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雨淅淅沥沥持续了好几天,整个皇宫处在阴郁湿冷的氛围之中,流言蜚语压得人心惶惶。

    夜里,两个掌灯宫女走在两排高大的红墙之下,一人举着红伞,一人端着油灯,正在挨个挨个点亮某座偏宫外的路灯。

    黑色的青砖路在雨水的磋磨下变得光滑油亮,每隔三米,便有一团摇摇晃晃的烛光照亮路上的水洼。

    其中打伞的小宫女低着头,不时发出哽咽声。

    “宫里人越来越少了,摄政王杀人不眨眼,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们?”

    “别多想,我们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可耀哥哥就是老实本分的人,他都已经失踪四天了,他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呜呜呜,怎么办啊,我好担心他……”

    点灯的宫女点完灯回到伞下,一边抖落身上的雨珠一边安慰小姐妹,“再等等吧,他毕竟是泰乾宫的侍卫,说不定是被摄政王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你不要自己吓自……”

    说着说着,二人快要走到下一盏灯前,小宫女准备好灯油,正要去点灯。

    “嘎嘎嘎~~~”

    呼啦啦啦!!!

    “啊!!!!”

    当宫女把火折子抬高后,冷不丁惊飞了一大群隐藏在黑夜里的乌鸦。

    点灯宫女被乌鸦发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后怕地吐槽道:“真是见了鬼了,下雨天的,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随着火折子所照亮的区域缓缓上移,宫女话音未落,一张煞白的死人脸突然出现在亮光中!

    两个小宫女吓得瞬间失了魂魄,脸色变得和那张死人脸一模一样惊悚。

    “啊!!!!!!”

    “啊啊啊啊!!”

    半秒后二人魂魄归窍,同时尖叫着丢了伞和火折子,一屁股坐倒在雨水中,扑腾着往后退。

    灯油洒了一地,顺着雨水扩散,火折子点亮油水,哗啦一声,地上燃起一大片火光!

    两个宫女怔怔转头,顺着火光往左瞧,看见暗红色的宫墙上,竟然并排挂着十几个侍卫的尸体。

    二人的尖叫声因此哑在喉咙里逐渐发不出声。

    此刻她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恐怖,还有对悬在头顶上的皇权的畏惧。

    这些尸体皆这几日失踪的泰乾宫侍卫,和负责看守皇宫东角门的前卫。

    拿伞的宫女认出其中一个尸体正是她的耀哥哥,一阵悲痛涌上心头,当即吓死过去。

    点灯的宫女化恐惧于冷笑,疯了似地晃晃悠悠站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被吓死的小姐妹,笑着跳起了舞,踩着舞步往火中走去……

    墙上挂着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可怖的尸斑,有细小的白色蛆虫从眼睛里和鼻子里钻出来,混杂在水汽里的腐臭味引来了许多乌鸦。

    如今宫中只住着小皇帝仙桐和摄政王仙梧两个人,许多漂亮的宫殿都空着,曾经热闹祥和的皇宫出现了好几处死寂之地。

    宫女、太监、侍卫,少得可怜,只有小皇帝的泰乾宫和摄政王仙梧的明德宫附近有活人气儿。

    以至于这些尸体在这里挂了三天,直到油尽灯枯,宫女来点灯,才被发现。

    天亮后,只有两个太监前来收尸。

    他们用角巾遮住口鼻,被泡肿的尸体发出的腐烂味醺得人睁不开眼睛。

    看见地上一个被吓死、一个被烧死的宫女,两个太监习以为常,淡定地把她们和别的尸体一起丢上板车,再运到皇宫西边连接着支江的小河里。

    “你们死的不冤,起火的时候,你们都跑来救火,让刺客钻了空子把军师劫出了皇宫,摄政王不杀你们才怪。”

    “下辈子投胎别再来青炤了,青炤已经是地狱了。”

    *

    息戈城南,有一处名叫福来的山丘,许多荒废的木头房子沿山而立,山脚则是码头,经过这里的来福江包围了半个山丘。

    长长的青石台阶连接着码头和山顶的寺庙。

    而住在福来的人,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十五年前一场大雨冲垮了来福上游的堤坝,导致福来地势松动,这里的房子全部成为了危险建筑,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半个月内全都搬走了。

    福来成了空城,唯剩山上的老主持和一座小小的寺庙还愿意守着福来。

    福来空了几年后,因为老主持的布施行为,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浪汉住进来。

    他们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突然就塌了,但如果不住在这里,可能明天就会饿死、冻死,所以,每一个住进福来的可怜人都准备好了随时随着塌方葬身来福江的准备。

    仙棋跟随杨忆苦来福来已经是第五天了,这五天他受了寒,生了场病。

    原本只是很小的风寒,因为吃不好住不好的原因,再加上心事郁结,硬是拖了五天才所有好转。

    他便被这场病困在杨忆苦的家里困了整整五天,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五天,仙棋终于有了点精神,干痛的嗓子也消了肿,虽然声音还是很哑,但至少发声的时候不会疼得冒火。

    “给你!”

    天刚蒙蒙亮,这个时辰,杨忆苦原本是要出门挣钱的,但因为月老珠的原因,他不能离开仙棋超过十丈距离。

    现在不仅不能挣钱,还要照顾仙棋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杨忆苦的怨气和不爽赤裸裸写在了脸上!

    他把一碗汤药放在仙棋床边的柜子上,很不耐烦地对仙棋说:“赶紧喝了!病好了陪我出去挣银子!”

    仙棋吃力地坐起来,端起汤药闻了闻,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凝重,“这是谁给你开的方子?”

    他皱着眉,把药放下,拢了拢外衣,微微眯眼之间,仿佛已经揣测了一万种可能性。

    杨忆苦依旧很不耐烦,上下瞧了仙棋两眼,不答反问道:“咋啦?!”

    仙棋沉思道:“这方子里有一味药材是阿芙蓉,吃了致幻,还掺了会让人体虚的紫苏。”

    他皱着眉缓缓摇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之态:“这方子杂乱无章,其中很多味药材对风寒有害无益,我怀疑给你开这个方子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想借你之手害我。”

    杨忆苦听罢,愣了一瞬,尔后暴怒道:“我如果是那个人,我直接给你吃砒霜好吧!!”

    仙棋听完更加疑惑,亦迫不及待知道是什么人给杨忆苦开的这个方子,追问道:“所以到底是谁?”

    杨忆苦瞥一眼天花板,摸了下鼻子,转身避开仙棋的视线,语气低了下去,“你想多啦,是我叫人去药馆偷的药渣,我们又不懂……”

    他鼓了鼓嘴,心虚地狡辩道:“我以为是药就有用呢,所以有什么给你吃什么。”

    仙棋:……

    杨忆苦没等仙棋说话,迅速拿走了拿药碗,当着仙棋的面往门外泼了出去,末了把碗放回桌子上的时候还要理直气壮地骂一句,“爱吃不吃!”

    仙棋叹了口气,虽然很无语,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同他解释道:“每种病都需要对症下药,药材也是各有其用,乱吃容易吃出毛病来的,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样……”

    杨忆苦在破了角的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烂了一半的桃子,随便擦了几下便往嘴里塞,咬了一口后边嚼边打断仙棋的话,“我们这里的人有药吃就不错了,还管它什么药,反正我们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吃出过毛病,就你矫情。”

    说完,他对仙棋翻了个白眼,又掏出另一个还算新鲜的桃子递给仙棋,“给你。”

    仙棋神色复杂,摇头拒绝道:“你留着吧。”

    杨忆苦“切”了一声,吐槽道:“都落到这种地步了还挑三拣四,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仙棋并非嫌弃那桃子,只是心酸难以下咽,但被杨忆苦误会,他也没说什么,而是转言问道:“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忆苦干脆利落地随口回答:“杨忆苦。”

    仙棋听罢,慢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杨,忆,苦。”

    边说,还一边细细品味,嘴角情不自禁上扬,“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杨忆苦咬了口桃子,又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仙棋看了眼屋外的天空,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准备下床出去走走。

    床边早早准备好了一套布衣,虽然补丁很多,款式不好看,料子还十分粗糙。

    好在有他自己从宫里穿出来的里衣打底,那料子不会直接硌在他皮肤上。

    他捣鼓着穿起来,意外合身。

    杨忆苦坐在一旁,瞧见他穿上平民百姓的衣服后依然是一副雍容华贵、不惹尘埃的气质,简直快要嫉妒到爆炸!心里忍不住骂道:可恶!就该给他挑最差的衣服穿!衣不蔽体的那种!我干嘛要好心给他选最好的一套!!!

    他这边这般懊恼着,仙棋还要冲他苦笑埋怨:“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也不至于给我这么丑的衣服穿吧,好滑稽啊,呵呵呵……”

    杨忆苦咔擦捏碎了手里的桃子,咬牙用力抿嘴,怨怒的眼神狠狠瞪着仙棋。

    仙棋瞧他反应不对,连忙敛了苦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呃……对了,我瞧你功夫不错,尤其是轻功,敢问师从哪个门派?招式可有名号?”

    杨忆苦憋了会儿闷气后兀自化解了,不耐烦地解释说:“什么功夫啊,我只是个耍杂技的,无门无派!更没有什么名号!”

    仙棋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呢,正规门派出身的弟子不至于像你这样……咳……没什么……”

    杨忆苦嫌弃地连白眼都不想翻了,转身正对仙棋,严肃起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赖在我这里吧?你得想办法弄到月老珠的解药!”

    “咳咳咳。”

    仙棋点了点头,咳了几声后说:“我会想办法,咳咳咳。”

    杨忆苦张开嘴还想说些逼迫他的话,却见仙棋用拳头抵着唇不断咳嗽,说了几句话后嗓子也越发干涩沙哑,于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改为:“你好好休息吧。”

    仙棋连忙叫住他,“等等,我现在是在哪里?”

    杨忆苦脚步停顿在门口,望着山脚下潺潺流淌的来福江江水,语气郑重而深邃地回答道:“这里是——福来。”

    *

    听说了福来的故事后,仙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山上的老主持。

    他从杨忆苦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件单薄的斗篷,披上斗篷,出了门,入眼便是对面的山和山脚下泛绿的江水。

    杨忆苦还在屋子里埋头寻找干净衣服,仙棋已经自顾自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了。

    杨忆苦:“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把我唯一一件漂亮的外套穿走了,那请问我穿什么啊!要去见素觉主持可不能马虎!喂!仙杳杳!等等我啊!!”

    仙棋早已经听不见杨忆苦的声音了,他走出小路,来到了连通整个福来山丘的台阶上,看见长长的青石台阶两边有许多裹着发霉的褥子睡觉的流浪汉。

    正好遇到路过的商船在码头停下,船上的铃铛一响,这些流浪汉就像诈尸般突然弹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码头跑去!

    仙棋觉得好奇,就站在台阶上侧身回头,瞧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流浪汉们跑到码头前,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痞子拦下,痞子们人数不多,只有五个,但他们各个年轻力壮,腰上还挂着大刀。

    反观流浪汉们大多都上了年纪,骨瘦如柴,其中甚至不乏女子。

    因此痞子们一吆喝,流浪汉们便抢着往他们手里塞铜板,谁先交够了钱,谁就能先靠近商船,然后得到为商船卸货的工作机会。

    这里原先是没有码头的,息戈城本有有军队把控的正规码头,只是住在这里的流浪汉为了跟正规码头抢生意,才在福来搞了个小码头。

    商船上岸前先在这里停一下,带几个便宜的苦力上船,就能省下一笔不小的人力费。

    而大码头的伙夫自然不乐意,三番两次结队来闹事,最后是福来的地痞拿着刀,用拼命的方式把他们赶跑了。

    因此这群痞子成为了福来码头的掌控者,流浪汉们心甘情愿给他们交保护费。

    久而久之,福来也有了一套小小的社会规则。

    这套规则肉眼看不见,但无形之中干系着每一个住在福来的穷苦人的生活。

    仙棋只是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这些人上赶子交钱当便宜苦力的底层逻辑。

    他微微敛眸,低沉的心情让他的脚步也变得沉甸甸的。

    “行了!上次是你,这次该他了,我说有钱大家轮流挣,你是新来的吗,听不懂人话还是不服啊!不服就从福来滚出去!!”

    仙棋忽然被一个男人的大喝声重新吸引了注意力。

    那男人个子极高,在一群人里显得顶天立地。

    他穿得破旧,腰上用棕色的宽布吊着一把生了锈的大刀,毛糙的头发和嘴边胡子一样硬,脸上晒得黝黑的皮肤叫人分辨不出年纪。

    此刻他正带着另外四个痞子维持码头秩序。

    有人想要争取的上船挣钱的机会,但被他阻止了。

    按照他的话来说,每条船的机会有限,大家轮流来,不许争也不许抢。

    仙棋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讲规矩的痞子。

    忽然,男人注意到了站在石阶高处的仙棋,他皱了皱眉,隔着人群远远打量仙棋两眼,尔后一把拨开挡路的人,一步三个台阶地朝仙棋走来。

    “呦吼,新面孔,你哪儿来的?”

    仙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绕着自己审视,平淡回答道:“我来见素觉主持。”

    闻言,男人面色变得凝重,看仙棋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谨慎,“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仙棋目视前方,姿态不卑不亢,也不缺礼貌,“听闻素觉主持常年在此布施行善,救过很多人,我深感敬佩,因此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位高僧。”

    男人冷哼一声,双手抱臂,站到仙棋身边,同仙棋一并望向平静流淌的来福江水,“呵,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穷苦人,假惺惺的来这里寻什么道问什么善!素觉主持最讨厌你这样的人,走吧!我送你出去!”

    仙棋转头看向男人,聚拢的眉心里露出一丝单纯,“你没必要这么快就给我下定义,而且我如果要走,我自己会走?为什么要你送?”

    男人摇头大笑三声,“哈哈哈!”

    尔后眼里露出一种带着嘲味的眼神,用食指重重点了点仙棋的胸口,“你以为福来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没有我带路,你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仙棋忍不住拧起眉,退开一步,打掉男人粗糙发黑的手,脱口大喝:“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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