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魔界,非明域。

    晨光微熹,低垂的天空布满紫色的云。

    “金鳞!”来人一声惊呼。

    金鳞灵转头望去,是铭司和她一起刻文的伙伴。

    “金鳞,我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事。”

    “什么天大的好事,今日不用点卯?照常发月钱?”金鳞灵打趣道。

    冥少桃踱了踱脚,“什么嘛,不是有关这个的事情。”

    她偏过头飞快打量了周围的魔群,金黄色的瞳孔变成一条竖线,直勾勾盯着金鳞灵。这是密语传音之法。

    “少主召集侍女们前去采摘曼陀罗,有机会亲见少主呢。”

    金鳞灵长长“哦”了一声,“不去,没兴趣。”

    “你难道就不想……”

    “对他的脸没兴趣。”

    冥少桃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你是笨还真是笨啊。如果有机会被少主看重,自然是一步登天了。”

    金鳞灵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一圈,“说得好,我命你前去。提前恭贺你成为魔界王妃。”

    金鳞灵是真的没兴趣。

    金鳞灵是神界金尾红鳞,位于女娲座下,卧躺在溯灵池,身下枕着青脆的荷叶,耳边是伏羲教导众神通晓八卦图的吟诵。她见了不知道多少神。个个钟灵毓秀,或邪魅,或俊秀,或圣洁。

    任谁都要尊称她一句灵君。

    可惜啊,那都不知道是多少百年前的时光了。即使如今神界封闭,众神避而不出,金鳞灵也要回去。

    ***

    孤洁的一弯月高悬上天,清冷的月辉如白雾倾洒下来,魔界的血芜厅周围弥漫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血芜厅内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慢慢睁开,魔尊十桀额头上的黑红色铭刻一闪而过,交叉的长戟中间飞舞着血莲瓣。

    魔气丝丝缕缕从他身上飘洒出来,包裹住他的身形,结成一个巨大的透明的茧。

    越来越多的黑色烟雾从十桀身上冒出来,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剑芒状的亮白色从他胸膛的伤口缓慢渗出来。

    仙魔大战的伤口留在十桀体内已经上百年。长而黑的眉毛轻轻皱起来,鸦羽似的睫毛因为疼痛而抖动不休。

    一阵奇异的铃声传进来,荧蓝色的光点轻柔落在十桀的伤口处,抚平了十桀心头的痛楚。

    又是这阵铃音。

    伴随着铃音飞来的光点能暂时缓解十桀陈旧伤口带来的痛楚。

    要找出这铃音的主人。上挑的凤眼微阖,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算算时间,铃音主人的消息也该到了。

    一阵黑雾突然出现在血芜殿中央,纷扬的烟雾散去,是勠魂卫之一——鸱枭。冷峻的面庞藏在黑色覆面面具之下,“少主,金鳞灵的身世。”呈上一个木简。

    十桀眉毛微动,木简飞至身前,在空中哗啦啦展开。

    上面刻画着金鳞灵的外貌,少女半侧身,转过头来微笑,圆脸杏眼,灵动逼人。

    浮现一连串字迹,“金鳞灵,原身红尾锦鲤,原籍妖界。亲籍在仙魔大战中逝去,现为魔界子民,五十年前来到魔界,因铭刻手艺入铭司刻文。”

    十桀紧盯着这些文字,“无亲无故,但偏偏有能治愈我伤口的法力,她的身世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血莲池边,长柄的挂尾铃兰静静悬浮在空中,铜黄色长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垂下来嫩黄色花蕊摇摆来去,渐渐地,淡蓝色的光点聚集在花蕊旁边,又倏忽消散,就像被凭空吸走一样。

    金鳞灵怒了,“!不应该啊,法器是晴娘在神界亲手交给我的,难道坏了?要返回神界修一修?”

    长手一挥,挂尾铃兰失了倚仗,掉落在金鳞灵手里。

    金鳞灵敲了敲挂尾铃兰,又举起来,对着月光看。挂尾铃兰倏忽卷了长柄,像是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好了,知道你好着呢。”挂尾铃兰复又挺直身躯。

    金鳞灵用神力在体内环视一周,丹田里立着小蜡烛,豆大的灯芯颤颤巍巍,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唉……都三百年了,下界的神息少得可怜,好不容易在魔界寻了落脚之地,勉强维持神烛,现在挂尾铃兰也寻不到多少神息了。”

    金鳞灵揉了揉自己圆润的小脸,“算了,在魔界住得舒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东南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腥甜的气息飘过来。

    难道今天还有别人来血莲池?

    上弦月时分,魔界的居民都会陷入到一种“谵妄”的状态。大多数魔闭门不出,魔气四溢,魔界会开启虚空阵法,防止外来的魔或者其他界的生物进出魔界。

    金鳞灵合掌为十,荡漾出一圈水波纹,身形完全隐藏。

    一只松节鼠慢悠悠地跑过来,毛发黝黑发亮,七彩的眸子盯着血莲,咕噜噜叫了一声。

    松节鼠后爪在地上刨了几下,弹射起步,直奔其中一朵血莲。

    “啪叽”松节鼠一头撞上屏障,顺着透明的边界滑下来,蓬松的大尾巴在空中颤巍巍抖动。

    金鳞灵笑出了声。

    真可爱。

    覆手解印,透色的水波纹还未荡开,一股极强的威压传过来,金鳞灵差点没站位,脖子上宛如坠下千斤重的山脉,连忙用挂尾铃兰撑住身体。

    谁?

    鬼魅似的影子飘进来,唰唰唰占据了乾坤巽艮四个方位,浸透了黑色的长袍垂搭下来,或者身着蓝黑色盔甲,在乌夜里闪出一阵冰冷的光。

    是勠魂卫!

    “呜——”

    浓墨色的魔气如烟雾般爆炸开,压成纵天纬地的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来!

    金鳞灵暗骂一声,催动体内的神烛,豆大的火苗“嘭”地炸开,眼疾手快抽取其中火蕊,透明色的水波立刻侵染上一层火光。

    隐匿身形之法,这是金鳞灵在神界学到的其中一招。

    下界万物,皆不可碰,不可见。

    血莲池的血莲在一瞬间砰然开放,硕大的花瓣糜丽颓废,曼陀罗的香气似有还无。

    慵懒华丽的男声传来,“谁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似有还无的笑意,像是凡间见惯了繁华场景的公子哥,春日葳蕤的亭景里,随口问身边人的亲昵。

    他明明看不见你,凌厉的凤眼因着这一分情意柔和下来,盈盈水间,脉脉一段情。

    “少主。天魔网已经布下。”说话的是勠魂卫其中一人,肌肉虬结,面上有一处刀疤,面容看起来倒是年轻。

    金鳞灵在魔界做的都是普通的杂役活,从来没见过传言中的魔界少主面貌。

    金鳞灵定睛一看,这这这,这人的相貌同姻缘镜中映照出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的未来夫君是魔尊?不可能!

    姻缘镜是她从神界带出来的神器之一,不起雾不怕脏污,关键时刻还能当夜明珠用,金鳞灵喜欢极了。但一入魔界,随身携带的姻缘镜开始浮现一英俊男子样貌。起初她并不在意。谁知今日见到了这镜中男子真人。

    十桀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勠魂卫单膝跪下,右手放在胸口上,垂首示意恭敬。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了。

    十桀和金鳞灵站得极近,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十桀的下巴。十桀抬手,英俊修长的手指几乎快要触到金鳞灵的脸庞。

    “你在这里?”十桀几乎是隔着空触摸到金鳞灵的长发。

    金鳞灵的心提到嗓子眼。

    “还是在那里?”手势一转,又指向另一处虚空。

    十桀低低笑起来。美人艳色,不过于此。

    金鳞灵甚至都想回答他,“是的,我在这里。”想到自己的小命,金鳞灵缩了缩头。

    不好不好,美色误人啊。

    夜晚的凉风吹动了十桀的黑发,英俊的眉毛皱起来,突然出现一种肃杀之气。

    “不论谁在这里,今晚你都无法离开。”

    “除非,我们做个交易。”

    月光如水,血莲怒放,绝世美人如站云端,一字一句送来绝命书。

    金鳞灵动了。

    丹田内取三分神息,神火顺着金鳞灵的手蔓延开,顺着燃烧到挂尾铃兰上,金鳞灵劈手砍向十桀。

    “威胁老娘的装逼男,去死吧!”

    十桀像是早有预知,头一偏,直接用手握住烧着神火的挂尾铃兰。火焰触摸到他的手上奇异地不再蔓延,反而像乖顺的异兽,静静卧在他黑色织锦长袍上。

    金鳞灵这一击,丹田内的神烛出现了裂缝,剩余的神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显露出身形。

    十桀的手触碰在金鳞灵飘扬的头发,奇异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展开。

    他身着红袍,侧边站立一女子,那人正是金鳞灵。

    十桀充满疑惑:一触碰到她,脑海里自动出现两人成亲的画面。

    十桀按压住惊恐,淡淡扫视一眼金鳞灵:“未曾见过,但你也是魔界子民。”

    金鳞灵见坡就滚,“是,有话好好说,你想做什么交易?”

    “你的身上,有孤要的东西。”十桀缓慢道来,“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太玄宫,你前去探查,”十桀顿了一顿,“并且拿到东皇钟。”

    金鳞灵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东皇钟,钟声一响,万物跪伏,可开启神界入口的神器。

    苦苦寻求这么多年,竟然在太玄宫吗?

    金鳞灵面上装作不愿,“太玄宫这么危险,我不去。”

    十桀似笑非笑。

    “好吧,我要求派遣别人跟我一起去。”

    “自是放心,这是毋念牌,里面有孤一成魔力,可保你一命。”冰蓝色的木牌上刻画着一头穷奇,张牙舞爪,似有吞天危地之势。

    “太玄宫,千百年从未有魔界众人潜伏进去,今日你的能力,孤看在眼里。”

    十桀以掌为刃,割开金鳞灵的手指,取出其中的血迹写契,“如果你有叛主之心,取汝姓名,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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