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一六年的冬天来的要比往年早，雪花落在头上像是飘散的柳絮。
乐澄来的早，头上包着厚重的棕色绒帽，绕着脖子围了一圈又一圈。这一看就是乐女士的手笔，要是按乐澄的心意她就只围一层把脸全部都露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乐澄喝着乐女士早起现打的杂粮糊糊，吞词裹字的告诉乐女士她要早点去学校学习。
乐女士正在厨房煎鸡蛋，听到乐澄又边吃饭边说话，手上功夫不停，竖起眉头斥责道。
“虞乐澄，下次再边吃饭边说话就到墙头站着。说多少次了还是不改。”
乐澄抱起碗猛喝几口，看到碗干净了，才开口。
“妈，我这几天要早点去学校学习。”
乐女士走出来把刚煎好的鸡蛋放到乐澄碗里，“那也得先吃完鸡蛋再说。”
降温之后她家就开了地暖，整个屋子热烘烘的，鸡蛋也凉的慢。乐澄呲牙咧嘴的把鸡蛋吃完嘴里烫了几个泡。
“你吃慢点，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有点吃相。”乐女士不满。
乐澄对着乐女士吐了吐舌头，又催着乐女士赶紧送她去学校。
临走前乐女士看着乐澄随便罩在头上的帽子又给她绕着脖子围了好几圈。
她着急去学校是有原因的。她在艺术部偷师很久了，国舞的学生差不多都认识她。苏允和早就知道乐澄想转过来，一开始只当乐澄是一时兴起，前几天才同意乐澄早上和她们一起连早功。
“乐澄，这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你妈说？”苏允和帮乐澄压腿的时候问道。
“等我练出点成绩再说吧。”乐澄向前看着脚尖，被苏允和猛地往前一推，疼的“嘶”了一声。
“这种事不能拖，乐澄，这不是闹着玩，你两年没练舞，身子已经有些硬了。光靠每天早上过来练个拉伸你怎么参加艺考。既然做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苏允和嘴上说着，手上力道不减继续压着乐澄往前推。
等到乐澄鬼鬼祟祟从艺术部蹿回教学楼的时候，正好撞见沈知樾迈着长腿，矜贵的从车上下来。
她们学校要求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冬季校服是暗红色的冲锋衣和裤子穿起来像一只行走的火鸡。
偏偏每次乐女士都害怕乐澄冻到，非要在里面再加一件羽绒坎肩，别人穿冲锋衣看起来最起码是一只挺拔昂扬的火鸡，就只有乐澄像一只臃肿的马上就要上复活节餐桌的大胖火鸡。
乐澄看见沈知樾在校服外面又裹了一层黑色长款羽绒服，长身玉立，像是韩剧里财阀家的少爷，觉得自己穿的更蠢了。
正想吐槽沈知樾又开始装的时候，突然想到这家伙本来就是个真少爷。隔着围巾揉了揉脸，愤世嫉俗。
“有钱人连穿校服都不蠢。”
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攻击力，倒显得乐澄不太聪明。话说完又“呸呸”两声转头走向教学楼。
直到入冬前几天，老班才想起来之前说过调位的事，大张旗鼓的把座位变动了之后，沈知樾和乐澄还是坐在一起。不过是从第一排变到第三排。
沈知樾走得快，从后面抓住乐澄的校服领子，漫不经心的走到乐澄身边。
“会长看到同桌连招呼都不舍得打一个吗？”从沈知樾转学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傲气，但真和人交往时却没有那么锋芒毕露，很快就和班里同学混熟了。三班人少，班里氛围也好，平时说话也没什么注意。
乐澄空耳，听成“澄澄看到同桌连招呼都不舍得打一个吗？”鸡疙瘩起一身。偏偏被沈知樾这么喊倒也没觉得不舒服，团着一张小脸扭扭捏捏的。
“这么喊太亲昵了吧，沈同学。”
沈知樾站定，突然弯着腰用手往下拉住乐澄的围巾，眯着眼盯着乐澄几秒，勾了勾唇。
“那你想让我怎么喊你？嗯？虞同学？”他拖着气音散漫的上扬着语调。乐澄被他盯着有些脸红，偏偏前几天从沈时雨家看了一部少女漫，春心萌动，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品出一点撩拨的意味。
作为资深颜狗的虞乐澄同学对沈知樾的颜一向是赞赏有加。听到沈知樾那么一问，直来直往15年的脑回路突然生出来点娇羞，一种被帅哥勾搭上的喜悦涌上心头，直接把脑子给烧坏了。
“就喊我澄澄就好啦！”说完又不太好意思的往下撇了撇眼，轻声笑了几下。
沈知樾倒是没想到乐澄会是这个反应，本来想使坏逗逗她，倒是被乐澄一副被调戏了的小媳妇模样给气笑了。抬手揪住乐澄帽子上的两个耳朵往下扯正好盖住乐澄的眼睛，又用手掌着她的脖子带着她往前走。
“走吧，澄澄。回班了。”
等到早自习结束的时候，乐澄偷偷摸摸给沈知樾递过去一张小纸条。沈知樾正在写英语阅读，没搭理乐澄。乐澄不死心，又用手肘碰了碰沈知樾。
沈知樾抬头看向乐澄，眉宇见带着些燥意，在看到乐澄之后又舒展开来。吊儿郎当的用手点着乐澄递过来的小纸条。
“怎么啦，澄澄？什么事儿不能用嘴说吗？”沈知樾说话一直都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没什么北京口音，调笑乐澄的时候，却总是带着点儿化音。
乐澄不肯开口，固执的把纸条往沈知樾桌上推。沈知樾低低的笑了一声，顺着乐澄的心思打开，上面赫然龙飞凤舞的十个大字
——我以后再也不看少女漫。
沈知樾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低头在纸条上刷刷写了几笔，递回去的时候，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是该少看点这些，不然容易把脑子给看坏。”说完又低头重头开始刚才的阅读。
乐澄被沈知樾的话气的脸鼓鼓的，打开纸条一看，沈知樾比她的字还要潇洒肆意。
——嗯，朕准了。
乐澄气的把书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身边传来沈知樾的笑声。
因为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去学校，乐女士担心乐澄睡眠不足，周五的下午抽空到学校来找三班班主任了解乐澄最近的情况。
乐澄偷偷到艺术部早练的事之前没跟老班串过气，乐女士一问就露馅了。乐女士从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师一路晋升到副校长的位置，这么多年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听到乐澄每天早上来学校那么早也没到班里学习，气不打一处来，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就杀到了乐澄班里。
“虞乐澄，你过来。”乐女士来的时候正好是晚自习最后一节，本来想着了解完情况就等乐澄放学直接带她回家。
当时她们刚做完物理小测，乐澄还在跟沈知樾讨论最后一道运动力学的答案，猛地听到乐女士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
等到乐澄拖拖沓沓的挪过去的时候，乐女士脸都已经黑破了。
“完了，乐姨不会是知道乐澄每天早上去艺术部早练的事了吧。”沈时雨也被乐女士的阵仗吓一跳，在后面说道。
“估计是，就乐姨那脾气，乐澄回家估计不好过。”江寒声接话。他们这次调位，把沈时雨和江寒声调到了一起，正好坐在乐澄她们后面。
沈知樾听到两人的对话，转头问：“她妈对她很严厉？”
沈时雨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怂样，“乐姨是我见过最凶的家长了。乐澄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吃零食都被乐姨罚着在墙角站了两个小时。乐澄什么乐姨都要管，连大学都给乐澄联系好了，等乐澄化竞拿奖高中毕业就直接直博。”
“不过乐姨人也不坏，虽然管的严点但对乐澄真的没话说。打小乐澄吃穿用度就是最好的。”
沈时雨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乐澄已经红着眼睛回来了。
十二月底盐城晚上的气温只有两三度，乐澄从班里出去的时候没有穿校服外套，一张脸，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眉毛也红红的，像冬日里落单的兔子。
沈时雨用手摇了摇乐澄的胳膊，打着口型问乐澄没事吧。
乐澄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眼角，咬咬唇，对着沈时雨扯出一抹难看的假笑。
因为乐女士的原因，老班让乐澄先回家。乐澄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看见沈知樾担忧的看着自己，又对着沈知樾僵硬的笑了一下。
“很难看。”沈知樾张着嘴，对着乐澄无声的说着。“下次想哭就直接哭吧。我又不会笑你。”
乐澄读懂了，瘪瘪嘴刚想哭几声，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班里，又把嘴猛地合上，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倒脸颊。
更像只兔子了。沈知樾想。她怎么总是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少年时，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突然被激起的保护欲。
后来在普林斯顿的晚上，自己和印度室友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月亮，听着印度老哥用着夹生的美音叽里呱啦讲着自己逝去的爱情时，突然觉得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开始喜欢上了乐澄，喜欢上这个明明看起来傻乎乎但化学很好，带着狂热浪漫主义主义小心翼翼的进行叛逆的漂亮姑娘。
他对室友说，每年这个时候国人都会在夜晚抬头看看月亮。不管能不能在这一天相逢，只要看的是同一片月光，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