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的表情在说你的内心很挣扎呢？”

    余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漆黑的眼眸突然与曾龚相遇，眼神锐利深邃，仿佛能直达人内心深处。

    曾龚被这样的目光所震撼，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他整个人都被余安看透，他努力保持镇定，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让我来猜猜，以曾局长你的人生经历，以及我们的交流来看，你不像为五斗米折腰的人，那么大概率是为别人了。”

    余安换了个坐姿，打量着曾龚，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眉头微微蹙起，他在剖析曾龚，

    曾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完全失去了反抗和逃脱的能力。

    “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是不是有人扣你局里的明年预算了？是扣你兄弟的工资还是扣你们的后勤装备了。”

    曾龚心脏跳动更加剧烈，呼吸更加急促，他控制不住地露出惊诧的表情。

    余安笑着说：“放轻松，我不会读心，只是年纪大了，见得人和事多了，随便猜出来而已，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曾龚稳住心神，难以置信道：“一般人可猜不到你这么准，都有，他们想要减局里开支。你也是用这个对付刚刚我前面那两位的吗？”

    余安指着下巴，脸上露出无聊的神情，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

    不过，余安还是说道：“不，他们可没这待遇。人类发展至今构建起名为社会的关系网，只要挑动一根就能引起周围丝线的震动。无论人族再怎么打上诸如法律、道德、规章制度等补丁，仍旧改变不了社会是由一个个有感情的人构建起来这一点。”

    余安喝了口水继续道：“只要掌握波动丝线的方法，就能挑动任何一位你想挑动的人。”

    “钱先生看似是燕惊月的人，实际上宋党的人，我既是燕惊月派来的人，又是宋少枫的朋友，无论从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他都没理由不配合我。柳先生这人复杂一点，资料显示他跟风锦宜那派有些联系，又跟陈东林不清不楚，不过没关系，我一听木清是他老师，就知道怎么办了。果真，他俱木清如俱虎，而木清虽然为人刻薄守旧，可他听我的。”

    他摸摸下巴，忽然想到，哪怕他不是燕惊月派来的，他也有办法让钱官员听他的。

    不过，最难却也最容易的就是曾龚这种有信念，又重情谊的人。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曾局，你就打算这么举手投降？天人族的，异管局的我都挑衅过了。可我依旧活得滋润，说真的，多一个敌人，对我来说没区别。所以，告诉我名字吧。”

    说没触动是假的，曾龚苦笑着说：“你刚刚还说漏了我，我就不是燕党，也没俱之如虎的老师，软肋还被别人掐着。你便从我的性格入手，这一手洞察人心的手段真是神乎其技，而我明知道你现在一切都是扮相，只是为了从我嘴里知道个名字，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告诉你。”

    “那你的答案呢？”余安耐心地说。

    曾龚沉吟片刻，“余先生的提议很令人心动，但是你无法解决我的实际情况，我会把你的话，向那人转告，至于之后，就看你的实力了。”

    余安不意外地点点头，“足够了。”

    曾龚感叹道：“同你做敌人，一定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余安晃了晃被吊着的左手，“显然，仍有人敢于向我挑战。”

    一个小时后，余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把刚获得的收获全部打包给他的副手蒋岚，走到林晓冬身旁，此刻她正背着余安在看监控。

    “有什么发现没？”

    “没有，我往前看了一个星期的，连风锦宜的影子都没有。”

    “那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林晓冬合上电脑，叹气道：“也没有，看来还是得找曾局了。对了，你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本就是用来示好和表明站位的玩意，怎么可能有线索，真的有关键线索，燕惊月早知道并且告诉他了。

    “没什么可疑的。”余安不打算如实告知，他抓起沙发上的风衣披在身上，“走了，回局里。”

    在余安吓唬那几个领导时，王胜也没闲着，他顺着昨晚找到的那份原件，顺藤摸瓜找上写了风锦宜夫妻史迹的那位天人。

    那天人正是如今天人中岁数最高、号称活史书的乐旅。

    乐旅人如其名，是个不折不扣的旅行家、热衷于旅游，现在正位于欧罗巴大陆上的一个小镇当中。

    其实，当发现那份资料是乐旅写的时候，王胜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乐旅。

    乐旅是异能界最知名的神经病，为天人的精神病故事提供了近三分之一的素材。

    传闻总有夸大，王胜同乐旅因机缘巧合结识，证明传闻也可以说得很保守。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王胜用了很久才意识到，乐旅是一个聪明到哪怕在天人族这种天才俱乐部中，也会被视为疯子中的天才。

    乐旅总是因为脑子转得太快而看起来是一个极为自我的人，实际上他是想的东西过多，将一开始的想法给忘了。

    王胜跟乐旅刚认识时，会恭敬地称这位活史书为乐旅先生，熟悉起来后，王胜自然地随其他人称他为乐旅老师。

    这种转变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很多人都这样做，可有一次，王胜这样称呼他时。

    他忽然说：“你是闰土吗？”

    乐旅经常说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王胜习惯性地忽视这句话。

    只在后来重温周先生大作时，忽然灵光一现。

    他想到，或许，乐旅是在问他为什么改了称呼，但是就说出口的这一瞬间，脑子已经思考到了闰土称呼鲁迅为老爷的事。

    可这并不是他被称为天才的原因。

    乐旅总是会蹦出莫名其妙地话，而没过多久，王胜会发现，乐旅的话就像言灵般准确。

    有一次乐旅同他说：“你能后退两步吗？”

    几分钟后，一辆车便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溅起水花，却没有一滴能落到他裤子上，他退的那两步精准得可怕，前一点点，他会被溅到，后一点点，便多了。

    又比如，在他与犯人紧张对峙时，他忽然对犯人说：“你能借我打火机吗？”

    之后，犯人因为缺少打火机，逃跑计划功亏一篑。

    物理界中有种理论，假如有“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便能顿知道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他们称呼这个恶魔为拉普拉斯妖。

    而乐旅，就像预测人类行为拉普拉斯妖，他能准确地预计每个智慧生物的行动，过去以及未来。

    他过于聪明的大脑将他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没有人能理解他，他就像是误入此界的旅人，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人间。

    所以，他总是热爱旅游，自然界比人间更能给他带来意外。

    回忆间，视频通话被对面接通，王胜已经不能再退缩了，他笑脸迎人，“乐旅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榆阳的王胜。”

    视频里的乐旅正坐在欧洲小镇的广场上，他的身后的一座不知名的哥特式教堂，周边种了几颗绿化树，咖啡店里传出悠扬的歌声，舒适有悠闲。

    乐旅将手机固定在桌上，低头搅拌着咖啡，说，“世界说人必须得到正义的审判，因此我们会给他们正义，虽说世界上只存在待我们如猪狗的巴比伦正义。”

    什么？

    王胜已经不再会如最初认识乐旅时，随随便便忽视乐旅讲的话。

    他努力回忆这一句有些耳熟的话，似乎来自之前看过的一本书，讲的是七名枪手闯入一位国民级雷鬼歌手家中疯狂扫射——歌手原定于两天后举办一场和平演唱会。歌手逃过一劫，但身受重伤，枪手则全部逃逸的故事，反映了一个时代罪恶、暴力、秘密的编年史。

    乐旅这话是在映射什么？

    熟悉的心累感漫上心头，王胜熟练地暂时放下这个问题。

    “乐旅老师，系统显示您曾经编写过风锦宜的资料，您能给我说说有关风锦宜他们夫妻的事情吗？”

    乐旅细品着咖啡，醇厚带点苦涩的味道充斥味蕾，说：“我想吃黑森林蛋糕，你帮我去买吧。”

    被答非所问的王胜一点都不意外，乐旅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面对外界，他问乐旅十个问题，也不一定会被回答一个，想要让乐旅回答你的问题，你只能不停的重复去问。

    “乐旅老师，请您说一下风锦宜和他的妻子的事情可以吗？”

    乐旅似乎有点苦恼，“你说咖啡和药哪个会更苦？”

    “乐旅！”王胜大喊。

    乐旅被吓得看向王胜：“怎么啦？”

    “请您说一下风锦宜和他的妻子的事情？”

    “风锦宜啊，我知道，他似乎出事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乐旅忽然委屈巴巴地说：“长安把他抢走了。”

    长安，天人族的第三任族长？

    资料记载，风锦宜和长安的关系很好，连同余安，三人一起建立的异事司。

    王胜不知道为何乐旅会忽然提到他，不过他还是把长安的名字记下，继续问：“那他妻子呢？是不是叫裴婉。”

    “其实绿豆糕也不错，只是这里好像没有绿豆糕。”

    乐旅怀念地看向东方，这既是哥特式教堂的塔尖上是明亮的太阳，又是他家乡的方向，他冷峻的面容上露出思念：“好像该回家了。”

    王胜忍不住地想叹气，乐旅属实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难沟通的家伙，今天他能从乐旅口中也不算全无收获，王胜劝自己不要太贪心了。

    不过，乐旅要回夏国？

    “风锦宜小时候的脸肉乎乎地超级好捏，只是他很喜欢裴婉，总不让我靠近，裴婉害死了他。”

    裴婉，害死，了，他，风锦宜？

    王胜被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乐先生，你说什么？”裴婉害死了风锦宜，裴婉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吗，怎么害死他。

    难道裴婉没死？

    而且乐旅用的是“了”这个字，风锦宜在乐旅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的吗？

    乐旅此人根本不会撒谎，只要是他说出口的，一定就是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王胜强迫自己按照乐旅的说法，反推这件事。

    裴婉害死了风锦宜。

    既然是“害死”，不是“杀死”，就不能说明裴婉还活着。

    裴婉应该是真的死了，可一个死了的人如何害死活着的人？

    王胜灵光一闪，急促地说：“风锦宜很喜欢他，所以哪怕有长生劫，因为裴婉在，风锦宜还可以支撑下去。但是裴婉去世后，风锦宜彻底崩溃，也想跟着去了？”

    “不，不对，这样的话，风锦宜不会安安静静地忍了两百多年，甚至还参与了人族内战。”

    他细细回想着风锦宜案子的所有信息，林晓冬说：“风锦宜是英雄，上战场不要命，为夏国奉献了所有。”

    可是风锦宜是一个饱受长生劫痛苦的人，他是一个压根不在乎人命的天人，为什么会为了人类的事情，如此不要命？

    是因为他的妻子，裴婉也是一个人类，所以他爱屋及乌？亦或者是，风锦宜想死？

    甘雨霖带回了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画，风锦宜既然深爱裴婉，又为什么要撕画？

    就在近期，风锦宜忽然恨起了裴婉。

    谢霆耀说：“风锦宜一直过得很平静，是忽然发疯。”

    是什么让风锦宜忽然恨上了裴婉，至使他发疯。

    最后是余安说：“燕惊月在五十多年前看出风锦宜不对劲，将他赶出了京城。”

    燕惊月究竟是看出了风锦宜哪里不对劲？

    王胜将每一块拼图放到合适的地方，期待地看向乐旅。

    按照时间来说，裴婉身死，风锦宜投入人族内战。战争结束，人类进入长久的和平时期。

    随后，风锦宜组建起异管部，无缝加入到人族与天人族的争端中，站在人族立场上帮助人族从天人手上夺权。

    裴婉害死了风锦宜，说明，是裴婉令风锦宜想死。

    风锦宜一直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比起风锦宜是个好人，更像是，风锦宜在寻死。

    异管部尚未稳定之际，燕惊月看出风锦宜情况不对，将风锦宜赶出京城。

    风锦宜在榆阳安顿下来，一直深居简出，可安静的生活却更加刺激了他，直到前日，漫长的时光终于淹没了爱情。

    在裴婉祭日的这一天，风锦宜在闹市发疯，被众人逮捕。

    所以，这一起案子，是风锦宜有一次寻死的方式？

    所以，风锦宜才在审讯室里认罪认得那么干脆，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脱罪！

    他之所以辩驳是因为他需要把握量刑。的度，他不想进无渊，只一心想死。

    然后风锦宜就能把过往的罪孽洗清，将一切痛苦全部忘光，清清白白的回归人间。

    这个真是好算计。

    王胜低垂眼眸，遮挡住内心的所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