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朵纸玫瑰变得更白了。
或许是日日都能看见这朵花吧,勇并未发觉它的褪色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直到秘书询问要不要换一朵时,他才忽然发现,那纯白与淡粉的渐变已经在最外侧的花瓣上几乎来到了花萼。
不用。
他摆摆手。
这样的褪色也应当是这朵纸花美丽的一部分。若是此时将它丢掉,未免失了高雅的情调。
就放那里吧。
多少能让劳累的自己在偶尔的休息里得到一瞥鲜艳。
繁重的工作,永无尽头的文件。
像是流动的黄沙,漫过脚踝,逐渐下沉。
慢慢喘不过气。
勇有些苦恼。
麻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是收支的天平却依然在不可逆转地导向危险的一侧。
压力。
这是一个对这些年来肆意妄为惯了的公子哥而言有些陌生的词语。
但此刻却真切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得解决这些问题。
必须得解决这些问题。
黑色产业在将他的生活捧上名为自由的高山的同时,也挖空了这高山的地基。他随心所欲的生活那脆弱的维系现在已经岌岌可危。
但现在。
他需要休息。
勇任性地想。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让自己瘫软在下北公寓里的懒人沙发里。
“我不吃胡萝卜——”
“好。那就不放。”
13
咖喱,味增汤,鱿鱼丝,大块的烤肉。
表面凝着水珠的打嗝海狸,洗净且冰好的雾蒙蒙的啤酒杯。
角落的唱片机的唱针搁置着,为电视里的球赛和声浪让路。
恒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自己被勇下过药的事实——或许也没那么轻易,毕竟勇付出的可是真金白银和那诚惶诚恐的真心。
总归是时日无多,他不会和钱过不去,除此之外大概什么都过得去。
这一餐的丰盛倒不是特意为了丰川勇而准备,而是自己想要看那场球赛。
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抗拒自己一举一动引来对方的欣喜和沉迷。
罪有应得,不是吗?
让他更喜欢自己,才能给自己更多的钱。
所以恒不吝啬多给一点虚情假意。
细腻的泡沫在微浊的酒液上微微颤动,勇的目光越过杯子看向对面那个一边倒酒还时不时瞥一眼球赛,生怕错过精彩瞬间的男人。
真好。
将手中的黑卡比龙烟头按进烟灰缸,勇接过酒杯,转过身一起看向电视。
如此生活,倒也不错。
如航船夜泊,焦躁的心落在羽绒枕头上。
14
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恒走出了银行。
已经是盛夏了啊。
银行里的冷气格外的充足,机能风外套的帆布系带在出门后带上了些冷凝的湿润。
摸起来柔软了些。
拢了拢外套,他还是觉得有些冷,身体的衰弱已经具体可感。
小素世会开心吗,离开我之后。
还会再见吗?
我的女儿。
一之濑素世。
还有我最亲爱的,长崎静。
唉。
走向不远处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拉开车门,跨步坐进了副驾。
“我给你的钱,你都寄过去了吗?”
勇开着车,盯着前方的路面,看不见表情。
“基本上吧,不是全部。”
“留了不到百分之五,倒也确实不是全部。”
有些酸溜溜的。
恒也懒得搭话,靠着舒适的座椅闭目养神。
“值得吗?她可不一定会记得你的好,说不定还埋怨你有钱了还不回来呢。”
嚯,这酸味。
恒也不由弯了眉眼。
“没关系哦,我不会回去了。”
恒是一个很擅长打直球的人。
也是一个很会拿捏别人心理的人。
“哼。”
隔了许久,勇才从鼻子里露出了一个音节。
哈,简直像哄小孩一样。
“怎么,不开心吗?”
“恒你这家伙!唉。”
汽车舒缓地滑行着,空气悬挂只传来些微细小的振动。
音响播放着Nirvana的All Apologies,声浪顺着骨骼传导,轻敲胸腔。
15
雪。
又见雪。
上一次看见雪是在北海道的星空下,打工的旅馆店主人还送来几片樱饼和一瓶清酒。
随后的雪并不是没看见,只是都落在那些不值得记得的记忆里了。
恒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或许在期盼一场偶遇。
和长崎静离婚后,他们并没有断了联系。
只是自己时常变动的号码和住址让对方难以主动联系,往往都是自己去找她。
三年了呀。
不曾见面。
她们就住在东京,这是这么多年来距离最近的一次了。
可是自己能去找他们吗?
我,配吗?
明明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荒废着,颓圮如废墟。
咳咳。
回去吧。
如此无意义的游荡不会得到任何期待中的结果,只是作为一团废料扔进自己的大脑,在堆积的垃圾堆上哗啦啦滚动到不可见的角落。
久远的分别带来的并不是剧烈的撕扯,就连当时的苦楚也被逃窜的仓皇所掩埋。
那是一种钝痛,像木刺在瘢痕下梗着肌肉和神经,在生活的某一刻被触动时忽然挑起那一束如电的神经。
Nagasaki,nagasaki。
(长崎,长崎。)
16
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勇不知道恒在说什么,在说哪一方面。
但是他平静如宣判的语气还是让他止不住颤抖。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恒已经起身去洗碗了。
只是无心之语吧。
只是无心之语吗?
烦躁地摆弄着自己的腕表,将那爱彼皇家橡树的玫瑰金拉扣反复开关。
“没事干的话,可以去把垃圾下楼扔了。”
恒头也不回。
勇扣好手表,挠挠脑袋,叹了口气。
行吧。
于是跑去将玄关处已经分类好的垃圾袋提起出门。
罢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过好现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