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桥其实已经提前被市一中录取了，他的中考分数排名也进了全市前100名，只是阳川中学承诺给他免三年学杂费，且每月给他发500元的生活费，他便选择来这，一方面因为五保户到高中最多只能减免一部分学费，剩下的奶奶也供不起，另一方面黄阿姨不太想让他去一中，罗艳中考成绩擦线过的高中录取线，也只能去阳川。
既然来了这所学校，他势必要付诸更努力的学习，决计不能被所谓的年级第一困住，情情爱爱更不在他目前的规划里，甚至未来五年、八年都没有位置。
可有时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
不是第一次有人追求顾远桥，像张曼这样热烈大胆的只有她一个，这让他有点烦，因为这样的热情有点难以忽视，他不喜欢她，也不觉得她的喜欢有多么深刻，只见过几面的人哪会有真心。
第一次放月假，他得到学校下发的第一笔生活费，终于能去书店买学习资料，对学习他不能有丝毫松懈，张曼不知从哪得来他的消息，绕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烦死了。
“顾远桥，我能和你一起逛吗？我也想买一些学习资料写写，可不知道要买什么的，你是大学霸，对于这些东西你应该比我在行吧。”张曼雀跃地跟在他身边，自来熟的把手搭在他的推车上，完全默认了他的回答，随手拿起一套卷子给他看，“这个怎么样，上面写的‘学霸必练小题’，这应该挺适合你的吧？”
“不行。”顾远桥瞟一眼，那套卷子都是最基础型的。
“哦…”张曼放下卷子，又看中一本书，举起来朝他晃晃，“那这个‘刷透基础题’呢？”
“不行。”顾远桥头都没抬，翻着手里的卷子补充一句，“不过你可以拿着。”
“啊，噢哦，好~”张曼又赶紧拿起来，没想到他真的会给她挑。
她又更积极地帮他挑选：“那这个呢？”
“不行。”
“好吧~”她语气里透着失落，看到旁边的女生拿起一本书，她也跟着拿到手里问，“这个可以吗？”
“也不行，题型不适用我们这边。”顾远桥没忍住解释了一句。
“噢哦！”张曼点点头。
“那这一整套呢？我看这边好多人都买这个。”
顾远桥长舒一口气，有些无语道：“这个我们学校统一订购了。”
“啊，哈哈，是的，我怕你们班没有订。”张曼讪笑着放下，翻找着走了一圈绕到顾远桥身边，瞅准他要下手的地方先下手为强，拂开他的手抢着把书拿起来，“不巧了，我也看上这个，这个总可以了吧。”
顾远桥的手被撇开，连带人都被挤到左边墙上，他没好气地说：“这是高三的，你现在能写吗？”
“哦，是吗，哈哈，我以后能写的。”张曼硬着头皮放到推车里。
临到结账，他也没管她，看着她买下来。
这是张曼第一次和他说话，顾远桥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聒噪，简直跟个蛐蛐儿似的。
此后她常在他眼前晃悠，拉着别人在走廊上晒太阳，实则一直偷瞄他，他只要一时没注意跟人对上眼，她就能立刻激动地笑着跟他招手；她们班上完体育课，张曼也总是要故意从他们班窗前经过，引得全班看过去，然后冲他笑笑；时间再长点，张曼跟他们班的几个同学都认识了，打得也挺火热的，每天至少要来他们班串个两回门，还有意无意的从他座位旁经过；到现在，她已经能完全熟练地进他们班跟他前面的女生聊上天，顺便跟自己搭话。
顾远桥挺佩服她的，步步为营，她要是能把这心思用到学习上，年纪第一他怕是都有了竞争对手。
再后来，运动会到了，看到各班分布图时他还松了一口气，还好两个班级隔得远，只是没想到这么远，她竟也找来了，一点也不害羞扭捏，直接坐在他旁边说那种话逗弄他，倒让他害羞了，恼羞成怒地朝人说了重话，他从来没有恶语伤过人，就连多次出言辱骂讽刺他的罗艳，他都予以沉默。
张曼经常夸赞他且尊重他，虽然喜欢，但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他却这样对她，真是懦弱又混蛋。
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旁边还有很多同学注视着这边，老师也在附近，他犹豫着没来得及道歉，而张曼已经调整好心态依旧笑脸对他。
他愣愣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跟我过来。”罗艳不知道什么站在他身后，语气里是不容置喙。
顾远桥跟她走下看台，走到没什么人的小道上。
罗艳取下眼镜砸在他身上：“怎么？还有心思谈恋爱了，你有什么资格，一副窝囊相，你成绩不是很好吗？不是能去一中吗？还不是听我妈的话乖乖来了这，我警告你，你休想背叛我们家，你欠我们的，待会我给你送水，你要是敢接她的就完了！”
顾远桥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罗艳说完立刻离开了。
他冷笑一声，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奶奶还在家里等他，罗树中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必念完初中就没机会念书了，他怎么能背叛他们呢，虽然他不是他们的所属物，但总归…
……
操场上张曼的喝彩声最大，她甚至穿过跑道进入内圈陪跑了一小段：“加油呀，顾远桥，我在终点等你呦。”第一次他希望800米能再长一点，足够让他想出两全之法，第一次他希望刚刚那个拉走张曼的女生能再一次拉走她。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就这样一直跑到冲刺、跑到嗓子干哑，张曼拿着东西站在那里欢喜地看着他，笑得开怀，旁边还有人在起哄。
可是他却穿过她接了别人的水。
顾远桥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想她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怎么样，不还是跑开了……”罗艳在一旁得意的低语。
顾远桥没分一丝眼神给她，冷漠的走开，经过垃圾桶把手里的水扔了，他嗓子很疼急需要水，但张曼的心肯定比他还要疼。
一直跟在张曼旁边的女生焦急地从他旁边跑过，找去了和张曼相反的地方，他没有叫住她，一个人稳步地走向教学楼，他的项目结束了，他得去写题。
这次上楼的时候，顾远桥鬼使神差地走了东侧的楼梯，明明他一直走的西侧，也总是在那边遇到张曼。他发现好像这边的楼梯更好走，平整光滑，那边的施工留下很多坑坑洼洼的槛，很容易踢到脚，所以大多数人都喜欢走这边，他习惯走那边是因为人少，就能快一点上楼，就能多做一道题。
教室里没有人，甚至整栋教学楼都只有他自己，突然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顾远桥。”
他回头，张曼流着泪：“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顾远桥有片刻愣怔，随即摇摇头：“没有。”
“哦，好，我……这段时间打扰你了，你……。”她冲他点头又挤出一个笑容，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跑开了。
教室又恢复成原样，空荡荡的，只有他快步走向座位的声音。
这次之后，顾远桥几乎再也没有见过张曼，两个班级虽然在一层楼，但中间隔着一个办公室和楼梯，他下课除了去洗手间几乎不下座位，吃饭最晚去食堂，上课最早来教室，他们再无交集。
高二分班后，他在名次表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只是最终她也没来理科班，他依旧很努力的学习，只是年级第一换了人，陈理。
顾远桥剩下的两年里再也没能追上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天赋和努力比纯努力要更占优势。
其实若说再无交集，那次运动会后并不算，高二国庆节才是最后一次。
那本是罗艳一家人的国庆之旅，临了罗树中非得带上他，他好说歹说答应只跟他们去水上乐园，就在那里张曼又和他说了话。
只是当时恰好只有他和罗艳坐在遮阳椅下面，远远的他就瞧见了张曼，她看到自己也挺惊讶的，也有淡然，她大方地走过来打招呼：“hello！顾远桥，你们也来这玩，好巧啊。”
罗艳没理人。
“你好。”顾远桥眼神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已经放下了。
张曼似乎也没什么要和他说的，她眼睛在他和罗艳身上来回打量，接着说：“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便和同行的人转身离开。
顾远桥垂下眼睫，没再看。
“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罗艳在旁边讥笑，踢了他椅子一脚，“哎，发现没，她身材还挺不错的，一看就挺适合拍那种电影，哈哈……”
“闭嘴。”顾远桥第一次对恩人发怒，他也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站起身离她远远的。
之后罗艳竟还在班上又一次议论张曼，说出的话比他听到的还有过之无不及，当时他刚进教室，只听到一句话“天生做xx的料…”，他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陈理就冲上前作势要掌掴她。
班里瞬间乱成一团，陈理平时是比他还要沉默的人。
罗艳瞧见他，尖叫着跑过来拿他当盾牌，陈理要他让开，他没让。
因为他要是让了，不知道罗树中会怎么看他，黄阿姨会不会直接和奶奶告状，他还能不能读书，所以他没有让，他承受着陈理的怒火，也知道这是因他而起。罗艳再讨厌他也不会当罗树中面表现出来，同理她再讨厌班里的哪个人也不会当众诋毁她，她很好面子。
这一回，可能是因为那天被他激怒了，可能是某种变态的占有欲，还有一种可能她喜欢自己。
她是喜欢自己吗？顾远桥突然觉得很恶心。
这次打架事件以一人一个处分外加一个学期的劳动打扫结束。
两人分配的劳动区域不在一个地方，不过顾远桥每次都要经过陈理打扫的区域，有几次他瞧见张曼偷偷地帮陈理扫地，被他撞见也是淡漠的撇开眼，再不和他说话了。
……
……
高中很快过去，高考顾远桥考的很好，依旧屈居第二，不过是全市第二，他没想到自己能拿到这个成绩，自那次分科考试后他和陈理一直暗暗较着劲，其实是顾远桥单方面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一次都没超过，不过这样陈理也间接成为他的领路人，没有他在前，他到不了这个高度。
陈理没去清北，他和张曼一起去了S市，后来应该在一起了。
顾远桥也没去清北，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让奶奶过上好的生活，于是留在省内念医学，他希望用自身所学让奶奶陪伴自己更久，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只有奶奶。
后来，毕业参加工作后也有很多同事给他介绍对象，他参加了很多相亲局，全部没有后续，罗树中还旁敲侧击的提过要不要和罗艳结婚，他也拒绝了。
顾远桥有时候会想起张曼，想起运动会那天陪他跑过的一段路。
想着想着，他发现现在已经不敢确定当时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再后来，顾远桥35岁了，奶奶也走了。
他不再相亲。
反正都会离开的，他谁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