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

    虽说怀悯不想那些婚事,可是,这世道下,他完全不在意年龄怎么可能,这是全社会的围剿,他还年轻,以一人之心力,很难完全对抗。

    他只好低声回复:“刚刚过完这次年,怀悯已经十七了。”

    他其实再过一个月才满十七,但是他忽然害怕失去公子。

    公子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对于婚育的兴趣,他总是喜欢自由自在,许人后大概就不可以那样了。

    可是叶小姐不一样啊,她那么好,而且看起来对公子也很好很好。公子以前也不怎么和家人之外的女子接触,一开始他也以为公子对叶二小姐是自家人而已。但是,现在两个人相当于昭告天下,二人有了婚约。

    怀悯是知道公子并没有和二小姐有私情,他猜测,可能和那个柳依风有关。叶二小姐真好啊,可是他看不出来小姐是不是喜欢公子。

    公子呢?

    他喜欢她吗?

    他也看不出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公子好像有秘密了,没有再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对这婚事什么看法。

    他没有像当时凉州刺史家的事情一样,那么烦。他也没有躲去别的什么地方,他本可以去找阿璃小姐或者阿澜小姐,她们两都上午读书堂,下午去练兵的,还时不时有巡逻任务。

    可是公子没有躲去。

    公子没有躲那么远,但是确实也很久没有翻墙去臻园,只是在家默默收拾东西,打磨武器,甚至做了个暗器机关,他之前可没有耐心做这种东西,还说自己光明磊落,功力雄厚,不必靠此手段。那段时间,叶二小姐也不来,可是公子看起来,既不是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直到上次,他突然又去了臻园,午饭都没有吃,他本以为会在叶二小姐哪里吃。可是,公子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虽说有半个婚约在,可是这样还是怕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

    很晚,公子才回来。却不像密会归来,他神色复杂,晚饭吃了比平时更多的东西,脸上一阵发呆一阵又微笑的。

    自己阿兄快许人时,每次回来都是嘴角上扬,控制不住的。

    他当时试着想问问,却被拒绝了,之后再不敢问。

    这一日行路,他看着叶二小姐随和有趣,也想不通为什么公子总是不像自己阿兄那般开心。可能,公子他就是这般?

    还是,公子还是宁愿要自由,不想要姻缘?

    那自己呢?如果叶二小姐,真的看得上的话……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叶小姐只要一人,全京城都知道。可万一…将来日子久了…

    呸呸呸,在想什么啊,自己已经比小姐大一岁多了,怎么可能。公子还不知具体年纪,自己可是有母父的。

    哪个女人不喜欢鲜嫩的男人呢?那方方面面,质量都好啊,要孩子也方便。

    他虽然也不满十七岁,可是为了公子,他宁愿把自己说老一点,刚刚应该说虚岁吧,虚岁更大呢。

    他一瞬间胡思乱想了很多,却听叶昭彦边喝汤边评价:“十七岁,那还很小啊。就已经这么能干了,已经会做这么多事情啦?”

    这小吗?

    他心里不受控的雀跃起来。

    理智又叫他继续回话:“是我们公子和叶家教的好,怀悯不敢忘叶家对我们全家的恩情……”

    叶昭彦最见不得这种场景,她连连打断:“别这样说,是我们该谢谢你们,不然我们每人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做事不便,何来时间读书作诗,追求这些凡尘俗世。你看墨萱墨芸,虽然都是工作,可是她们从不会对我说这些。既然接下来我们都要一起生活,那我也把我的规矩告诉你。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也只是工作而已,不欠我们什么。你若是有道理,和我争辩也无妨,给我建议也无妨,只要你是有道理的,忠言逆耳利于行知道吗?对了,你读了多少书……”

    “他对我也不曾这样说。”见她对怀悯越问越多,叶槿蕴出声打断,“我也是体恤下人的。怀悯。你骑马一天,又起来做这些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会儿,天亮了又要赶路,你须得再骑马一天呢。”

    叶昭彦本想叫他一起来吃,被打断后觉得叶槿蕴说得也有道理。就分了一碗炒饭出来,叫他带着回去,最近怕是很辛苦。要休息也要好好吃饭。实在受不住,就把那匹马也套在车上,跟大家挤一挤坐马车。

    怀悯这下知道公子的态度了。

    他默默谢过,又拒绝了这碗炒饭,要出门去。叶昭彦又叫住他,提醒他带灯。

    他努力提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大堂里面刚刚灯已经亮着了,自己夜视好,没几步就回去了。

    “小姐怕黑,还是多带一盏灯吧。”他说完这些,转身离去,渐渐引入黑暗里。

    她坐回来,继续吃着,又对着叶槿蕴碎碎念:“太好了,墨萱从小伴读,也不怎么会这些,墨芸倒是照顾我生活起居,也常常去小厨房盯着,多少会一些,可是毕竟她也是一等丫头,犯不上做这些。她虽灵巧,可是经验太少,偶尔做做还是会一顿好一顿坏的。我呢……”

    她本想说之前还不错,可是那些菜,这里大部分根本做不出来啊。而且这些东西,像这种驿馆的粗盐,她怕是研究生火都要研究一阵。

    于是她想了想,接着说:“我看过做饭,看得时候吧,总觉得自己会。但是这些东西不动手,确实没把握。叶家也不许小姐做这个,不过我们要是接下来一起生活,有机会的话,我可以试试。我虽然懒得收拾什么的,但是这种创造性的活儿,我还是蛮喜欢的!也没有多喜欢,常常做肯定不行,我可能就是兴起。不过如果我们一起很长时间的话,我觉得你很有可能尝到的…其实吧,我觉得那句话有道理,因为我唱歌就蛮不错,我小时候听一两遍就会一首……”

    她絮絮叨叨,嚼嚼嚼着讲话,好像对谁都能说很久,还有。

    一起生活,很长时间……

    叶槿蕴突然又有胃口了。

    想起之前在帘子后面站了一下午,因为姿势别捏,站得一个习武之人都浑身酸痛。但是听她和夫子说话,了解了她更多。

    夫子说她一开始对人都客客气气,相处时间久了,会更热情,话也变多。她还不服,对夫子说自己有时候出去交到朋友,就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话多。

    那她今天这么多话,意思是。

    在她心里,和自己算很熟的人了吧。叶昭彦又渴又饿,盛了不少,叶槿蕴知道她饭量本身就不错,陪吃了一小碗,再没有添过。就那一点,很慢很慢,好像就等时间这样下去。

    叶昭彦看见,反而问他:“你今日吃饭怎么这么斯文?之前不是说,随军之时,环境艰难,不是要随便填饱,要草行露宿,就是得速战速决,导致你们吃饭都很快啊。”

    看她已经发现,他索性放下碗筷,回道:“我本就用过晚饭,不饿罢了。”

    “那还真是离奇,我每次这个年纪,啥时候都能饿的吃下一头牛似的。”她也快速扒完最后的几口,很利索的放下碗,眨着眼睛问他,“那这种情况,需要我们洗吗?”

    他摇摇头。

    原来她跟人熟悉了是这样讲话的。

    明明文章诗文都做得那样好,话多起来,总感觉讲话不像一个朝廷命官,那样文邹邹。反而……他也说不清,反正她说得自己都能听懂,就是她的口语,好有意思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居然还问他要不要洗,也是,又善良又有趣,心中有些说不明的感觉。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又问他:“那这火呢?我不会弄啊。也不管吗,不管会不会明天大家都吃不了早饭啊……”

    她怎么这么多话,这么多关心?

    他赶紧背对着她走过去灶台边,嘴角要压不住了。

    他熟练的将所有东西处理好,又把刚刚用过的碗碟泡浸在一个洗碗的大盆里,就听家她又开始了:“哇,你也好熟练啊,要是我从小也跟着大姨母去凉州生活……哎不行,那不能读书,也是有些遗憾。可惜太远了,我一直想去大漠,要是能带我去凉州探亲看你们,我也能玩一段时间啊。可惜,我能玩的地方不是京城附近,就是回并州几次。我来了还没过多久,就又到了关键的读书期,不是备考就是去参考,并州也回去的少了。这次能离开一阵也真好,还能顺路回并州看看祖母啊。什么时候忙完一切,离开这一生关键的阶段,我就去大漠看看……”

    还是他举着灯,他故意只拿了一盏,这样路上,她就可以继续靠着自己,喋喋不休了吧……

    气氛温馨又轻松,大堂的灯又灭了,值守这会儿不知去哪里了,她看起来也不害怕了。明明和刚刚一样的黑暗,却伴着二人身上的烟火气,显得格外静谧。

    她的声音又变成了悄悄话那种气声,不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还是真的停不下来,就这样,他并肩把她送到房间门口,才把灯递给她。

    她没有接,反而看向他。

    “我到了,屋里不会有事的。我不是完全不会观察环境,我刚刚起来时怕摔,就数了几步到桌边、几步再到床边,还是你拿着它回去吧。”

    灯光下,她长长的,浓密又直直伸出来的睫毛,在眼皮上投出一小片阴影,周围的一切都被微弱的橙黄色照得暖烘烘的,渡上一层柔光。

    她也是。

    灯芯噼啪轻响,偶尔溅出一点小小的金橙色的火星子,灯在他手中稳稳端着,可燃烧着的晃动的光影也变得温驯又调皮。

    她也是。

    防止风吹熄时,举起手护着火焰,能感觉到这点火焰小小的温暖。

    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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