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在医院里休整几日，已无大恙。但每日都有周奇安排的人和保镖一起监管着她，她连看手机用电脑都被监视着，不被允许与周景文联系。所以这几天她除了看书就是睡觉。其实她逃出去的愿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她知道，周奇大概都已经告诉陈未了，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她决定再休整两天就与周奇联系——其实现在就可以出院，但是她还没做好面对陈未的准备。

    她见过沈知雨那时的眼神。她害怕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再次出现，出现在陈未的身上。

    她这么打算着，却被一场梦叫醒，叫她不能再继续违背自己的心。

    梦里她见到了自己已逝的爱人，站立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房子里。这个场景恍若隔世——他生病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她在他死后也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地方。

    这里的装修是二人亲自设计的。古典欧式风格是他的喜好，米白色镂空的窗帘和碎花的桌布是她的喜好。他站在大厅中间，一如既往的白衬衫，背后的高窗透露窗外绿色的密林。他单手扶着钢琴，微笑着招呼她过来，要为她弹一曲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

    她站在大厅中央，看着久违的爱人的笑容，听着熟悉的旋律。窗外开始下起了雨。忽然一阵风起，掀起白色的窗帘，夹着雨水袭来，她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旋律戛然而止，她的他伏倒在钢琴上，一动不动。

    宁青青赶紧上前，扶起他，却看见他的额头在钢琴上磕破，破损的皮肤下是金属的外壳。

    “你不是阿寻？”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她，眼里噙满泪水。

    “青青，我已经死了，我只能留在你们的心里。”

    “你是谁？”

    “001。”

    宁青青满头大汗地醒来了。她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说这整件事情一开始就是错误，那就不该一错再错，她要亲手了结。

    这天轮到白鹭来看着宁青青。白鹭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削着苹果。

    “白鹭，我要出去。”

    白鹭抬头看了她一眼，就低头继续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

    “宁师姐，请你不要为难我。”

    “......白鹭，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提出可以救你的妹妹，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白鹭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不知道，大概......我和妈妈会为了给妹妹续命耗尽家财，或者在那之前妹妹就去世了。然后......然后消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大概最终会在某一天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吧。”

    “你看着009号的时候，你会想什么？”

    “师姐，她有名字，她叫白雪。”

    “......会一直是吗？目前的机器人都不会衰老。她总有一天会意识到......你有信心瞒着她一辈子吗。”

    “我会努力为之。”

    “白鹭。如果现在，陈未是白雪，你会允许自己坐以待毙吗？”

    “...不会。”

    “在我眼里，陈未就是周寻。沈知雨也是周寻，白雪也是周寻。”

    “...现在她大概都知道一切了吧。”

    “至少我要让她自己选。”

    “我知道了。”

    白鹭沉默了一会儿，把宁青青的手机和钱包放进衣服的内兜里，起身扶起了宁青青。在门外看守的保镖立刻推门进来查看情况。

    “师姐想去洗手间，我陪着，你放心吧。”

    二人来到套间的卫生间里，互换了衣服。

    “师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然后去找周景文。后面的事情...我还没有打算。”

    白鹭扣病号服扣子的手顿住了。找周教授？告诉他周奇正在做的事情？那地下实验室里的产出的机器人怎么办？万一实验室关停，要是白雪出问题了谁来解决？

    宁青青看出了她的顾虑：“周教授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当年，就算很早就想中止研究，他也还是努力工作到陈未成年，给了陈未完整的人生。所以，白雪不会有事。”

    “那周寻哥哥呢？如果周教授坚持当年的选择，他会留下001号吗？还有师姐自己...周教授会很生气吧...”

    宁青青整理完衣服，尽量把头发绑成白鹭的样子。“不知道。白鹭，我做了错事，我应该接受惩罚。我们怎么出去？周奇应该叮嘱过你不能离开我吧？如果我穿着你的衣服出去，不管被不被认出来都会被拦住。”

    白鹭点点头：“嗯。只能从卫生间的窗户出去，然后从隔壁的病房窗户进去再离开。衣服兜里有我的车钥匙。我在这里尽量拖延时间，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敲门...而且从隔壁进去肯定会引起一些骚动，师姐要尽快。师姐现在能做到吗？最近几天都在卧床...”

    “我可以。”

    宁青青从卫生间狭窄的窗户小心翼翼钻了出去。她尽量不去看下面——她的病房在12层。她扶着墙慢慢地挪到隔壁病房的窗户边。她试着推了一下，心里庆幸窗户没有锁，然后迅速开窗翻了进去。

    隔壁也是单人病房。病床上的男人惊愕地看着她。她尽量不理会男人的视线，在他按下呼叫铃前迅速离开了病房，一路小跑到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掏出车钥匙找到车，迅速发动车子离开了。

    宁青青驱车来到郊区的一幢别墅。这里四面环林，匿于山间，方圆一里内没有邻居。这里就是只有她和周寻知道的地方。是他们定情后周寻秘密买下了地皮，建起了这个别墅，庭院大门的指纹锁，只有他们二人能打开。

    许久未有人至，院子里的花田已经荒芜，水池上长满了藻类。宁青青经过这些曾经欢腾的存在，来到大门前，掏出了钱包里的钥匙。

    打开门，一切都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和梦里的一样。她走到钢琴边，用手轻轻抚上，却发现钢琴上没有灰。宁青青有些惊讶地僵住了。她不会弹钢琴。这个钢琴，已经很多年没人弹奏了。

    她走上楼去，进到自己的房间。除了钢琴，其他家具她在离开前都用白布盖了起来，不盖钢琴是因为，她总觉得他还会以某种方式回到他生前最爱的乐器边。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掀开房间里的白布，简单清扫了一下，决定将就住几天。

    宁青青长出一口气，斜靠在床上，打开手机，周奇的10个未接来电弹了出来。她暂且把他拉黑了。她点开周景文的联系方式界面，犹豫着要不要拨通。

    联系周教授固然是最有效的做法。但她可以肯定，如果周教授知情，他不会留下001号。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演奏了。

    她关闭手机屏幕，无助地闭上眼。

    阿寻。

    忽然门外传来声响。宁青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拿起床头柜上的台灯，警惕地向门靠近。门外再无动静。宁青青一咬牙猛地推开门，看见门口有个男人跌坐在地上。男人惊恐地望向她，那面孔她再熟悉不过。

    “阿寻？”

    不。不是阿寻。是001。她走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的脚尖卡在了因潮湿起翘的木地板形成的缝隙里。

    “我看见有人进来了，就赶紧跑上楼...听到你进了房间，就想着赶紧回地下室。但没注意绊了一跤。不过我该想到的，只能是你来，早知道就不躲了。”周寻对她苦笑到。

    宁青青看着周寻的脸。周寻被“重生”后，一直在周奇的管理下。宁青青只有得到周奇许可才能短暂地与他见面。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这张脸，说不出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有任何不同。

    “你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我却三十二岁了。本来比你小，现在都是你大姐了。”

    “嗯......我不会老。这个材料很好，这么多年也没有老化，没有变形变色。”周寻轻轻捏了捏脸上的“皮肤”。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以为你已经跑的很远了。这些年周奇和我一直在找你，却一直没找到。”

    “所以说，躲在这里才高明啊。找我回去，要我再死一次，然后忘掉两次死亡的经历不知情地以非人的形式继续活着吗？我才不要呢。”周寻淡淡地说着，慢慢低下头。宁青青看着他的眼睛，在无光的阴影里瞳孔会发出淡红色的光。这是初代机器人的漏洞之一——技术尚不成熟，为了尽可能实现人体功能没有做到百分百拟态。而在暗处发光的瞳孔只是漏洞之一。

    所以，周寻在重生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择机逃走了；所以，在技术相对成熟后，周奇和宁青青就一直在找他，想要给他“更新换代”，期待在他再一次苏醒后可以瞒天过海。

    “钢琴上没有灰......你还是经常弹琴？”

    “不。虽然附近几乎没有人，但我还是怕人听见......我只是...”

    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最喜爱的钢琴，却不敢奏响它，对吧。宁青青无法抑制地对着这张面孔生出心疼的情愫。

    “青青，虽然我现在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我还是想说。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如果是他，也一定会很想很想你。”

    周寻认真地看着她，想拥抱却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