一下,然后双手压在柜台上,趴着凑近了跟若安小声说到:其实也没什么,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儿。
若安仔细的听着女老板接下来的话,
女老板:我这兄弟呀,人快四十了一直没有后,就打算去领养一个,前几年他们家生活条件好,手续也好办,本来是要带回来一个男孩儿,可是我这妹妹偏偏就相中了蓉蓉,说啥也要带回来,说过两年再领养一个男孩儿,我这兄弟犟不过她只能同意了,你还别说,这孩子跟我这妹妹还真亲,来了家也不认生,整天妈妈前妈妈后的叫着,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我们也挺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村里人也就没什么闲话,谁成想,自打孩子领回家之后,他们家的事儿就没顺过,先是我这兄弟媳妇儿的父亲死了,接着家里开的厂子生意是越来越差,最后都倒闭了,人也给抓了进去,家里天天都是排着队来要债的,村里人都说他家这是请了一个丧门星回来,因为这事儿两口子没少吵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丧门星就不在说话了。
女老板每说一句,若安的心思就越沉重,他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女老板看着发呆的若安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又眯缝起眼睛挑起纹过的两道细眉解释到:你看我这嘴,没个把门的,不是我说的,村里人都这么叫,我这老娘们儿的话听听就行,哪儿说哪儿忘啊。
若安回过神,面带微笑随和的对女老板说到:我就当听故事了,听完就忘。
女老板放大了声音笑着说到:这就对了,缺啥了再来啊!
若安没有回答,转头快步走出了超市。
穿过胡同迈过空地,步履蹒跚的走向小河边,像一位生病的老人扶着树干慢慢坐下,掏出一只烟,抖动的手连着打了几下打火机,用力的抽着猛烈的咳嗽大口的喘气,若安的脑中不停的回荡着老板娘说过的一个词语,一些画面也紧跟着呈现了出来,父亲的厂子倒闭,法院的传票,忽闪的警车,堵着家门排队要账的人,以及爷爷的去世,这些事情都给他安上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丧门星”,除了收养的问题,在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若安不相信会有如此相似的人生发生在两个人身上,而又在某个时段让两个人如此巧合的相遇,这原本是在剧目里出现的桥段,如今、此时、此刻,在明月下登台亮相,月色下的树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庞,包括眼睛,只有抖动的嘴唇和升腾的烟火,在树杈间漏过的月光中显现着惨白,倒是辉映着点点光亮的河水依然不闻世事安静的流淌着,黑暗的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把深陷在一种情绪中的若安拉了回来,
“你在吗?”
捻灭烟头,扶着树站起身,紧握拳头咬住牙关,让失去的力气回来一分半毫,从窜到眼窝的光线中,一种复杂的眼神在转身离开时一闪而过。
来到帐篷外,阿玲准备好了蜂蜜水,两人并排坐着,阿玲顺着气味儿看向若安,
阿玲:抽烟了?
若安半低着头含糊的答到:一根。
阿玲: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儿吧。
若安:呛的。
阿玲喝了一小口水,又把茶缸握在手里来回转着,沉默片刻后说到,
阿玲:这里的花粉不够多,蜜蜂采不到蜜,我打算后天转场。
若安:好。
阿玲:这些天耽误你不少时间,下次转场就不要去了。
若安:好
这么痛快的回答,像是一根紧绷的绳子套住了阿玲的脖子,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阿玲没再说什么,道了晚安起身回到了帐篷,有些恍惚的若安这一夜不知坐了多久,他脑海里没有思考任何事情,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空地在这样的夜晚像一面沉默的铜镜,不断变化着场景,小到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大到九天银河,包罗万象的都在方寸之间呈现着不同的故事,悄悄的小雨落下,空地又变成了鼓面,不断的响起深沉的声音,随着鼓声飘远,聚集在发梢的雨滴,慢慢的模糊了窥视天机的眼睛,几声鸡鸣天下初白,阿玲像一只勤劳的蜜蜂,早早的起床打着哈欠走出了帐篷,察觉到昨夜下过了雨,正准备走向蜂箱查看情况,一股不知名的磁场吸引着她回头望去,阿玲的身体瞬间凝固,像看到的那个坐着的“雕塑”一般站立着,
阿玲:没睡啊?!
若安没有应答,缓缓动了一下头,起身侧背着阿玲走进了帐篷,从那张侧脸上阿玲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被夜晚的冷气以及雨水制造出的紫白里掺杂着失落的神情,阿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安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但如果是因为昨晚说了让他离开的话而变成这样,在自己心里,若安是软弱的,本来期许可以在他身上看到一点自己不曾有过的光芒,可以期待一个怀抱梦想带着永不妥协的勇气一往无前的英雄,可是眼前的若安,她是看不起的,在去蜂箱前,阿玲煮了一碗姜汤端进了若安的帐篷,随后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接近中午,蓉蓉戴着编织的帽子朝这里走来,阿玲和她打着招呼,蓉蓉自顾自的朝着帐篷后的小兔子走去,刚蹲在小木笼前,若安掀起帐篷走了出来,正在晾晒衣服的阿玲楞楞的看着他,不知道若安什么时候醒的或者有没有睡,阿玲走进若安的帐篷,看到那只空了的碗,似乎放心了很多,若安蹲在蓉蓉身边一起喂着兔子,并轻声的对蓉蓉说到,
若安:以后小兔子交给你喂养好吗?
蓉蓉专注的喂着小兔子,点了点头,若安静静的看着她,看的有些出神,手机的响声让若安敏感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陈副团长发来的信息,
陈副团长: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一个确定的日期?
看到信息若安并没有立马回复,把手机揣进兜里顾念着眼下的事,午饭过后的一个下午,若安都在陪着蓉蓉玩儿,在地上追着小兔子,到蜂箱间看蜜蜂,放风筝,躲猫猫,这期间每一次若安都想找机会张口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想到完美的话,当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云变成了晚霞,不经意间的抬头,让他有了一个安徒生式的想法,若安抱着蓉蓉坐在小河边的土丘上,他指着透过树叶升起的启明星,温柔的对蓉蓉说到,
若安: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叔叔了,那叔叔就是变成一只大兔子跑到你的梦里去了,带着你去敲响天上的那只铃铛,还有另外的一只、两只、三只…把满天的铃铛都敲响,以后你看到星星的时候,就是叔叔来陪你了。
听了若安的话,蓉蓉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那只远远的铃铛,满天的看着,当蓉蓉转过头看向若安寻求肯定的时候,若安却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看到了闪动的星光,若安扬起嘴角用力的点了下头,抬起手又轻轻的指一指蓉蓉的脖子,轻颤的声音说到,
若安:蓉蓉这里藏着一只小兔子,关在里面它很孤单,没人的时候,蓉蓉要自己张开嘴巴把它放出来,好吗?
蓉蓉不明所以的用小手捏捏脖子,若安接着说到,
若安:叔叔、玲阿姨,还有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蓉蓉是懂事的孩子大家都非常喜欢你,所以蓉蓉要听妈妈的话,好好的保护妈妈,做一个乖孩子,好吗。
蓉蓉似懂非懂的半低着头,玩弄着若安的手指,站在不远处的阿玲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似乎也明白了若安从昨晚到今天上午奇怪表现的原因,这是一场道别,她的英雄还没有倒下,在若安身上有一点是阿玲还没有觉察到的,那就是在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时自我治愈的能力,这是他从小到大,在轮番的打击下学会的被动的生存技能,或者应该这样说,活着的人都有这项本领。
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若安牵着蓉蓉的手,带上小兔子和风筝准备送蓉蓉回家,阿玲叫住了他们,并从货车一侧的后视镜上解下一只铜铃铛塞到了蓉蓉手里,若安感激的看着阿玲,谢谢她圆了自己的谎言,回来后若安早早的睡了,阿玲望着远处从南边慢慢飘来的乌云,脸上又增添了一层担忧。
回到家,蓉蓉把小兔子放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台,铜铃铛系在了窗框上,和小兔子玩儿了一会儿后,女人催促着蓉蓉上床睡觉,给女儿关了灯带上房门,她便坐回了堂屋的凳子上,一个人又想起了那件事情,也是蓉蓉不再开口说话的起因,一年半之前的一天上午妈妈带着蓉蓉出去玩,刚锁上门便围过来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年男人说明了自己工作的单位并出示了证件,那个中年男人询问女人的丈夫现在在哪儿,蓉蓉妈妈摇头说不知道,从蓉蓉妈妈躲避的眼神,中年警官猜测出她在说谎,于是中年警官蹲下来问起了蓉蓉同样的问题,蓉蓉没注意妈妈递给她的眼神,也没有觉察到妈妈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便脱口而出爸爸在家里赖床,便衣警察翻墙而入逮捕了蓉蓉爸爸,蓉蓉妈妈只好不情愿的打开大门看着丈夫被抓走,在伤心难过之余一股恨意随之席上心头,女人转过身看着这个被村里人叫做丧门星的告密者,一只大手瞬间举起,用力的打向了那张天真稚嫩的脸蛋儿,自那以后蓉蓉便不再开口说话了,她害怕接触的每一个人,害怕自己的声音,害怕这恐怖的音调又招来一记耳光,她变的沉默无言,从一个活泼的孩子变成如今怯懦的样子。此时躲在被窝里的蓉蓉想起了若安叔叔的话,她睁开眼睛用小手捏捏喉咙,像是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趁着透过窗子的光亮,她悄悄爬起来走到窗台,踩着木凳子趴在窗口,认真的看着被关在木笼里的小兔子,慢慢的,她张开了小嘴吧,对着小木笼哈起了气,用力的哈气。
一门之外的女人借着昏黄的灯光低着头缓慢的在纸上写着什么,每一笔都用着很重的力气,写写停停,停停写写,随后用一只瓷碗把那张写满字的纸反扣着压在老木桌上,拉灭发着昏黄的灯,女人朝向女儿的房间呆立片刻,之后便悄悄的走出了屋门,在乌云未遮住的惨白月色下,来到另一间偏屋前,打开松散的木门,一步一步走向高脚板凳,从窗子射来的月光将地上的身影拉扯的很长,刚踏上一只脚的木凳在颤抖,接着粗绳也在下沉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劝阻声,这个自古以来了结一生的方式,如今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平常的村庄平常的女人身上,闪现着五千年的历史,外面起风了,远处传来一阵铜铃声,仿佛在声声慢的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英子…英子…”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一定是赶马车的父亲从远处而来接她回家了,女人握紧两边的绳套,缓缓闭上了殷切的眼睛,她知足了…
“妈妈,我害怕…”
在下坠的迷幻中,女人猛的睁开眼睛,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记忆里的声音,她找到了,找到了那个一年半之前领回家的孩子,踮起脚尖摆脱绳套,兴奋的转头看去,满怀希望的去寻找那个向自己索求安慰的孩子……可出现在眼前的,只有风吹的木门,左右摇晃着像是在嘲笑自己,一丝惨淡的笑容随即浮上脸庞,划过一滴默不作声的泪,起风的院子在乱响,偏屋里传来一声木凳倒地的声音,蓉蓉在房间再次尝试喊了一声“妈妈,我害怕”,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二日的天气阴沉沉的,昨夜的乌云并没有完全散去,像是故意要留给今天,两个要账的人用力的推开了蓉蓉家半掩的门,一男一女神气的往里走着,并冲着堂屋大声的喊到:有人吗?
刚走过一半院子,要账的女人左右撒摸着,不经意的撇了一眼半开的偏屋,随即整个村子都在一声惊恐的尖叫中猛然醒来,这声尖叫变成了无形的绣花针,飞舞着窜向不远处的帐篷,从若安的脚底进入悬停在脑窝儿,经过激烈的抖动一刻间便分散成了粉尘,另一个空间里的若安独自一人走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排演着剧目,忽然天空飞来一大团粉末遮蔽了阳光,只见粉末越聚越多最终凝聚成了一把利斧朝他飞来,若安张大嘴巴眼神恐惧的想要转身逃走,可他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身体无法动弹,他越急越想跑,越想跑越急,就在转头的一刹那,那把斧头已近在咫尺…
“啊…”
若安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声,身体条件反射的从床板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恍惚的看着眼前,缓了片刻,就在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时,一个女人惊恐嘶哑的声音再次传进耳中,若安知道,这次不再是梦,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四下望去没有发现阿玲的身影,寻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胸口开始不安的跳动,刚打好一桶水从河边走来的阿玲,隔着几排树看到小跑着奔向胡同的若安,眉头紧皱了起来。
来到敞开的大门口,看着院子里瘫软在地的女人,若安谨慎的往里走着,蹲在女人身边的男人此时正用急切的声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到,
男人:对,死了,不知道…
若安听着只言片语脑袋里有些蒙,就像喝醉了酒呕吐过的肚子,什么也没有了,走近了,他看清了倒地女人具体的神色,那张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紧紧的闭着像是看到了极不情愿看到的东西,紫青的两片嘴唇沾着连体的唾液,嘴里不停的用带着哭声和恐惧的声音哀嚎着,
女人: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看到女人如此神态若安有些头皮发麻,也充满疑惑,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成年人变的如此神志不清,此刻,他感到有一股冷风从右边偏屋的门里吹来,让他不寒而栗,那正是瘫软在地的女人脸对着的一侧,他握紧了拳头,缓缓的将目光转向了那扇半开的偏屋,
“啊”
在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中,一声极其暗哑短促的声音从若安喉咙里发了出来,从若安瞬间放大的瞳孔上,映衬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静止的悬挂在房梁下,正与他四目相对,那张紫绀色的脸像一方乌云挂着诡异的微笑,将若安的魂魄摄住了,他看到越来越多的黄色粉末从女人的眼睛里涌了出来,聚成一把利斧恶狠狠的盯着他,他想跑,可双腿像被针扎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想求救,可喉咙像是塞满了东西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看着朝他飞速劈来的利斧,他只能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举起双手交叉着挡在眼前,等待着刹那间命运的审判,
“哐…”
随着一声“巨响”,若安在潜意识里感觉自己被劈中了,他的死期到了,那一丝不愿离去的感知变成了没有□□的眼睛,真切的体会着死亡的过程,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反而感觉无比的轻松,仿佛有一双手托举着自己的身体正在漂浮上升,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时刻会是什么样的,他相信那个新世界不是生前人们所担忧的地狱,而是充满美好的地方,所有灵魂都将被温柔以待,你看前方裂开的乌云,闪出一条宽阔的道路,顺流而下的铺满新鲜的阳光,这就是去往天堂的路吧,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不如早点儿结束生命的旅程,就在二十四层的小书房无所顾忌的一跃而下,带着美满的冥想接近云层,在即将穿越的那一刻,忽然周围开始剧烈的抖动,刺耳的声音响彻天空,乌云开始重新结合,那条路越来越窄,他大声的呼喊,希望新世界的主宰者可以听到自己的求救,终于,在最后一束光消失不见后,他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地狱?
“醒醒,醒醒,没事吧”
那丝游离的感知像是听到了召唤又回到了若安身上,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要账的男人正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可他听不见声音,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要账的男人松开了掐着人中的手,用力的拍打起他的后背,若安咳嗽了几下开始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恢复过来了,
“这么个大男人被吓成这样,没见过死人啊,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若安听着要账男人在身后的嘲笑,也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那扇已经关上的木门里吊死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蓉蓉的母亲,若安半弯着身子,双手拄着膝盖慢慢的转头看向了蓉蓉的房间,在没有了窗帘和玻璃的木质窗框上挂着一只静静的铜铃,还有藏在小木笼后面,一双害怕无助的眼睛,用力挺一挺身体,让后背看起来不那么弯曲,撩起衣角抹一下眼睛,擦去额头的汗珠和嘴唇的口水,迈开虚弱无力的双腿走向堂屋,他停在了蓉蓉的房门前,看着旧木门上一道道暗白色的刻痕,若安感受到了一颗颗楔进身体里的钉子在蠕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当面跟蓉蓉解释发生的一切,那片旧木门上方遮挡着窗棂的粉红色布条,能不能遮住失去母亲的惊骇和悲伤,对于若安来说,这是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里面关着蓉蓉,也关着自己,这一刻他觉得女人的死是自私的,无比的自私,双腿又觉无力,一步步走到堂屋仅剩的两张木凳上,他坐在了死去的女人昨晚坐过的那张凳子上,抬起右手搭在桌子上借力,不小心碰到了反扣的瓷碗,也在无意间发现了那封遗书,若安神经紧绷的看着里面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深刻在了心里。
随着院子里更多人的议论声,阿玲恐慌的走进了堂屋,没有了往日人前亮堂的嗓音,嘘声问着呆滞的若安,
阿玲:蓉蓉呢?
若安没有看向阿玲,只将头轻微的摇向了木门,阿玲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扇门,把趴在窗口跟小兔子玩闹的蓉蓉紧紧的抱进怀里,
“走吧”
不一会儿阿玲抱着蓉蓉从房间走了出来,若安抬头看着爬扶在阿玲怀里的蓉蓉,缓缓站起了身,跨过屋门时若安又回头看了一眼瓷碗,随后便跟着阿玲挤出了人群。
一阵警笛的响声让村子再一次沸腾,更多的人聚集到了这个院落,从停在大门口的警车上下来四个穿制服的男人,两个年轻的警察在前面维护秩序保护现场,一名拿相机戴着白色手套的警察不断的拍照取证,年龄大一些的中年警官一边看着现场一边走到村民中间了解情况,等一切现场程序结束,中年男警官向上级县公安机关汇报了情况,并请求县公安机关增派车辆和专业人员将尸体运送至法医部门,没过多久,更多的车和人来了,随着现场处理完毕人群散去,门口只剩下开始的一辆警车,这个破旧的家又恢复了宁静,增添了村子各处的谈资。
蓉蓉坐在床上吃着零食跟小兔子玩,阿玲陪在身边,若安则蹲在帐篷口无神的发着呆,如果不是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两人的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你好”
一声问候的声音传来,若安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两位穿着警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他怯懦的赶忙起身,对面的中年男警官向他出示了工作证件并表明了来意,
曹警官:我们是三里镇派出所的,我姓曹,就妇女死亡案件向你了解点儿情况,请你配合。
若安紧绷着身体佝偻着背回应到:好。
旁边的年轻警员打开笔记本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曹警官:听目击证人说你一早去过现场?
若安:是的。
曹警官: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若安嘚嘚瑟瑟的说到:没什么关系,见过几次面而已。
曹警官:昨晚你在哪儿?
若安:就在这儿,没去过别的地方。
曹警官:不用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若安松了口气,阿玲探头出来看到警察正在向若安问话,也明白跟女人的死有关,于是放下帐篷的遮布,向这边走来,
阿玲:警官好?
曹警官:你好,听村民说你们小两口前几天才到这的,常年在外做这个工作吗?
若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向阿玲寻求帮助,阿玲没有和他对视,而是很干脆的回到:是,农村人没啥本事,只会做家传的手艺。
曹警官也像拉家常一样和蔼的问到:收入怎么样?
阿玲稍微低了下头:还算过得去。
曹警官:家里几个孩子?
阿玲也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问的有些愣神,这和女人的死有什么关联吗,她不解的看向曹警官,曹警官微笑着解释到,
曹警官:不要多虑,我就是好奇所以多了几句嘴,像你们这样常年在外奔波的,肯定很想孩子吧?
阿玲:我没孩子。
曹警官低沉的“奥”了一声,看向四周又看向眼前的若安和阿玲,随后严肃的问到:孩子呢?
阿玲和若安不解的看着曹警官,
曹警官依然严肃的说到:我是说死者的孩子。
阿玲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帐篷,若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曹警官:交给我们吧。
阿玲压低声音急切的问到:你们要把孩子带到哪里?
曹警官:这个你们不用管,放心,我们会好好处理孩子的事情。
说完曹警官向身旁年轻的警员递了个眼色,年轻警员接到指令收起笔记本,快步走向阿玲的帐篷,阿玲和若安同时转头看去,年轻警员掀起遮布弯身进入,随即蓉蓉的哭声传来,两人一动不动,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冲动的上前阻止吗,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做吗,两人的心里却又极度的放不下,是的,两人都对孩子产生了感情,所以在此刻两个人的行动、表情和眼神都是同步的,年轻警员抱着蓉蓉走出来经过阿玲和若安的身旁,两人的身体和眼睛跟着蓉蓉移动,看着愣神的两个人,曹队长没说什么便和抱着蓉蓉的年轻警员转身离开,
“等等”
阿玲率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她快速转身回到帐篷,拿起小兔子、帽子、风筝和铜铃,跑向了正在年轻警员怀里哭着挣扎的蓉蓉,阿玲安抚着蓉蓉说到,
阿玲:蓉蓉乖,要听警察叔叔的话,我和若安叔叔会去看你的。
曹警官:给我吧。
曹警官从阿玲手里拿过四样东西,和抱着蓉蓉的年轻警员快步走向闪着灯的车子,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和离开的警车,若安心里的无助感达到了顶点,身体里无形的钉子再次活泛起来,他本可以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尝到近在咫尺却无可奈何的滋味。
回去的路上年轻警员在车里向曹警官诉说着心里的疑问,
警员:那封遗书的内容…
曹警官似乎早已看懂了年轻警员的心思,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开口打断,
曹警官:证物的真假还需要进一步鉴定,他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况且这是涉及到有关部门的事情,我们不能草率的做决定。
曹警官回头看向挂满泪珠的蓉蓉,让他想起了那次抓捕她父亲的情形,短暂的沉默后,说到:我们是要负责的,不能感情用事,验尸报告记得催一下,别向以前那样拖太久。
警员:是。
下午的天色变得很快,像是感受到了来自旷野的悲伤,沉郁的云层叠在一起,非要一场痛哭才能缓解心情,若安和阿玲呆坐在木桌前相对无言,像是失去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落在头上的雨打断了阿玲的沉寂,抬头看了看,急忙起身走向蜂箱,若安的眼神复制了昨晚的样子,若有若无的盯着地上搬家的蚂蚁,若是一只蚂蚁也好,成群结队的相伴去做一件事情,不用各自孤单的生活,不知道蚂蚁有没有感情,会不会伤心,那双平视的眼睛真好,不用看见更多的是非,从货车传来的响动和越来越急促的雨分散了一些若安的意识,车门三面被打开,阿玲正把树林里的蜂箱搬上货车,若安纹丝未动,他在想这究竟是谁的路,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又是什么,面对弱小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这个脆弱的肩膀又能担起什么责任,算了,到此为止吧,滚回小书房过着安生的日子不就挺好,干嘛非要趟进陌生的河水赶路,这下可好,被看不见的水草缠绕,暗石划伤双脚,激荡的水流冲破身体,“孩子回来吧,外边儿的生活不好”,这是奶奶的忠告,若安将双手握在一起,缓缓的低下了头,在眼神将要垂直地面的前一刻,阿玲短暂用手扶腰的动作留在了他的浅意识里,瘦弱的身影还要倔强,这是若安对这个动作初始的解读,嘴角甚至微动着想要轻笑,一声惊雷炸响,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向天空,厚薄不均的云层忽明忽暗的变着怪脸,像是老天派下的神仙在对他发脾气,这种威严的震慑将若安主流的意识带了回来,他再次看向那个倔强的身影,眼前又一次闪过阿玲扶腰的动作,也是在这时,他似乎明白了蓉蓉妈妈为什么会自私的死去。
女性是伟大的,这是若安从母亲和阿玲身上得到的答案,一纸婚约将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家庭的半壁江山,除非在生活面前断了所有的退路,否则她们是不会被轻易打倒的,女人的死是在做一个了结,她要了结活着的名节,了结心中的怨念,因为厂子的事她和丈夫借遍了村里人和亲戚的钱,面对着每天前来要账的熟悉的人,她知道,在这个村子和血亲面前她已抬不起头走路,如果这不够熄灭女人心中的烛火,那么最后吹灭这盏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在女人心里从蓉蓉进家门喊她第一声妈妈开始,就已经把她当做了至亲至爱,也是天赐的礼物,当她打下去的那一掌如针线一样缝住了女儿的嘴,缝住了和自己相通的心灵,女人就没办法在每天面对她,那已不在是她的孩子,而是活生生的让人煎熬的悔恨,若安所不知情的一段往事是这样的,当女人抱着刚领养的蓉蓉去医院看望病重的父亲时,昏迷已久的老人就是握着蓉蓉的手挂着微笑离世的,她也永远记得,在自己即将出嫁的前一晚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生个女儿吧,像你一样的”。
对于眼前的阿玲,身上也会有名节的问题,比如跟阿实的出行以及自己的到来,在村子里这是多大的名节问题,远不是欠债能比的,在此刻,他体会到了当时阿玲做出这个决定的艰难和勇气,人生观像蜜蜂一样的阿玲,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来获取甜蜜的果实,让家人享用,自己的付出和遭遇都无声无息的沉寂在心里,幻化成更坚实的堡垒承担起生活的负重,不知道没有孩子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有孩子,更多的应该会是带给她对生活的希望和动力,较少的那一部分则是死去女人遇到的难题,不管怎么说,阿玲能如此坚强的生活而不萎靡,若安现在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找到了解开枷锁的钥匙,这把钥匙不在别处,正是四处养蜂排解了耳边的流言,并从中体会到拥有与失去的哲理,这是奔波劳碌的旅途,这是一条属于她的自由之路,如果非要加点可能的话,折断她翅膀的便是断了这条路,但眼前的大雨和自己的抉择正在一步步阻挠着她追花逐蜜的脚步,不,他要等阿实回来,让这条路在泥泞里依然宽阔。
若安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陈副团长回复了几个字:不确定!
随后毅然决然的奔向了阿玲。
看到若安的加入,阿玲楞住了,她并没有劝阻,而是想让他释放出来,可能这样会短暂的排解对女人死亡留下的阴影以及分别蓉蓉的难过之情,经过身边时,卖力搬运蜂箱的若安坚定的对她说了句这样的话,
若安:我跟你去下个地方!
面对若安的告知,阿玲的眼神开始变的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劝退这个倔强的老同学,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份帮助她都记在了心里,可对他来说,现阶段事业才是第一位的,留下来对前途又有多大的帮助,三里村对他造成的打击,时间和空间会慢慢淡去心结,这是他需要解决的事,别人帮不了忙,如果养蜂的路真的可以让他感觉舒心,那又何必强逼着他离开,况且自己真的需要一个好帮手来完成眼前更紧迫的事情,经过一番激烈的思考,阿玲从身后追上若安,将蜂箱放到货车上时回了他一句话,
阿玲:考虑好。
天黑之前,货车从泥泞的小路摇晃着驶上了出村的主路,副驾驶的后视镜里停留着一个期待和失望的眼神,幻化出的白衣少年阴险嘲笑着放起一把大火,燃烧身后的村庄,大雨阻止不了的火焰连上了天,恢弘的火光之下,一个弱小的身影闪动着溪水一样的眼睛向货车跑来,发出一阵铜铃般的嗓音,喊着几声不舍的名字。
沉静的村庄越来越远,后视镜里半抬着的手缓慢的伸开,轻轻的挥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