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家齐也是看不起这样的自己的,没有任何志趣,整天无所事事,一颗心全挂在男人身上,因为赚的远比不上姜玉铭,也一日一日荒废了事业。
我需要试着改变一下,她亦明白,但说到和做到显然是两回事儿。姜玉铭走红的这半年,她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做事的内驱力越来越衰弱,焦虑情绪完全支配着她,她深谙自己陷入了什么境地,却难以抵御心的渴求。
就比如说当下,诚然她是难过的,可还是一步一去走到卧室,他此前的衣服都还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橱里,她扔下拖鞋,蜷起身子缩进去,闻到了久违的气息。
家齐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些许。
哪怕她怨他气他恼他,在一起五年了,她早已对他身体的一切产生了依赖,甚至迷恋。家齐觉得,有时候她可以在精神上同他做切割,自己学习,生活,做重大人生抉择,但□□上,不行。
分开两个月了,她并不为履行亲密行为的最后一步,她只是想念他的气息,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了。这种想法并不是浅尝辄止的念头,灵光一闪的遐思,而是一种无法被缓释的焦虑,无法被熄灭的欲望。
片刻过后,家齐焦躁的心稍微平复了,她从衣橱里出来,爬到床上慢慢想。自己是不是不懂事?没准儿他只是最近太忙了,忘了买束花而已,她干嘛这么小题大做?再者,他平时工作多忙,她也是知道的。她思量刚刚讲电话,自己的语气是有些埋怨的意思,有点儿追悔莫及,他需要的是关切吧。刚刚她连打两个电话,第二通他才接,一定是推了什么重要的工作会谈。况且,谁家小夫妻处了五年一点儿矛盾都没有,只是他们的矛盾如今才显现出来,虽然不知道他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别人的气,总之,他在气头上说几句不那么漂亮的话也是正常的。
家齐一整天都没想通,这会儿却突然想通了。
她何以在消沉了这么久之后,因为姜玉铭的坏态度完成逻辑自洽,她不知道,总之她笃信,他还是在乎她的,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年少相识的情分,恩恩爱爱的五年。如果非要说这中间存在什么变更,那只能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变了,他们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一直腻在一起,长时间见不了面,又处在不同的圈子,彼此之间有些疏离再正常不过了。
家齐越想越觉得安心,她把头埋在姜玉铭的枕头里,困倦在黑夜中欺身而上,她在睡着前一秒迷迷糊糊的想,明天我要去找他。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家齐很久没有睡这么沉这么好了。简单洗漱过后,他给姜玉铭发了条微信:我在老房子这儿住一阵子,最近先不回去了。
姜玉铭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做妆发,化妆师给他套又沉又厚的头套,他不知道她怎么会突发奇想要住回去,随她去吧,便回了个好的。摁下发送键后,想到昨天自己的态度,心里有点愧疚,化妆师还在一边等待他,他便即时再发送一个两人从前拍的搞怪表情包过去。
家齐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信息,内心雀跃起来。
她想起自己昨晚睡前计划的事情,不能直接去问姜玉铭的,他从不让她前去探班,他在半年内急速窜红,虽说走的是传统戏路,但根基不稳,很吃流量。再者,姜玉铭的私生粉尤其猖狂,他的一言一行几乎都事无巨细的暴露在种种直接或隐蔽的镜头下,生活趋近透明。小半年前的那件事家齐记忆犹新——他刚红那阵被私生跟车,深夜的高架桥上差点发生车祸。“况且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这样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什么前尘往事都能给扒出来,我倒是没什么大不了,沉寂一段时间再出来营业,可你有焦虑症。站在风口浪尖,你承受不起的。”
当初他如此温言软语的劝哄她,家齐点头如捣蒜。那时候她想,如今他们这样的处境,要想维系感情,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况且,这是姜玉铭一直以来的夙愿,他日思夜念,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她又怎么会任性作闹,意气用事,毁坏他的大好前途与两个人五年乃至以后的感情呢?
那时候的家齐笃信,即使不见面,他们都会情深不寿。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一直确信,从未生疑的事物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变数,她无能为力,只能日复一日的压抑自己的焦虑情绪,直到今天,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还是茨威格,还是那本《陌生女人的来信》家齐如今算是理解了书中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在数十年间持有的狂热坚贞的爱。如女主人公一般,她不能再忍受不见面,她不能像只可怜的金丝雀一样,成日守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等待他的临幸。
只这一次,唯这一次,他或许会生气,但见面之后,肯定就不生气了吧。家齐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他们是夫妻呀,他们算夫妻吧。
这样想着,家齐给姜玉铭的助理小李发微信,说是姜玉铭的胃不好,自己去一个已经不坐诊的老中医家里拿到了药,让给一个具体酒店地址,她好快递过去。
小李很快发来了具体地址。
他在距离上海几百公里的城市拍戏,家齐买了当日的机票,精细的化好妆,拎了一个包便赶去机场,衣服倒没换,还是那件黑棉袄,它能最大限度的弱化她的存在。想到落地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家齐感觉自己接通了作为一个普通粉丝的心——隆重的准备工作,忐忑的等待以及将要见面的兴奋。
她早到了三小时,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了一会儿,起身去免税店逛逛,几圈儿下来,离店时看见一个身材消瘦、戴着绒线帽的女生问店员,姜玉铭的布面人形立牌能不能拆解后卷起来做礼品送给她?
家齐没忍住,过去凑热闹,听见女孩儿和店员一番辛苦交涉不成,体贴的安慰道,“不给你没关系,你可以自己去网上定做啊。”
女孩儿一摸脑门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家齐看女孩儿背着书包,面带稚气,猜她是个高中生,顺势问道,“妹妹在哪个高中读书呢?”
女孩儿见家齐又是为自己出谋划策,又是热心的关切学业,心知家齐哪怕不是粉丝,至少也算个好人,便笑出八颗敞亮的牙齿,“叫我小邓就好了,不过我不是上海的学生,我是从云南过来的,在上海待一阵子,现在要回去了。”
“哦,这样,”家齐歪着头,察觉出不对劲,“现在还不是寒假呢,你不上学吗?”
小邓低下头,这次笑的有些苦涩,“我停学了。”
“停学,为什么?”这两个字触动了家齐最忧郁的念头,激发了她最难堪的一段回忆,她忍不住拔高声调。
“我得了白血病。”
“啊?”家齐想到这个方才笑容明媚的女孩子,一时间难以置信。
“是真的,不过是M3型,是能治好的那种白血病,家里条件不好,爸妈掏空了家底儿才给我治好的。”
家齐悬起来的心落下去了,“那你不打算回去读书了吗?”她柔声道。
“当然要读呀,我只停学了一年,来上海打工,在一家猫咖,活儿不累,平时做做家教的兼职,我自己过的开心,还能给家里减轻一点儿压力。不过,我来上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小邓说到这里狡黠地笑了,眉毛一动一动的,“姜玉铭!我想感受一下他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是什么样儿的。”
家齐彻底放心了,但与此同时又多出一份好奇,“你为什么喜欢姜玉铭呢?”
“因为他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人,对,生命力。”
这么久了,在家齐耳边流连的词汇向来都是英俊、高大、演技不错等,这样新奇的描述还是头一回听说。小邓见她一直沉默,接着解释道,“我喜欢上他那阵子刚查出白血病,我觉得自己扛不下去的时候,就去看他的采访,知道他十几岁入行,一直受欺负,好不容易拍出来的戏被压,他不抱怨一声,转身去电影里给别人做配角,中途拍爆破戏不慎伤了眼睛,差点复明无望,眼睛刚好,就去各个剧组面试,吃了很多苦,直到一炮而红。我觉得他很强大,没有任何背景,在这个圈子里打拼,比那些有背景的人还厉害。我就想他可以一直抗争,那我也可以。”
家齐听得直愣神,她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刚成年的小姑娘,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爱怜,她摸摸小邓的绒线帽,脑海中浮现姜玉铭的脸,顺势问道,“那你见过他吗?”
“还没有,”小邓失落起来,“来了上海,我才知道上海有多大,不过就算走过他走过的路,我也开心,我总有一天会见到他的,不过要先攒钱,等我探亲回来再多找一份家教的兼职,兴许下次的粉丝见面会就能去了吧。”
家齐默默的看了小邓片刻,她的眼神极尽柔软,心里莫名多了份温婉的歉意,“你这么喜欢他,如果有一天知道他有女朋友什么的,要怎么办?”
小邓的眼睛垂下来“啊,那我会非常非常难过吧,坦白说,我都不敢想这件事儿,不过话说回来,演员只是他的职业,他有恋爱的自由,哎,你说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啊,未来的姜太太实在是太幸运,太有福气了。”
家齐闻言,像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真相般,难以自抑的苦笑一声,内心百感交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