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京城中一间客栈住了下来,身上银钱所剩无几。
尚云便又带着一个布幡出了门,席地而坐,摆上铜钱龟甲,写上每日三卦,便老神在的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尚云面前的三枚铜钱发出叮当的响声。
尚云眉目一喜,霎时睁开双眼。
却见夏淮化作一团火红的狐狸贴在她脚边,尾巴轻摇,抚动铜钱。
她顿时一怔,恍惚间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来。
十年前,她六岁,无名无姓,乡亲们都叫她芸娘。
收养她的人是个老乞丐,一辈子无儿无女,从洛水上飘下,便顺势将她带回了家。
这一养,就长到了六岁,成了个小乞丐。
她曾仰头问老乞丐,为什么给她起芸娘这个名字。
老乞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目光闪躲,有些不敢看她。
然而在她的逼问之下,也只能搓了搓手道,“这……芸娘啊,其实你不是我的孩子。”
小芸娘理直气壮道,“我知道啊,你那么老,长的又不好看,肯定不是我爹。”
老乞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打她,最终还是放下手,一边嚼着捡来的馍馍一边讲,
“你从洛水上飘下来之时,身边有一枚玉簪,上面刻着两个字,我请了村里的陈先生看了,才知道,上面写的是芸娘两个字。”
“那玉簪呢?”小芸娘惊喜发问。
“这……为了养你,费了不少银子,玉簪……被我当了。”老乞丐不敢再看她。
小芸娘只叹了口气,“好吧,这也不怪你。”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小芸娘依旧爬山下河,逗鸟摸鱼,没半点心理负担。
她想着,既然亲生父母不要她,也没来找过她,那此生便好好奉养老乞丐便是。
一日她捉了只松鼠,带回去给老乞丐看。
推开那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之时,却见了一吊带血的铜钱,老乞丐被打的半死。
来人锦衣华服,冷哼道,“我们老爷看上你家孙女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
芸娘就这么被带走了,那老爷是个恋童癖,芸娘受了不少折磨。
在暗牢里,一丝光亮从窗户中倾斜而下,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条小黑蛇来,张开尖利的小牙就要咬破她的手指。
芸娘见了也只轻轻一笑,道,“你咬吧,死了也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小黑蛇却愣住,转身游走了。
又过了一月,那老爷不知怎么回事,唤下人打开门,对她道,“你走吧。”
芸娘忙不迭奔回老乞丐的家,还好还好,老乞丐还活着。
她舒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芸娘便想着要努力赚钱。
因为那老爷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她觉得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再也不能伤害她。
她不再做小乞丐,转而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镇上有个瞎子,常常摆摊给人算命,两个嘴皮子上下一张,便能哄的人眉开眼笑,铜钱流水似的进了他的口袋。
芸娘便也学着,像他似的说瞎话。
每次她摆摊算命之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陪着她,有时是松鼠,有时是灰狐狸,有时是一只刺猬。
那时芸娘觉得,万物有情,不外乎此。
终于有一日,老爷找上了了门。
怒斥她不守信用,私逃了出去,说要打死她。
幸而老乞丐替她挡了一命。
芸娘看着老乞丐的尸体,顺从道,“我跟你走,做你的栾童。”
那天夜里,芸娘用木簪捅破了老爷的喉咙。
她手上全都是血,慌不择路,逃进小巷。
却被长期气她抢生意的瞎子逮了个正着,抓着她的手就要送官。
噗嗤一道利器刺入□□的声音,瞎子缓缓倒下,露出满身是血的芸娘。
她慌极了,不知道处理尸体,只顾着跌跌撞撞逃到洛水边。
打湿自己的鞋袜,缓缓沉入水中,一只杂毛狐狸尖叫,咬着她的衣角,拼命把她往外扯。
她抱着那只狐狸哭了一宿。
在被官府押送至刑场的路上,鸿钧道人飞身而至,将她带走。
她曾问,为什么要救自己,鸿钧道人只扫了一眼她身旁那只狐狸,道,“一切自有缘法。”
后来那只狐狸不见了,尚云没有去追,她觉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而今她再次下山,见了小玉和夏淮两人,觉得分外亲切,就好像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但她幼时的美貌太盛,招引了祸事,便在下山之前求鸿钧道人,将她的样貌掩盖,化作男子。
便是神仙来了,也看不穿她的真身。
可她隐隐觉得,夏淮知道,知道她是谁。
然而容不得她细想下去,思绪回笼,眼前已站了个贵气逼人的男子。
长须美鬓,刀削斧凿一般的俊朗,眉目之间含着一抹戾气。
尚云微微一笑,人来了。
“大人有什么事要问?”
此人倒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侍从便先惊诧,“你怎知道的?!”
尚云含笑不语。
那大人心道,这是自视甚高,不肯跟下人对话,便缓缓开口,“我要问当今国事,你可敢言?”
尚云轻轻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大人要问的是家事而非国事,我自然敢言。”
所谓家天下,一国之主,是家也是国。
那人沉沉的看了尚云好一会儿,“好,我料你有几分本事!”
解下侍从身上的荷包,道,“这里面有十两黄金,说的好了尽数归你。”
“大人请问。”
“虞国攻打夏国,能赢否?”
尚云笑眯眯点头道,“可。”
那人得了满意的答案,转身欲走,忽而又回头,“你知道我是谁么?”
尚云依旧笑眯眯答,“司马澹。”
那侍从大骇,手中刀剑齐出,“怎可直呼圣上威名!”
司马澹却拍手叫好,“好好好,果真有本事。”
他蹲下身子,双目直视尚云,继而道,“随我入宫,许你国师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