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东南，绝雁山峰峦迭起延千万里，皑皑白雪附着在云巅树海与峰顶之上。

    树海之外，山林之下，有一个小城，名叫临山郡。

    正月刚过，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

    城外，一群小乞儿在山神庙外围着一个孩子正在哄抢手中的食物。

    为首的邋遢少年一脚踹翻了小孩：“来我们的地盘就要乖乖上供！”

    地上的孩子似乎挣扎了许久，一声不吭地抱着头脸，蜷缩在地上。

    周围的小乞儿蜂拥而来一顿拳打脚踢，抢走了小孩怀里的窝头，一哄而散。

    人群走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孩子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进山神庙避风。

    废弃的山神庙里到处是断壁残垣，好在大殿还算完好。

    孩子本想找个角落歇息，却发现破败的神像下有一个坐靠着的流浪汉，似乎早早地占下了地盘。

    孩子瑟缩地看着他，警惕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可那流浪汉仿佛没看见孩子似的，眼神放空兀自出神，一动不动地坐着。

    孩子在那人的眼前挥挥手，那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许久，小孩终于放心地走了过去，移开破败的供桌，也坐了下来。

    孩子看起来很饿了，抓了一把墙角生的野草，一根一根地放在嘴里咀嚼着。

    庙外的风呼呼地吹着，下起了大雪，不一会儿飘飘洒洒漫天漫地都变成了雪白，天气越来越冷，孩子哆嗦着在大殿里找了几块木桌椅残片，又用小石头擦着火苗，很快升起了一个火堆。他看了一眼神像下的流浪汉，把火堆往那边拨了拨。

    “不会是死了吧？”小孩心里嘀咕着，看见了流浪汉起伏的胸膛，又安下心来。

    围绕着火堆，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渐渐地睡了过去。

    天光放明，孩子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灭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大半个身子躺在了流浪汉的腿上。

    流浪汉依然一动不动，甚至一语不发，油腻的长发遮住了他污秽的脸，只能看见他干裂的嘴唇。

    小孩在庙里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一个铜香炉，擦过之后，把几捧雪放进炉子里，又生起了火，开始煮雪水。

    等到雪水沸腾，又凉了好一阵，他才捧起喝了几口，随后，把水喂到流浪汉嘴边。

    之后的日子，孩子白天依然出门乞讨，晚间回庙里与流浪汉同睡。但是在冬天，平常百姓的粮食原本就不易得，多数时候要饿上好几天。可只要是自己手中能有食物和水，孩子就会把一半所得喂进流浪汉嘴中。渐渐地，流浪汉除了吞咽流质，也能咀嚼撕碎的食物了。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三月的天开始回暖。遍身褥疮的流浪汉已经能微微移动脖子和手臂。

    直到有一次，孩子给流浪汉喂水的时候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为什么救我？”这声音喑哑难听，就像生锈的铁锯在木头上磨砺。

    孩子惊讶道：“你能说话了！”

    流浪汉点点头。

    “我阿娘说，好死不如赖活。”孩子指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我努力活，你也要努力活才行。”

    流浪汉盯着孩子半晌，孩子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喃喃地说了实话：“阿爹阿娘不在了，我一个人讨饭很累，你是大人，我想要你和我作伴，不想让你死。”

    “外面……很多……其他孩子……”

    孩子摆摆手：“那群乞儿帮的偷东西，还打人。不能偷东西当坏蛋，阿爹阿娘不许的。”

    流浪汉摸摸孩子的头。

    孩子自得地抹了一把鼻涕：“我家里人都说我最乖了。”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冲着流浪汉咧嘴一笑：“你也很乖很听话，好好吃饭喝水，病就好了。”

    流浪汉笑出了声，像一个破风箱不断往外送风似的。孩子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但是发现他笑得难听，十分有趣，也跟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晃眼数月过去，春天到来，孩子在山里渐渐能挖到野菜，运气还还能遇到竹笋和葛根。有时候，孩子会拿回一些山上连他自己也说不上名字的植物，拿铜香炉一锅炖好，与流浪汉分食。又过了若干天，流浪汉不再需要孩子喂饭，双手也能活动自如了。有时候，他还能用手支撑着身体在庙里慢慢移动。

    小乞丐们也偶尔来山神庙里“劫掠”一番，但看见香炉里的草根野菜，也只得嫌弃地啐了上一口，悻悻离开，再也没上过门。

    某一天，孩子从山中回来，忽然看见流浪汉拿着她之前带回来的草藤在生涩地编着一双草鞋。

    孩子赶紧跑了过来，蹲在他身前对着他左瞧瞧右看看，过了好一会才记起来要处理野菜，这才移开目光去做饭了。

    等野菜熟了，那一双草鞋也编好了。

    孩子接过流浪汉递来的草鞋，绑在了自己的破布鞋外面，踩了踩地，高兴地围着流浪汉绕了两圈。

    山中无岁月，但是孩子的个子明显长高了。

    流浪汉除了会编草鞋，还会制作一些简单的小陷阱，交给孩子从山上捕些鸟雀。只是他依然无法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