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频的、震荡的哨音。烦躁。饥饿。声源在哪里?
触腕在地面上爬行,攀附到某个东西上面,那哨音显著变吵。
是这里…是这里…马上清除…
一只人类的手在接近。
祂又烦躁又饥肠辘辘,想直接刺穿它,吸取其中的新鲜血液,却莫名其妙不愿行动——接着,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握住了祂的尖端。
哨音在那一刻达到最大!
祝海被吵得猛地坐起来,瞳孔神经质地抖颤着。
闻潮蹲在她面前,蹙着眉在说些什么,听不清。
周遭的冷光灯和冷空气将她团团包裹,那冷意几乎让她的身体末端冻僵,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抱上了面前的这个热源。
人类,恒定37摄氏度的体温,很舒适。但为什么还是很吵?
她终于找到了声源——在面前这人被雨打湿的发丝里,有什么在蠕动。
“别动,别害怕。”她学着记忆中人类安抚她人的动作,抚了抚怀中人的背脊。
下一秒,透明的触手勃然伸长,变形成薄而宽的片状,虚虚贴着那湿发,又从内侧探出无数根细丝,循着高频哨音追击,霎时从发缝里咬出数根还在蜷曲蠕动的黄色细虫。
触手回缩,祝海微微张开嘴,把那十余条虫子丢在嘴里,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世界安静了。
她却直接被人从身上撕了下去,清脆的“啪”一声,她右侧脸颊一痛,神智顿时清楚。一呼吸,那火辣辣的感觉就涌了上来,她怔忡地用指尖一碰,那处被掌掴的皮肤大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醒了没有?”闻潮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祝海僵硬地把脖子转了回来,不敢看闻潮的表情,空白的大脑里浮现出三个大字:死定了。
什么东西抵上她的下巴,她被吓得一颤,却不是那冰冷漆黑的枪口。
闻潮正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面无表情道:“嘴张开。”
她乖乖张开嘴,开始思考那些虫子会不会留下什么奇怪的味道。
“触手。”
她于是又依言把触手伸出来。那两只小东西再也没了之前的威风,被黑手套托在指尖,畏畏缩缩的样子。
看不出外观上的变化,但它们确实获得了尖端硬化以及变形捕猎的能力。闻潮没有表情地搓了一下触手尖尖,看它们讨好般地蹭着自己的掌心。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栉水母门的范畴。变量是什么?雨水?食物?时间?
她莫名有些烦躁。
“行了,收起来吧。”闻潮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她站起身,习惯性想顺一下自己的头发,手却僵在半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来。
祝海猜她大概想把它们都剃干净。
闻潮看起来有点心烦意乱,皮靴踏着地面来回走了两步,终于冷静下来,“你…知道刚刚那些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它们很吵。”祝海艰难地把那些感受转化为人类的语言,“它们在发出,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并且,它让我感觉很饿。把它们吃掉之后,就不吵也不饿了。”
高频音。闻潮眸光一动,猛然望向身侧的屏幕。
这间屋子就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四四方方,略显狭窄,但四周的墙壁上内嵌着许多面闪着荧光的屏幕。其中一面还停留在上一次闻潮操作的界面——启动这座城市的小型防护罩。
这种老式保护罩是在海洋末世到来的初期建造的,内嵌在每座城市的核心基地里,而它们的淘汰原因是,启动的时候会发出一种高频波,极度吸引海种。
这种高频波,和祝海听到的那些蠕虫所发出的声音,会不会是一样的?
*
太平洋信标,最高会议室。
圆桌上间隔坐着六位女性。
主位上的女人眼尾已然有了些许苍老的折痕,她微垂着头,表情肃穆。她身侧的女性要明显年轻很多,正在光脑上进行私人通讯,她满头大汗,在面前的笔记纸上速记下许多词句。
半晌,通讯结束。其余五个人的目光望来,她抿着唇角,打开了光脑投影。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闻潮的房间,以及被她私藏在办公桌下冰柜里的两管急冻液体。
“法庭代表在闻潮的公寓里搜查,发现了来自高危海种的两管新鲜□□。”她面色沉沉,“这是铁证,她没办法狡辩的。法庭也已经同意把通缉令升到最高规格,我们不应该再向联邦总部隐瞒这件事了!闻潮的确堂而皇之地把高危海种带入了人类社会——”
“文秘,您冷静些,闻潮毕竟身份特殊——”
“她再特殊,难道能拉全信标的人下海吗!?您或许应该多关注一下信标论坛,要求彻查她的呼声,早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了舆论主流!”
“我同意文秘的观点。搜查出这样的东西,瞒不了公众多久的。这件事迟早会被联邦知道。”
主位上的女人忽然出声:“联邦首脑的援军是不是已经快到A038了?这次来的是哪位?纪凌上将?”
*
“触发了。”闻潮垂目扫了一眼光脑。
联邦首脑派的人到了。…“她们”到了。
离开海市基地之前,她临时修改了一下城市监控的程序,将其与自己的光脑相连,并设置为监测到A038入口有人进入就自动报警。
恰在此时,光脑右上角飘过一条加红加粗的通知:信标通缉令已升至最高规格,请闻潮上将看见消息速归,可以从轻处罚。
她扯着唇角冷笑了一下,权当没看见。
祝海伞状的触手浓云般盖在二人头顶,阻拦了所有的雨水,也吸干了所有落下的活物。越靠近海边,那尖锐的哨音就越大声,祝海被吵得头痛欲裂,半倚着闻潮,一副不能独立行走的样子。
闻潮低头看了她一眼,屈尊地帮她把耳朵捂上了。
“谢谢…老师…”祝海气若游丝,触手遥遥往某个方向一指,“那里特别特别吵…但是老师,我可以不去吗…”
“显然不行。”闻潮毫不犹豫要把她压榨到底,“正是你出场的时候。”
但被这么吵着也不是个事儿。闻潮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尖探进脖子,扯着链子勾出一个小怀表来。长成这模样的东西早该在二手市场被有价无市地炒上天了,闻潮却拎着那链子往祝海怀里随意一甩,道:“戴上。”
祝海刚一拿着那还带着闻潮体温的怀表,周遭就立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倾盆的暴雨声和秒针走字时轻轻的机械弹响。
她赶紧把这东西贴身戴好,熨帖地拍了拍胸口,感觉自己满血复活,非常自然地贴着闻潮的胳膊蹭了蹭:“谢谢老师!”
“别跟我贫。”闻潮倒也没推开,面无表情地继续往海边走。
她们已经走上了沙质的海滩,这意味着现在她们落脚的位置,在涨潮时一定会被海水淹没。遮天蔽日的雨湮没了日与夜的差异,但光脑忠实地报时——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正是落潮时。
前有潮水后有联邦兵。闻潮垂下眼睛。不过联邦来的大概又是纪凌,那跟来了个帮手也没什么区别,主要就是不知道从信标跟着纪凌来的人有几斤几两……。
正当此时,一幢足有三四层楼房高的黑影在触手所指的方向倏然显影了。闻潮霎时刹住脚步,配枪顷刻间举起——她瞳孔骤缩!
是活物!
那东西举着一对漆黑大鳌,正以几乎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速度奔袭而来,在闻潮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只望见那从酽黑的外骨骼里探出的眼柄上,一双已近腐烂的豆眼——蟹?不,不是蟹。
闻潮迅速反应过来,搂过祝海向后飞退,同时两下预判后的盲射,精准无误地轰飞了它的眼柄。
然而不过下一秒,有黄色的流体自那伤口中涌出,虬结蠕动,一瞬就纠集成了新的腐烂双眼。
“咦?”祝海说,“那东西,好像就是之前我吃掉的虫子?”
闻潮倏然想到了什么!那蟹状物移动速度过快,雨雾笼罩下视野太差,她辗转腾挪躲避鳌刃的攻击,已无暇他顾。她迅速道:“你看得清?告诉我它的腹部有什么!”
祝海的触手一下伸出去五六米长,向螃蟹的方向突起一堆感光点来。她不是看,而是依靠微弱的环境光——
“是一个囊状的东西!”祝海快乐地说道,“她是抱籽了吗?太好了,蟹籽很好吃的——”
砰!
一颗子弹飞出,那蟹状物动作停滞了一下,腹部那鼓鼓囊囊的黄色卵囊倏尔爆裂,飞出无数黄色蠕虫——
“爸了个针的,蟹奴!”闻潮毛骨悚然,洁癖都要犯了,也顾不得什么人与非人授受不亲,一把抱住了祝海,就差大呼“救驾”了。
祝海一见那虫子就遗憾地闭了嘴,行吧,没有螃蟹籽吃了。周遭乱飞的触手瞬息间回卷,她回抱住闻潮的腰,将二人牢牢裹在里面。
两人因骤然的重心不稳而团团摔倒,祝海撑在闻潮身上,听外面那些虫子和卵块砸到触手上乒乒乓乓的声音,逐渐露出了一个有点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些东西好像跟我刚刚吃的虫子,味道不一样?”她喃喃,“怎么有点像人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