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绀纱低护灯芯,余辉朦胧卧房;阴风捕晄,白烟袅袅升起,房间陷入寂寥。
忽而,一双花蝶自南窗倏然穿过,左右扑翼飞舞,轻轻落在玉搔頭上。
“救……救命……” 床上的女人梦呓道。
她的面容扭曲成一团,痛苦万状。细密的汗珠浸湿细发,沿着脸颊滴落。梦魇肆意掠夺她的呼吸,使她脸上毫无血色,唇微微抽动,手紧紧攥着被衾。
梦里,一个男人精神罄竭,手拿利刀,下三白眼里翻涌着杀气,狠狠地刺向她。
“啊——!” 云安芝从梦中惊醒。她喘着粗气猛地坐起,心有余悸地四顾。各种画面在眼前散乱|交错,霎那间她竟分不出现实与虚幻。
她这是梦回穿越前的时候吗?
“砰——!” 思绪被巨大的踹门声打断。
云安芝心颤动了一下,死死盯着门口处,一道高大魁梧的影子兀自进室。
她看不清来人,手肘不由得夹紧,并手攥着被衾,缩成一团。冷汗伴随窒息感透湿了背脊,喉咙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紧掐住,她喘不过气。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是阿远。
云安芝得知来者是阿远,头埋再被衾中,长吐一息,呼吸平缓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她孱弱地道:“没事,做噩梦了。”
阿远平淡地道:“你今年几岁?”
“26。” 说完,她意识到阿远所言非此。
“人再大,也会做噩梦。”她精神萎靡地道,“没事,你回去再睡会儿吧。”
阿远平静地道:“睡不了,庞大宽到门口了。”
云安芝揉着太阳穴道:“让他回去。” 语气中带着一丝烦躁。
阿远淡淡道:“回不了,他拉了四架马车,十来箱东西来。”
“吼”云安芝蓦然抓头怒道:“你让他等会!” 发丝被她揉成鸡窝。
阿远乖巧地垂眸,掩门而去。
独留房中的云安芝蛾眉紧凑。她吹了吹凌乱的前发,拿起梳妆桌上的木梳,缓缓将散乱的青丝往后梳开。纤葱顺过木簪,巧妙地盘起发髻。外袍随手披肩,整个人顿时显得端庄雅致。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反复确认仪容得体,才松开眉头,短叹一口浊气。
窗外,参星西斜。天快要亮了。
庞大宽鞠躬道:“属下拜见大人。”
云安芝摆着手坐下道:“嗯,庞大人这么早来做甚?” 丝毫没有要庞大宽坐下的意思。
她心里不耐烦,不想庞大宽在此久留。
“庞某自知昨日无礼,今天特意前来向大人赔礼。”庞大宽随即令道,“芒种,小暑,还不快快把箱子打开!”
他身旁的丫鬟迅即打开箱子,翠石鎏金霎那间穷尽满目。
云安芝不悦地合眼,眼不见为净,心道:“这些首饰有够俗气的。”
庞大宽似乎并未察觉异样,龇着大牙道:“大人请看,这些你喜欢吗?”
云安芝不作声,默默看着他作秀。
庞大宽也不冷场,续道:“大人若不喜欢,庞某这就去换别的。”语气中夹杂着谄媚。
云安芝蹙眉不语。她心中暗骂道:“这人有完没完,我都摆出这副姿态了,你还不赶紧带着你的礼物滚远点?”
庞大宽或许是见效果不彰,于是变着花样,油腔滑调道:“大人,这是刚醒?不施粉黛也艳绝全场啊!”
云安芝深呼吸,一鼓作气道:“不喜欢,不用换,不收礼物。”
庞大宽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读懂她的话,厚着脸皮接着道:“哎呀!大人,这送礼哪有收回的道理的?”
云安芝目光锐利如刀,若眼神可以杀人,此时庞大宽定已被千刀万剐。
庞大宽骤然往后几步,嘴巴张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局促地闭上嘴。
云安芝见他终于不作妖,缓缓道:“我倒是有一物想要,但我猜你今天没带来。”
庞大宽不放过一丝机会,巧言令色道:“大人想要什么,庞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会拿给大人!”语速极快,透着急躁之意。
云安芝冷哼一声道:“公文。”
“……”庞大宽错愕一怔。
云安芝饶有兴致,挑眉道:“没有?”
庞大宽抱拳道:“有,但这些小事,庞某能搞得定,不需要大人劳心。”
云安芝抬眸正色道:“怎么,连我也不能查看吗?还是你隐瞒了什么?” 眼底酝酿着暴风疾雨。
“大人,庞某绝无隐瞒之意!”庞大宽陡然露出担忧表情道,“庞某只是觉得,大人这般貌美。若是为了这蒜皮事儿,费神闹心,骤生皱纹,那就不好了!”
云安芝讥笑道:“你这话说得,我还得感谢你替我分担皱纹?”
庞大宽拍了拍胸脯,正气凛然道:“大人莫要这样说,这是庞某应该做的。”
云安芝猛地拍桌,桌上的茶?"哐啷"躍動。
她勃然大怒道:“你若真的能办事儿,我还至于今天在这么?” 语气中带着威压之意。
庞大宽被吓得脚软。他身子直发抖,跪倒在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云安芝眼底蕴着怒火道:“我息怒?好啊。那县民的怒火谁来息?”她指着丫鬟又指向金银珠宝道,“你那点儿俸禄不够你养十二节气,也买不了那十几箱子的东西吧?你哪来的钱?收刮民财?还是收取贿赂?”
庞大宽声音顫慄道:“庞某家父是南野县首富。”
……
云安芝愣住,怀疑地瞥向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微微颔首,表示庞大宽说的句句确凿。
云安芝稍稍收敛怒火,反讽道:“那你可真的是光宗耀祖啊!”
“庞某……不才” 庞大宽突然捶打心口地道,“愧对祖宗啊!” 说完,用鲛绡擦泪。
云安芝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此话正中庞大宽的泪腺,面无表情地观察了半天,发现他硬是憋不出眼泪,便知道眼前人在做秀,含笑道:“下次记得带洋葱。”
庞大宽难堪地并手搓大腿道:“大人,莫要为难庞某了。”
云安芝斩钉截铁道:“公文。”
“大人。”
“公文。”
“大人。”
……
一场拉锯战暗然揭幕,任凭庞大宽软硬兼施,云安芝都不肯退让半步。
她本不是非得要那公文的,但是庞大宽这做贼心虚的行径,让她不住怀疑,那公文上有着天大的秘密。
这公文,她是一定要拿到手上。
云安芝眼神闪过一丝厉色。
“庞某不会给你的。” 拉锯战随着庞大宽的声音静静落幕。
云安芝漫不经心道:“我要公文,你是听不懂么?”语气中透露出绝对的强硬。
庞大宽低垂眼睫,半刻掀开眼皮,眼里多了几分狠色。
他一改往日态度,唾沫星子横飞道:“你一介女流,能作出些什么?若不是攀上二皇子,你他娘的算个屁?!我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贡士,你呢?你考过科举吗?我呸,跟女人聊这些,你能懂个屁?”
话里话外都是女人的蔑视。
云安芝眼睛眯缝,心里道:“还真是个狗脾气。我考的试比你考的试可多了去,我读的书跟你读的数量不相径庭,好吗?”
既然谈不妥,就休怪她用非常手段了。
云安芝轻声呼喊道:“阿远。”
阿远正要移动身躯,那庞大宽便暴戾大笑道:“这次我带了人,你想威胁我?没门!”看来他早有防备。
“哟,小少爷还知道带人,进步了呢?”云安芝冷哼一笑道,“阿远,你说这贿赂官员是不是死罪啊?”
阿远不紧不慢地道:“所监治受羊一口,酒一斛者,罪至大辟,與者以從坐論(官员收一头羊,一壶酒,就可以判处死|刑,赠贿者也要接受同等处罚。)。”
“喔,” 云安芝饶有趣味地道,“你说这十几箱东西,能不能判个诛九族?”
阿远冷瞥道:“能。”
庞大宽冷冷说道:“那你还得看你有没有命可以离开这里?!”眼神蒙起一层阴霾,叫人读不懂他的心思。
“还不快进来!” 庞大宽大声令道。
一声令下,四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步伐沉稳,似乎都不是练家子,有点造诣。
那四个人高大魁梧,满目凶光,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场。
第一个左腿略挫,赤手空拳,双眸微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第二个手拿银光奇形兵刃,貌似花鋤,锋芒毕露,蓄势待发;
第三个手执精钢所制的韧鞭,在空中利索挥舞,发出“啪啪”声,令人心惊肉跳;
最后一个,手持一柄又长又锋利的利剑,白衣飘飘,颇有月下皎洁公子那味,眼底却装不下人,仿佛人皆草木般。
云安芝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四个高手对一个,阿远一定顶不住吧。”
她的手在庞大博看不到之处直发抖,湿热的汗迹布满掌心。
她佯作镇定而颠笑道:“我不用离开这里啊。你不是说,我攀上二皇子了吗?既然如此,他若知道我在你这不见了,或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小至你这官位,大至整个家族……”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去,留足遐想空间。
她心里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其实也不确认威胁能否奏效,但现下只能放手一搏。大不了一死,反正在这里活着,没有亲人也没有自由,她毋寧死。
阿远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悄然绕到她身后,拇指轻贴她的掌背,上下滑动,像是在安抚她那般。
云安芝感受着手上丝丝触感,诧异地看向阿远。两人对望,阿远正剑眉微皱,眼里透着浓浓担忧。
那一刻,她差点崩不住泪,想要嚎啕大哭,宣泄积压已久的压力。
但现在情况紧急,这个举动不合时宜,只能生生憋回去,眼神骤然多了份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