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医生为他解释:“他是身体没反应过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过如果你今天不来看的话,明天不会好,明天你会痛得起不来床。”
说完这句话,他若无其事地又收回看向谢长夜的视线,继续动作起来。
“然后应该就命悬一线了。”
最后一点药涂完,男医生放下手中的小药盘和小勺子,边淡定地补充说,边拿起针和线。
“哥你要不要这么无所谓啊……”祝九苦笑着转头,猝不及防地被一抹寒光闪了眼。
他下意识闭了下眼才去看:“哥,他这伤口要缝合?”
男医生穿好线:“不然你看这伤口像是能自己长好的样子吗?”
“……”祝九没再说话,跟皎冬一起立在一旁安静地看他姐夫操作。
他变得岿然不动了,皎冬反而开口了:“祝哥哥你这个缝得怎么好像很复杂?”
“嗯,他这个伤口不这么缝不行,连线用的都是几百年前草药制的压箱底的珍贵的线。”
“……哥你真的情绪很稳定,我记得这线你找了一百年吧……”
男医生眼都没抬:“嗯。”
他手上持续动作着:“找出来就是为了用的,用在这个小伙身上很值。也很必要。”
与男医生安然的模样完全相反的就是他手下的人。谢长夜此刻已经出了满满一身汗。
刚刚涂的药药效依然影响着他。这珍贵的线更是每碰到他一下,就让他痛不欲生。
他死死抿着嘴唇,额头上的汗水淋漓而下,浸湿了他面前的褥子。
他全身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着,脸上血色早已褪尽。
“很必要。”祝九垂眸,不忍再看下去。
他低声喃喃道。
是很必要的。因为他做错了,他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只要能让谢长夜好起来,他们怎样都是有必要的。
时间在这时候过得极其缓慢。半开的木窗里吹来一缕风,床边蜡烛的火焰轻轻往里侧移了下,又很快回归原位。
缝合工作终于完成。
男医生还是松了口气,放下针线。
但显然他的工作还没结束。
谢长夜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他的睫毛还在轻颤,他们三个人会以为他痛得晕过去了。
男医生脸上不知不觉、不知何时变成了严肃的表情,让人完全想不到最开始一脸松快的人是他。
“还行吗?”他低声问谢长夜。
“行。”谢长夜的声音几乎飘散在空气中,差点让人听不见。
男医生心里叹了口气。
他拿起从一开始就摆在小桌上的竹板:“小九,冬冬,你们出去吧。”
皎冬是不明所以的,但给姐姐姐夫打过很多年下手的祝九却十分清楚姐夫的用意。他将想要提问的皎冬拎了出去。
他拎着皎冬走到屏风后面还不够,最后直接打开门站到门口。
但是没用。
没过一会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传入了他们的鼻中。
皎冬仰头看他。
“……你也看到那个哥哥的背上什么样了,哥应该是要给他磨回正常的样子。”
“……磨?”
“用上法力和药一起。”
皎冬低下头,看着地面好一阵后,忽然变回了本体。
这次的等待比刚才要久得多。
在祝九不知道第几次陷入神思恍惚的时候,男医生终于带着一身血腥味打开了门。
“小九,你看着他点,我去林子里找点药。”
祝九和皎冬进到屏风后,只见谢长夜仍然闭着眼趴在床榻上。
但他的整个后背都已经被用草药敷上了,也终于不再颤抖不止。
两个人站在床边好半天,也没人说话没人动。
谢长夜现在浑身无力,但脑子能够勉强维持运转,他缓缓睁开眼:“……干什么?”
他感受到这两个人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是非常复杂,一举一动也好像很不自然。
谢长夜的声音很虚弱,跟先前呛人的时候差别很大。祝九语气有些滞涩:“我们这里的建筑、物品之类的,现代的古代的都有,没有什么时代之分,你就当跟你们那里一样就行。不知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给你缝合用的线是找了一百年的。……我们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活了一千年以上的。”
他停了下,“多的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了。我们还会法力,总之我们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叫群体吧。”
谢长夜微微勾了勾嘴角,声音里染上了点笑意:“倒是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
“……我愧疚啊,你这样我害的。”
谢长夜笑了声。
“说没事好像太假,但我真没事,总归没死。”
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眉眼也柔和地轻轻弯着,这样脸色煞白地趴在榻上,却给有些沉闷的室内带来温软暖光。
“……很强。”祝九话出口又马上补充:“你很强。”
“嗯。”谢长夜微微阖上眼。
“你的伤,要告诉宜秋吗?我看你这样,估计得在医馆待上些日子。”
祝九的言下之意就是应该瞒不住陶宜秋。
“没事,不用瞒她。刚刚她没在旁边就好。”谢长夜睁开眼,微微转头来看祝九,“这事得谢谢你。”
“倒也不是特意帮你支开她。”
祝九是看出了自己姐姐的神情不同于往常,意识到谢长夜可能情况并不好,才让陶宜秋去姐姐那边,但……
“我本来也要亲眼见到你的情况才放心,我是肯定会跟着你的,那宜秋只能去跟那小伙了。”
说到这个,祝九忽地诡异一笑:“欸,说起来,那紫衣小伙是你的情敌吧?”
谢长夜把头转了回去。
“是。”他坦然承认。
“哼,我看你那副表情我就知道。”祝九想了想,“但宜秋看起来似乎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啊?”
“嗯。”
祝九拖过一把凳子,坐了下来。
“你跟宜秋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啊……”
谢长夜闭上眼:“你想说什么?”
“你们在一起没?”
“没。”
-
夜里的林子本来是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但女医生轻挥衣袖后,林子里的各种植物竟然就在瞬间发起了光。
不同颜色的植物发着自己的光,色彩各异却都莹润柔和。
“我们采这种。”女医生蹲在地上,她手中已经拿着一株碧蓝色的小草,“它在这林子里还算好找,你们跟我刚才一样采下它就好。”
她将小草放进背篓里:“采满三背篓啊。”
陶宜秋跟温川山对视了一眼后,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找起药来。
“姐,我们为什么要来采药啊?你不是说我的伤用你给的药酒揉三天就行了吗,用不上这么多药吧?”温川山蹲下身边采药边问。
“当然不是给你用的,给那另一个小伙用的。”
陶宜秋手上动作顿住,向女医生看去。
“姐,他伤得很重吗?”
“算挺重的,不过今天来了,就没事。不会危及生命,养好之后他照样能活蹦乱跳的。”说完这一长串话,女医生也看向陶宜秋。
“你跟他什么关系?我看你来林子的路上就心不在焉的,在担心他?”
“未来男女朋友。”陶宜秋垂下眸子继续找草。
“这样啊。”女医生点着头也继续采药,林子里陷入了安静。
等到她们终于把三个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林子里依然草木茂盛,不见任何荒凉。
温川山一边往回走一边惊讶道:“这边刚刚都采秃了吧,怎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女医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走在最前面,温川山见此便也没再多说。
陶宜秋心里思量起来。
这位祝九喊“姐”的人,对她们这些外来者同样保持着防备。那位男医生大概也是这样。目前她们双方一直保持着互不信任的状态,好像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想了没多久,她们回到了木屋里,女医生领着她们继续往里,朝一个角落里的区块走,紧接着,不出所料,她们被传送到了谢长夜在的地方。
她们出现在屏风前。屏风后祝九说话的声音非常惹人注意,因为谢长夜只时不时回他几个字,显得他很像在自说自话。
陶宜秋见女医生径自放下背篓出了门,便放下背篓疾步走到屏风后。
皎冬先看见了她:“姐姐你来啦!”
陶宜秋一进来就找谢长夜,刚看到他就被人这么打招呼,她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是她没见过的人。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男生。她仔细一看又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
陶宜秋凝眉一秒:“……皎冬?”
皎冬甜甜一笑:“是我。”
“你假的样子还不是真正的岁数啊。”
陶宜秋对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又转向谢长夜。
“哥哥他怎么样了?”
她这句话是顺着话问的皎冬,但祝九先回答道:“现在伤都处理好了,只需静养一段时间。”
陶宜秋自己也已经把谢长夜全身都扫视了一遍。
谢长夜和祝九的聊天在皎冬说出“姐姐”两个字的时候就停止了。接下来谢长夜的目光就一直在陶宜秋身上。
所以陶宜秋将目光从他的背上转到他的脸上时,一下子就跟他对视上了。
“怎么整个背上都盖满了草药,那个空间扭曲的力量加重原本的伤了?”
祝九让出了床边的位置,陶宜秋在谢长夜旁边蹲了下来。
“嗯,秋秋真聪明。”谢长夜眼睛居然亮亮的,笑意浅浅地轻声回答她。
陶宜秋从问谢长夜的第一句话声音就很轻柔。
“脸怎么这么白,加重也应该早就加重了,为什么之前没这么虚弱,现在这样了?”
因为谢长夜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刚到这里的时候,听到的祝九说话声都没平常兴奋大声,是也有这个原因吧。
“这样,只能是治疗的时候弄的啊。”谢长夜面不改色,眉眼弯弯,“为了治好,不破不立嘛。”
烛火跳动两下,祝九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风被阻隔,陶宜秋回答:“这样。”
听起来很合理,谢长夜也不可能骗她,但她感觉这个答案里少了她想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