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天晚上，乔楚没有看书。他翻着宿舍里那本借来的报考指南，配合着脑子里浮现出的全国地图，眼珠子黑溜溜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是留在这个城市，还是去更远的地方呢？
去更远的地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呢？
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关联太多，是好事吗？
乔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算了，算了，那些事，等分数出来再想吧。
考试这两天天气都很热，苦了外面陪考的家长们，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考生们舒服很多，坐在温度适宜的考场里，心无旁骛地完成这一战。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程翘言要把乔楚带回家吃午饭。
乔楚觉得，程翘言对自己实在有点太好了，又接又送又带饭。不知道的，还以为程翘言不参加高考呢。
早餐已经接受了，午餐就自己解决吧。
乔楚连连拒绝，搬出自己准备好的话：“我在外面随便吃点就行，你赶紧回家吧，下午好好考。”
程翘言抓住准备随乔楚而去的书包，“怎么能随便，万一拉肚子了呢。”
这是程翘言在转述程白薇的话。
“那我回学校食堂吃去。”
“走回去啊？吃个饭再走回来？你准备累死自己？下午还考不考试了？”
“我……”
“我跟我妈都说过了，走吧。”
程白薇特地和同事调了班，留在家里帮程翘言准备一日三餐。当听到程翘言让她多准备一份时，程白薇问：“哪个家长会不给孩子准备饭啊？”
程翘言停下了正在翻书的手，虽然他偶尔会觉得自己可怜，但自己还有妈妈，乔楚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他拥有过爱吗？
他知道爱是什么吗？
程翘言硬是把乔楚拉回了家。
程白薇做好饭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间，没有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饭，省得儿子朋友不自在，别影响了人家考试。
乔楚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程翘言家吃饭了。他越来越习惯程翘言对自己的好，甚至有点依赖。
可是，高考就快结束了，他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乔楚患上了患得患失病。
吃完饭，二人一前一后趴在程翘言的床上小憩。
闹钟准时响起，乔楚睁开眼睛，窗帘被空调风得微微摆动，乔楚心想：这样的日子以后或许不会再有了。
晚上考完试，程翘言又要拉乔楚回家吃饭，还让乔楚干脆住在家里。
乔楚又连连拒绝，“学校里真的很安全，我住三年了，我清楚。”
“可是这不是高考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拉肚子了，你考试怎么办，一场试去几回厕所……”
乔楚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说不吉利的话。”
“呸呸呸，”程翘言拍了拍嘴巴，“我不说，你跟我走吧。”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太喜欢那种感觉了。
中午起床的时候，乔楚有一瞬间的冲动，按下闹钟，它不会再响，时间也不会再流逝。
停在这一刻多好。
但是时间会推着你走。
为了不陷进去，乔楚决定不踏入进去。
“学校的床我睡习惯了，别的床我睡不着，更影响考试。”
这理由程翘言无法反驳。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乔楚顺利完成考试。
“那行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别睡过了。”
乔楚一巴掌拍在程翘言背上，“你再胡说试试！”
第二天的流程和第一天类似，有人接，有人送，有人送饭，有人接回家午睡。
高考真的只能考两天吗？
乔楚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别是中毒了，连这种可怕的想法都有了。
他把程翘言叫醒，“最后一科了，走。”
两天的考试还算顺利，没有很偏门的题目，乔楚自认为发挥出了正常的水平。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全体学生起立，等待监考老师收卷子。
乔楚站着，等老师收走卷子，他把桌子上的物品整理好。笔放进笔袋，拉链拉上。
高中三年，正式结束。
乔楚单肩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出了考场，路上都是面带笑容的考生，和他们的家长。
结束了考试，完成了一件大事，他很想大笑，可看着成群结队的依偎着的背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喂，”程翘言骑着车来到乔楚身边，拦住他，“怎么不等我？”
“今天下午我们不同路了。我要回学校收拾东西，宿舍还能再住几天，最晚到毕业典礼结束。”
“那个不急，先去今晚聚餐。”
聚餐是提前定好的，唐格每个考场通知了两个同学，让他们负责考完试把人都带过去。
聚餐分了两桌，一桌男同学，一桌女同学。乔楚坐在程翘言和时全毅中间，全班他只和这两个男生熟，还能说得上话。
有人提起考试或者想去哪个大学，总会被及时制止。“不要提扫兴的事，我们还是聊聊假期三个月去哪儿玩吧。”
但其实程翘言很想问，问乔楚，未来的四年，你到底会在哪。平时，他总是鼓捣乔楚考北京，但乔楚从没给他过肯定答复。
今天要问吗？
问问吧。
吃完饭，部分同学转场去唱歌。
程翘言非常罕见没有跟着去，即使大家吹捧他最佳男歌手还要签名合影，他都没有动摇。
“下次，下次再唱。”
程翘言看得出来，乔楚想回宿舍休息。
从吃完饭就一直打哈欠，眼皮子上蹿下跳，他撑得很辛苦。
路上，程翘言问他：“你有想好去哪里吗？”
乔楚边打哈欠边回答：“没有，等分数出来了再看吧。”
“多选几所学校，做好充足打算呀。”
“分数不出来怎么选？”
程翘言着急了，问：“那城市呢，要去哪个城市？你总得有个数吧。”
“必须得有数吗？你有数吗？”
“我会去北京的。”
“挺好的，你能去就行。”
“我想你也去。”
“我为什么要去？”
程翘言停住了车，惯性力作用下，乔楚的脸栽在了程翘言背上，他疼得叫了一声。
“你干嘛突然停车！”
程翘言侧着脸，问：“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为什么想你去？”
知道吗？
乔楚不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程翘言把乔楚送到学校门口，还是不说话。
察觉到程翘言情绪不对的乔楚先开了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你也赶紧回家休息吧。”
程翘言回：“别着急回去，参加完毕业典礼再回，我送你。”
毕业典礼也就那么回事，报名了节目的同学表演表演，领导们讲讲话，师生代表们发发言。这项活动并没有要求全体高三生参加，毕竟音乐厅也装不下那么多同学。
“你有节目？”
“有。”这种活动，怎么会少得了程翘言。
“那好，毕业典礼之后我再走。”
乔楚一溜烟跑到了宿舍楼。
程翘言为毕业典礼准备了两首歌，一首是为全体师生唱的，原创曲《同学》。
他带了乐队上台，邀请了庞影舟一起作为主唱，毕业典礼又成了他的预想中的演唱会现场。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在这里开一场演唱会。程翘言每次现在音乐厅的舞台上，都会这样想。
唐格是学生代表，她的演讲稿是自己写的，有笑有泪，这三年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份演讲稿里，成为珍贵的回忆。
接下来是教师代表发言。
程翘言咳咳两声，“去趟厕所啊，真憋不住了，还有没有要去的。”
时全毅默默跟上。
唐格递给乔楚一个信封，她说：“之前拍的照片，都在里面了，我每张照片都洗了一张，洗完才想起来，你们的照片好多都是双人照，不知道该怎么分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乔楚打开看了看，有乔楚的，有程翘言的，也有很多双人的。乔楚突然生出一个“坏主意”，他要把这些照片全部私藏，不给程翘言了。
程翘言回来时，毕业典礼已经接近尾声。
乔楚瞥了他一眼，问：“腿都蹲麻了吧？”
程翘言锤了锤自己的大腿，“还好，还好，还能走。”
毕业典礼结束，程翘言跟着乔楚走到宿舍。
宿舍楼下，乔楚问他：“你还干嘛？怎么不回家？”
“有事。”程翘言把背着的吉他往身后推了推，上前抓住乔楚的手腕，一步三层楼梯，噌噌跑上了楼。
此刻，宿舍楼里只有这两个人。其他年级的同学们都在上课，高三生前两天就搬完了。
乔楚的物品不多，他昨天已经背回孤儿院一批，今天这些还没平时的书包沉。要不是为了等毕业典礼，他也早就搬完了。
乔楚问他：“什么事？你说。”
程翘言没答话，把身上背的吉他拿了下来。他对着乔楚指了指背后的凳子，“你先坐下。”
“其实，毕业典礼我准备了两首歌，还有一首没唱。”
“啊？怎么会没唱，是时间不够了吗，还是每个人只能唱一首歌啊，你们乐队四个人呢，一首都不能多唱吗？”
当然不是。
“因为这首歌，我只想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