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闷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在镜子上，雾蒙蒙的镜面突然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发出轻微的震荡。
戚若木低着头，站在洗手间的盥洗台前沉默。
他顶着还在淋水的湿发，脸上还晕着一层刚洗过澡的淡红。
“嘀嗒、嘀嗒。”
镜面上全是水汽，闷得慌。戚若木打开通风，空气快速流通，水珠渐渐互相移动，聚成一大颗水滴。水滴体积过大，被空气拉得下坠，水滴快速滑下镜面，倏然露出男孩右脸处一大片条状的压痕。
脑海内外一片寂静。
半晌，方程式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
【…阿木…你，你还记得你昨天下午说了什么吗？】
戚若木：【……】
戚若木放下发痛的右手，转而捂住脸，试图把自己闷死。
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只是发个病，迷迷糊糊地把自己全卖了。戚若木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犯这么严重低级的错误。
他昨天这么一说住址，不是把自己之前的伪装全揭了吗。
不知道董棹歌会怎么看他。
戚若木抓起盥洗池边放的的手机，随便抽出一张面巾纸粗暴擦了擦，湿淋淋的手指迫不及待地点开锁屏上弹出的两道消息。
岁镇：“我把你背到家了。感觉你可能有点洁癖。不好意思，请多担待了。（鲜花）”
岁镇：“感觉好点了吗，可不可以回我个电话？（微笑.jpg）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时间显示为十分钟前。
洗手间里只听见通风系统嗡嗡的转动声，戚若木浑身泛红，像夏天乱飞的蚊虫彻底叮了一遍。
方程式见状不对，及时出声：【……呃，阿木啊，这个，这个，总会没事的对不对？对了！一个好消息，第一个第二个任务都算你踩线过了，生命余额已经变化了！】
正太音急得又插上了电。从宿主醒来到现在，它明里暗里安慰了好几回，但戚若木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戚若木依然保持沉默，换上衣服，从柜子里取出吹风机插上电开始给自己吹头发。
他虽然好面子，但不至于为这个置气到现在，那没没必要。
他记事，对昨天的事情有完整的印象。但现在首先让他不明白的是方程式的态度。
昨天董棹歌那个语调完全不是戚若木认识中的样子。冷得完全是另一个人。
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像个机器人。
这无疑会对拯救任务造成影响。
但从他醒来到现在，平日多话的方程式完全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董棹歌的话。甚至最开始见面也是，明明董棹歌的反应那么奇怪，它也是完全朝向董棹歌。
一切情况都对董棹歌有利。
方程式，或者说救赎系统，为什么会对这个拯救目标如此偏爱？
这并不是一场穿书啊。
但同样的，系统似乎也不介意戚若木的私心，好像还怕他被惩罚弄死。
这算是压榨中的一点人文关怀吗？
戚若木被自己逗笑了，他关掉电吹风放进柜子里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他已经感受到余额变化了。以前一犯胃痛就要休息两天的破身体，现在是晚上十点多，睡了几个小时，体感已经明显好多了。
戚若木打开仅自己可见的任务界面，查看生命余额。
【姓名：戚若木
状态：良好
生命余额：两个月零四周。】
第二个任务明显简单，奖励比第一个少了一周，看来系统对生命奖励的判定和人类不太一样。
试探不是没用的，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推进任务，系统也会顺便加强他的身体。戚若木这会感觉筋骨都好了很多，勉强算值得。
但是，某一秒，因为自己的行为，戚若木还是想直接装没拿稳把手机扔水里。
情绪是没办法控制转移的，他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戚若木随即看见手机上董棹歌发来的下一条消息。
岁镇：“对了，这次社团活动，你想参加哪一个？”
社团活动？哦，新生第二个月第一周要选社团的。
【呼，看来董棹歌人真的挺好的，都没有说什么啊。】方程式不禁感叹，下一秒转头却发现戚若木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愣住了。
【……怎、怎么了？】
方程式的正太音都吓出了电流：【阿木？阿、阿木？别吓我啊！】
戚若木蹙着眉，眼神中充斥着不自知的怒气，原本清朗的声音彻底不耐烦：“……我真的挺讨厌这种很装的人。”
“要面子归要面子，但要那种垃圾面子干什么啊。”
首先，戚若木相当讨厌一味委屈自己的懦弱的人。没骨气的人永远不能战胜困难，其次，按照这段时间和董棹歌的接触，他认为此事有其他原因。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别人欺骗了你，瞒着你什么东西，能不生气？
如果不生气，那他凑得这么近，到底想干什么？他想拿什么东西？
当然董棹歌不算正常人。就他那种实际很热情但外界看起来相当高冷的人，而且转换之间没什么过渡。
一般来说，反差这么大，这人性格指定有点毛病。
就他和董棹歌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董棹歌很热情，很容易发现骨子里是个非常有活力、有生命力的人。
他很细心，很有礼貌，关注周围变化，似乎是个很敏感的人。
完完全全一个清纯不造作小白花。
但另一方面，小白花做事相当没有边界感，总是一有空上来找自己，不考虑自己的社交空间。
就拿昨天来说，戚若木和自己没打几天交道，却完全绕过了蒋磊沈鸿如等一众戚若木的老朋友，直接背自己回家。
所以，他只是沉浸于自己周围的变化。
他很自我。
再加上不通人事，
是个动物性很强的人。
而动物天生有领地意识。
说来笑话，就小白花眼神中显示的天然攻击性和快溢出来的独占欲，说他不想当自己唯一的朋友，戚若木根本不信。
他现在就是董棹歌唯一的稻草。
戚若木冷笑一声，一边回方程式，一边手上打字：【没事，形势不乐观，且看吧。】
QRM：“晚上好，你到家了吗？”
岁镇：“到了。你醒了？这会感觉怎么样？（微笑.jpg）”
QRM：“好多了。我打算去哲学社，你去哪个？”哲学社事少，还好混时间。
岁镇：“哇，厉害（大拇指.jpg)你很喜欢这种哲学问题吗？”
QRM：“是啊，还可以。”
戚若木眼珠一转，手下突然鬼使神差打出一行字：
QRM：“对了，哲学社长我刚好认识，最近他们有一个选题，谈论偶像，这个选题特别难，我们特别头疼啊。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看书，感觉你应该懂得很多。你对这个有什么见解吗？要不要试试？哲学社事情少，比别的清静很多。”
【阿木，为什么这么问？】方程式很是不解。
戚若木勾了勾唇，回答：【他之前对我的小说很感兴趣，试试这种智性谈论能不能拉近和他的距离。再说了，他作为小透明，社交能力不好，自己肯定也是会不喜欢主动避免社交的。】
其实是刁难一下，最好别跟我一个组。
戚若木面上不显，眼睫微垂。
讨厌我也好，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对我占有欲还没那么强。
距离拉远一点无所谓，
反正我都要拯救他。
戚若木无所谓地抓起用过的那张面巾纸，准备拿出去扔了。他准备走了，另一只手顺势拿起手机，手机这时突然一振。
怎么了？
戚若木眼睛一瞥，习惯性刷开手机，屏幕亮起，戚若木动作突然一顿。
【怎么了，阿木？】方程式问。
戚若木没回它。
他弓下背，把脸凑近屏幕。手机屏泛着蓝光，倒映出他放大的瞳孔。
页面被大片大片的绿底黑字占据，很多，他耐着性子，一点点翻到头从最开始往下看。
岁镇：“哦，我之前刚好研究过一点，我截给你看吧。”
岁镇：“偶像职业分析：偶像这个职业就像一面镜子，投射出粉丝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岁镇：“偶像，木头或泥捏制的雕像，现在的粉丝经济也是这个意思。造自己幻想中的神。立人设，吸引想要相关特质的粉丝。”
岁镇：“偶像经济的运转模式类似宗教传播。”
岁镇：“ 当然，偶像经济、军队、国家政体等具有强大且野蛮力量的群体的运转模式本质上都是宗教模式的变体。”
岁镇：“宗教、政体。都是一样的。”
【……阿……木……？】方程式突然叫他，戚若木咽了口唾沫，这才回过神。
【怎么了？】
【…没事。】
方程式不敢说话。
戚若木现在的眼神简直和董棹歌一样可怕。
就像融入人群很久的野兽终于遇见心怡的完美猎物，一下子扒下了自己的人皮。
【哦。】戚若木没注意方程式的异常，整个人突然变得急躁，手指不断往下刷手机。
戚若木完全没发现，他自己眯着眼睛，本来稍微偏长的眼睛变得更加狭细，嘴角不自觉勾起，单眼皮露出它本来应有的攻击性。
对，戚若木是单眼皮，还有点遮瞳。不过因为他一般经常笑，所以并不明显。
校园王子平时笑起来像一阵清爽的微风，根本没人发现他笑的频率有些过高了。
戚若木意犹未尽地往下看。
岁镇：“啊，没有没有，我喜欢像这种东西。哦，还有因为偶像是一个傀儡，所以，它最重要的是其实是一种符号作用，就像性格，就像人设。像皮影一样照出粉丝的心理需求。
不过这个也是可操控的啦，重要的是它身上牵的丝线背后的主人。
不过，现在的“偶像”载体是个人，不是死物，所以会有塌房会有ooc，还挺有意思的。”
戚若木盯着这几条消息来回看了三遍。
他收回之前对董棹歌的轻视。
原来小透明的皮下，还有个这么敏锐的灵魂。
小透明，
不合群，
另类，
——天才。
哈，早该想到的。
戚若木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手机突然再次弹出一条消息。
还有意外之喜？
戚若木欣喜若狂，赶忙看去。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
岁镇：“——你对这个感兴趣，对吧？想要考验我的伟大小说家先生？”
岁镇：“嗯？亲爱的救世主？”
岁镇：“（微笑.jpg）”
…
洗手间里一片寂静。戚若木一动不动，手臂抬在半空，完全保持着拿着手机的动作。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十分钟的时候，方程式终于忍不住了。
【……阿、阿木？别真把手机摔了啊！】它被两边人吓到了。
怎么突然都像变了个人啊？
事情突然变得让它看不懂了。
“……哈。”戚若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走进卧室。阴暗的环境，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鬼气森森。
戚若木很适应，他熟练地坐上椅子，慢慢吐出一口气，靠上椅背，用手臂遮住脸。
“……没什么，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阴影下，戚若木低低地笑。方程式惊悚地发现这个笑容和董棹歌一模一样。
戚若木的声音变了个调，音色压低，整个人突然变得……有股妖气。
他喟叹出声：“……啊，被发现了。好吧，看来我似乎得做点什么。”
不愧是麻瓜世界的系统选中拯救对象。
小白花，不，
董棹歌。
事情彻底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