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齐飞机落地在晚上九点，冬天的夜晚，又是内陆城市，从机场去往酒店的路上，她没看见太多行人。

    半个小时后，家齐拍了一张酒店的图片给姜玉铭发过去。

    姜玉铭收到消息后是很吃惊的，他们做了约定，她亦是重诺的人，这么长时间里从没找过他，所以看到微信里弹出的图片，他以为家齐在和自己开玩笑，是她从小李还是哪家无良媒体那儿拿的图，一出无关痛痒的恶作剧。最近实在太忙了，没什么空管顾她，她就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刷下存在感，提醒他分出点儿时间和精力给她。这样想着，他摁下一个问号发送过去，一个问号结束之后是一句你在哪里？

    家齐去手机相册里把拍摄的时间和地点截出来再发给他。

    这次轮到姜玉铭心生疑惑，即就是否认了刚才的猜想，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别的，而是，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的，一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家齐以往从不会这样任性，一声招呼都不打，千里迢迢跑来找他。这样想着，姜玉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是个尤其惧怕麻烦和变更的人，这几天在工作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糟心事儿，已经焦头烂额。

    姜玉铭郁闷的摸摸额头，告诉家齐: 我让小李下楼接你。

    她回了句，好。

    放下手机，他越来越心烦意乱，这半年上升的势头太猛，早被人盯上了。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圈子里没有坚实的人脉，最近才得知自己马上要被拎起来开刀。从哪里开刀？姜玉铭不知道，但一个快速窜红自带流量的小生，最脆弱的地方莫过于感情生活，家齐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很难不说是撞上了枪口。

    头痛欲裂，姜玉铭在房间坐立不安，抓起手机开了一局游戏，不管有用没用，他不能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转来转去。

    楼下的家齐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心中竟然没有即将见面的惊喜，反而全是忐忑。她试图从他不咸不淡的语句中解读出什么意味，看起来他好像没生气，他应该不生气的吧。如果，她是一个演员，在外拍戏时陪伴自己多年的爱人因为思念偷偷跑来见她，她会很开心的。

    很快，小李呼哧带喘地跑下楼，向她打过招呼，然后很惊奇的问，“不是说快递吗？您怎么亲自送过来了？”

    “我最近没事儿，正好很久没见玉铭了，就过来看看，我一路上都全副武装，没人注意到我，放心吧。”

    她这样做属实变相为难了小李，小李叹一口气，转头看到家齐的棉袄、墨镜、口罩、帽子，没有再说话。

    家齐心跳漏了一拍，小李为什么要叹气呢？倒不是她过分敏锐了，小李的态度就是姜玉铭的半幅情绪写真，她知道这一点。

    小李领她到房门口，隔着门交代了几句后转身离开了。她在门口站定，深呼吸。在一起这么久，如今再见面，竟然有些紧张。

    门开了。

    姜玉铭看见家齐站在门外，即使全副武装，他还是在心中刻绘出她的面孔，在一起这么久，他实在太熟悉她的脸，刚想问她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吗？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来找我吗？”

    是有些刻薄的语气，姜玉铭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找补，自以为示好似的接过她的包，朝露台走去，

    家齐一愣，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忍受了两个月的相思之苦，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看到他这种态度，再热的心也凉了一些。

    “我知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家齐关上门，解下了围巾、帽子、口罩，站在玄关处，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

    姜玉铭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宛如一场无声的对峙，两人在短时间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太想他？他听了这话，方才的不安消减了许多，家中并无变故，他方才态度这样差，她还娇娇软软的回应，他心中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想来两人有两个月没见了，她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要说是因为过分思念才毁约轻诺，自作主张前来找他，尚可原谅。于是他出声打破沉默，语气温和了许多，“先坐吧，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小李买好了送过来。”

    家齐甩掉鞋子，一路小跑过去，从后抱住他的腰，姜玉铭明显怔愣了一下，扭动身体，意欲回头，家齐收紧了力道，“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他没再动了。

    窗帘没有拉，露台的玻璃门也留有一处小小的缝隙，夜风趁机而入，吹拂起他后脑勺的碎发在她额间痒痒的蹭。家齐紧紧抱着他，大口大口呼吸着他的味道，这味道铭刻在她的记忆发条上，亦数次出现在她夜晚的甜梦中。

    她自顾自的这样感受他，全然不曾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浓重。

    姜玉铭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齐肢体接触了，就算是上次搬家，他回去也只是留下匆匆一眼便又离开，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

    他尽力回忆他们上次拥抱是在什么时候。

    头很疼，他想不起来。

    现下唯一的感受就是躯干传来的温暖和鼻尖气游若丝的香气，必须承认，被她拥抱和拍戏时被别的女演员拥抱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了，他对她身体的亲近近乎本能，她无端拥有让他心安的力量。渐渐的，头都不那么疼了，痛苦与躁郁褪下后，身体的其他感受愈发敏锐，在一片静寂的黑夜中，他感受到她小狗样热切的嗅闻自己的气息，如此亲密，如此狎昵，如此强烈被需要的感觉，冥冥之中唤醒了他沉寂已久的欲望。

    突然间，他迅速挣脱她的力道回身，一手扣在家齐后脑，俯身吻住她的嘴唇，将她迫向自己。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亲密，她吃惊的睁大眼睛，两人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姜玉铭伸手拉上窗帘，他们一同跌入床铺。

    吻到中途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看她的眼睛。

    人的情感真是复杂，从前姜玉铭亲吻家齐，完全出于纯粹的生理本能，他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便能即时触发大脑的愉悦开关，亲吻中途的对视也是增进情感的黏合剂。但如今情况似乎不大一样，是他的心太苦涩了吗？为什么她的嘴巴不像过去那么甜了？这样想着，姜玉铭看家齐的眼神亦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令他百感交杂的是，在他三心二意的同时，她望向他的眼睛，乃是一片赤诚的痴情，这赤诚让他愧疚。或许只是相处太久了，姜玉铭想。他们认识12年，在一起五年，激情消退不可避免吧。而他的疲惫，与情感是否被消磨无关，这个圈子待久了，他对爱这个字感到麻木，甚至鄙夷，因此，他不愿意思考自己还爱不爱她，他只知道，家齐和别人不一样，她总是特别的，于是，他也用特别的眼神俯视身下的女人，她蓬乱的发，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下起伏的胸脯……

    家齐与他对视，一片黑夜中，她目睹到他亮亮的瞳孔中一片瀚海般的欲望。

    她这次闭上眼睛，毫无保留的回吻上去。

    结束之后，姜玉铭倒头就睡，她去浴室简单清洗了身体回到床上抱着他，姜玉铭在睡梦中感到一只热乎乎的手臂搭在腰腹上，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热，便把她的手推下去，家齐看他疲惫至极的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翻身背对他，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伴随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彼时他刚成年不久，他们在家中的床铺上鏖战许久，凌晨了还一身黏腻的汗，她意欲下床洗澡，他死命扣她的腰不让去，一边手上用力，一边嘴上卖乖，“别去嘛，明天再洗也不迟。”她看他那个样子，便不动了，任由他抱着，不一会儿，他睡着了，手仍然扣在她腰际，给她捂出了一大片湿意，她尝试把他的手扒拉开，稍一动作，枕边人就不满的咕哝，在香甜的睡梦中把她抱的更紧。她侧头凝视他的睡颜，闻到他胸膛里茉莉花的余香，静默良久。

    无人知她眼中深意。

    后来，她亦无数次想过，那个夜晚于姜玉铭来说算什么，换做以前，她还十分确定，但是现在，她不知道。

    是她太敏感多思了吗？总觉得他们之间一些细微的事物变了，她无法给这些变化一个具象的姓名，可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多虑，而他越来越隐晦，越来越深不可测。他们之间的留白，让从前那些她曾确信无疑的美好回忆，都蒙上了一层灰蒙的薄翳。

    她随即陷入深沉的往事，事无巨细的揣摩着哪些是真的，哪些可能在一开始就有问题。困意来袭，脑海中依然没个消停，就这样半梦半醒了大半夜，天色初露鱼白时，她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