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的本名不叫白鹭,白鹭的曾用名,叫白子佑。子佑子佑,反过来念,就是佑子。
原本白鹭的爸爸想叫她白招娣,是妈妈拼命阻拦,没什么文化的她翻遍了字典,给女儿取了一个不那么像招娣盼娣的名字。但除了妈妈,没有人叫她子佑,大家还是“招娣招娣”地叫她。但没有人觉得白鹭能招来弟弟,因为白鹭的妈妈患有多囊,能有白鹭已经是无比幸运。
终于在白鹭六岁那年,妈妈又怀孕了。尖尖的肚子让奶奶很高兴,第一次给了白鹭两个猪油煎的鸡蛋。
“招娣啊,你要有弟弟咯。你当姐姐的,以后要好好扶持弟弟。”
白鹭吃着鸡蛋,在心里祈求着,一定要是个弟弟。是弟弟的话妈妈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很快到了孩子出生的那一天。爸爸带着一大家子在产房外候着,满脸高兴地等着弟弟的到来。白鹭听见妈妈在产房里痛苦的呻吟,既心疼又害怕,想拉住爸爸的衣角却不敢。终于,在妈妈进入产房一个小时后,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了。
“恭喜各位,是个千金。”
千金千金,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却显得一文不值。
妈妈还没有出月子,白鹭的爸爸就提出了离婚。
“你也知道,以你的身体情况,再想生个儿子很难了。你也要理解理解我啊,白家只有我一个独子,得有后啊。”
“佑佑,你说妹妹叫什么好呢?”妈妈一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另一手牵着白鹭,站在候车厅的角落里,等候着开往娘家的列车。
那是个很寒冷的冬天。白鹭看着窗外飘起了雪花。“叫白雪吧,妈妈。”
妈妈在老家没有待太久。为了养活两个女儿,她去了城里想谋一份工作。白鹭自己一个人待在老家,妹妹由外公外婆照看。老家是个贫穷的小村,但山清水秀,有着大片大片的湿地,每年春末,都有成群的白鹭来栖。白鹭很喜欢在那时候独自跑来湿地,整日看着白鹭,立在水面上,飞在天空里,睡在草甸中。
等到妹妹白雪会跑会跳了,白鹭就不再一个人来看这些白色的精灵。白雪5岁的时候,白鹭第一次带她来到了湿地。
“姐姐,白鹭好漂亮。”白雪看着灵动的飞鸟,眼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白鹭抱起妹妹,额头亲昵地贴住她的。她查了字典,“娣”的意思不是弟弟,是妹妹。她要招来的不是弟弟,是妹妹。
童年时期飞翔的白鹭点燃了白雪对鸟这一生物的热爱。这种热爱不仅仅存在在她对山村每一只麻雀翠鸟的注视,一直延续到妈妈把姐妹俩接到城里读书之后。她常常一有空就带着地摊上砍价到10块钱买下的望远镜去到小城周边的山里看鸟,一本盗印的中国鸟类图鉴被她翻到页脚破烂。
白鹭高考结束之后,就带着自己的户口簿和身份证去给自己改了名字。改成从第一次带着妹妹去湿地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的名字,白鹭。
在白鹭顺利考入B大生物系后,她利用假期时间兼职赚来的钱给妹妹换了一个新的望远镜。放大倍数更大,成像更清晰。她要白雪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追逐自己想要的远方。
白鹭大一的时候,院系组织在脑科学研究所参观,白鹭遇见了宁青青。宁青青当时在读研究生,作为引导新生参观的志愿者站在研究所门口。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头发在微风里轻轻飘拂。白鹭看的入迷。宁青青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对她莞尔一笑。
那天参观,大家都在和朋友聊天,没什么人认真听讲解。只有白鹭一直跟在宁青青身边,听着宁青青介绍研究所的研究内容。参观结束之后,宁青青主动给了白鹭自己的微信,她发自内心地怜爱这个认真又可爱的小姑娘。两人就这样结识,并一直密切地联系着。
大四的时候,白鹭在宁青青的引导下成为周景文的学生,并进入BIBS,一边完成毕业设计一边在BIBS实习。作为已经保研到B大的学生,白鹭理所当然的进入周景文的课题组,正式和宁青青成了同窗。宁青青也对她照顾有加,将她当作亲生妹妹看待。
每天晚上白鹭都和宁青青一起下班。天气好的时候,宁青青会骑着电动车送白鹭回宿舍。白鹭坐在后座,双手环住宁青青的腰,风不停地为她送来宁青青头发上的檀木香味。
白鹭研究生毕业的那年,白雪恰好结束高考。白雪考的也很好,第一志愿填了和姐姐一个学校。白鹭用自己攒的钱给妹妹买了一部新手机,打算等暑期休假回家时给她。
但最后那部手机没有送出去。白雪在和同学毕业旅行去云南观鸟时,不慎跌下了山崖。原本那个山崖不算高,但白雪的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当地医生拼尽全力暂时抢回了她一条命,却不敢保证她能活下来。
白鹭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往了云南,她看着不省人事的妹妹,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了痛苦的意义。
小时候爸爸和奶奶不待见自己,总是动不动就动手,她不觉得痛苦,她愿意替妈妈受一些气;再大一些她在老家孤独的长大,没有同龄玩伴,要帮衬着外公外婆干活还要带着妹妹,她不觉得痛苦,看到妹妹的笑她就觉得幸福;青春期时家里捉襟见肘,她吃不饱饭还要穿着妈妈的旧衣服,她不觉得痛苦,她一心想努力考上大学改变三个女人的命运。
她回忆不起苦难的细节,因为她根本不屑一顾。
但当厄运降临在自己最亲的人身上时,却比命运折磨自己时还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是她让妹妹爱上了飞鸟,却没想到把她带进了命运的陷阱。是她招来了妹妹,但此时却救不了她。
她打通了宁青青的电话,听到宁青青温柔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痛到无法呼吸,却掉不出一滴眼泪,颤抖着声音陈述着发生的一切。
宁青青在电话那一头默默听着。良久才开口说话。
“白鹭,我或许可以救你的妹妹。”
很快,宁青青周奇一行人赶到云南,赶在白雪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前完成了取样。白鹭看着这一切,终于失声痛哭。她抱着那个装着妹妹的冰盒,哭到身体抽搐,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但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睡的最沉的一回。
回到B市后,宁青青带着白鹭去到了BIBS地下的实验室,去见了周奇,周奇简单介绍了地下实验室的工作内容,然后发出了邀请。
“宁青青希望我可以帮你,而我希望你可以加入我们。”
“为什么?”
“你是知情者。虽然我本不想让离周景文太近的无关人士知情......但既然宁青青自作主张这么做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你入伙吧。否则我不敢完全相信你会守口如瓶。”
“不。宁师姐的事情我不会乱说。”
“所以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你们做的事情,伦理过不了吧。甚至属于非法行医罪。”
“所以?”
白鹭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宁青青。宁青青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加入。”
一年以后,白鹭的妹妹白雪作为009号机器人重生。白鹭看着测试完成的009号,躺在工作台上的样子没有一点属于白雪的生机。宁青青带着白鹭和009号再次回到云南的那家医院,在当年的病房里完成了芯片激活。
白鹭静静地看着她睁开眼睛,懵懂地四处张望,没有认出自己。
宁青青解释道:“由于技术还不够成熟......记忆的完全激活需要白雪接触到自己的‘触发点’,也就是她记忆里很关键的一个碎片。可能是一个人,一个场景,一个很小很小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一件旧衣服上的一颗纽扣。不过一般都是在熟悉的人身上...所以我才让你待在她一醒来就能看到的地方,不过好像没奏效。要不你找一件旧衣服穿着试试?”
白鹭陷入了思考。如果是白雪的话,“触发点”会是什么呢?
白鹭很快有了答案。
她没有穿旧衣服,也没有拿着相册和旧物一个个尝试。她直接带着白雪回了老家,回到了那片湿地,此时,正是6月。
由于白雪目前还很容易疲劳,白鹭就用轮椅推着她。她把白雪推到水边。水面上一群白鹭静静伫立。
“我想要水。”
于是白鹭转身去车里拿她的水壶。返回时,正好一阵风动,白雪周围的白鹭翩然起飞。
阳光下的白鹭,反射着如雪般的光芒。白影纷飞间,白鹭看见白雪站了起来,视线穿过白鹭群望向自己。
“姐姐,白鹭好漂亮。”
白鹭静静望着,无论009是什么东西,机器人也好,飞鸟也好,它就是她,就是白雪。
白雪啊,姐姐这次一定会,一定会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