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涂上亮光的橙色眼影,给脸上打了一层暗色粉底,穿上宋松溪给买的亮黄色长裙,小麦色的皮肤在一片亮黄中显得十分性感。
到了派对现场,当真大开眼界。
有男人上身赤裸,□□裹着橙黄色的浴巾;有长发女人将满头长发染成纯橙色;有男人穿着亮黄色的丝袜,外罩一条橙色的床单;有女人将黄色的内衣穿在白色的T恤外;我见到的最怪诞穿着来自一个荷兰男人,他穿一条橙色的连体裤,头戴一朵12寸蛋糕大小的向日葵!
我忍不住跟他合了影。
我在堆满了人的沙发旁等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人站起,空出一个差不多只能塞下半个屁股的空隙,我夹着尾巴坐了进去,大腿外侧的肥肉猛地收紧。
我身旁的几内亚女孩已经有些醉了,正跟一个英国男孩抱在一起,她回头看见了我,冲我灿然一笑,又伸出胳膊来,看架势想要把我也收进她的怀抱,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儿往英国男孩身边推了推。
“不如我跟你换换位子吧?”身后传来一阵漂亮的英文。
我一阵窃喜,心里道:“阿斯,你被搭讪了。”
我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挂着黄棕色长卷发的脑袋,那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听口音应该是个美国人,我说,“谢谢。”
他起身,我抬抬屁股,挪到他的位置上,他这才绕到我的位置上坐下。
他穿了一件橙色的工会装,并没有太复杂的装扮,他并不是个外表俊秀的人,头发不经意间落下时,长度正好盖到他的鼻尖。
“你带了一个气球?”他说。
我看了看拴在手腕上已经有些泄气的气球,灰心地笑了笑,天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带着它穿梭在人海中,我说,“这是我的暗号。”
他笑了笑,“荷兰人主办的派对总是用颜色敷衍了事。”
这时,茗茗出现在派对里,我冲她挥手,叫道:“这里!这里!”她向我走来,身后是形影不离的安德鲁。
她在沙发后站着跟我说话,她的确用了头巾和指甲油,又在脸上涂了橙黄色的腮红,白色的裙子上系了一条橙黄色的宽腰带,看起来很有时尚感,我说:“如果今天晚上选一个派对皇后的话,那一定是你!”
茗茗惊喜地揉了揉我的脸,说:“怎么没见到宋松溪?”
“可能在赶论文。”
“赶什么论文?我们统计学都结课了。”
我一本正经地道:“可能在帮女朋友改论文。”
茗茗吐吐舌头,随后与安德鲁去阳台上聊天了,我则不安分地坐着,时不时望望阳台,时不时望望门口。
“你在几号楼住?”美国男人忽然扭过头问我。
“啊,我住在学校对面,不住学生公寓,你住哪儿?”我问。
他指了指楼上,无奈地说:“我最讨厌参加这一类的无聊的派对,但是如果不参加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忍受派对,还不如换个心态去享受。”
“我叫泰勒。”
“我叫阿斯。”
我正要展开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话题,比如说,你的国家,你的专业,在瑞典的种种不适,你对中国的理解,我对美国的看法,我的美国朋友等等等,却被一声尖锐的“刘毓斯”吸引了注意力。
“刘毓斯!刘毓斯!你给我出来!”
我站起身,带着我的气球出现在人群中,只见带着橙色假发的胜蓝正在张牙舞爪地寻我。
我见状,解开手腕上的气球,递给泰勒,笑着说:“泰勒,这个气球送你。”说着便往他手腕上系。
胜蓝终于看到了我,拨开人群向我走来。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吧?不要打宋松溪的主意!”她的大吼一瞬间被派对的喧嚣吞没。
我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宋松溪为何还没有处理好自己的私人关系,此时我们已经相恋月余。
她走到我跟前,伸手想要拽我,这时,一旁的泰勒站了起来,挡在我身前。
我谢过他的好意,对胜蓝说:“瑞典是个自由恋爱的国家,如果你觉得宋松溪辜负了你,你应当找他质问,而不是跟我battle。”
胜蓝不由分说,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拽起,拉扯到阳台上,她顺手关上了阳台的门,喧闹声瞬间小了。
阳台上有两三个外国人在抽烟,并不关注这边的闹剧。
“我不知道你给松溪中了什么蛊,还是下了什么降头,他如今这么死心塌地地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告诉你刘毓斯,你离他远点,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否则……”
我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烦,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谈话。
“胜蓝,我知道你关心松溪,但是瑞典是法制国家,倘若你再无理的话,我就不得不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了。”
“你!”她气得两眼发白,“你竟然拿人身保护令威胁我!”
我摆摆手,推开阳台门,任凭剧烈的音乐灌进双耳,泰勒还坐在原地,见我过来,他挪了挪腿,露出大半个空位。
“你还好吧?”他凑到我耳边问。
我点点头,问他:“你是什么专业的?”
“我学公共关系,对了,你知道infok网站吗?我是新闻部的。”
infok是学校的一个类似于业余记者社团的时事新闻网站,经常针对当代瑞典出现的为数不多的新鲜事做火热的报道,同时给出年青一代的独到见解。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们的粉丝,”我端起酒杯跟他的碰了碰,“我其实在中国辅修过新闻传播学,还在报社实习过,infok可以参观吗?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近距离学习一下。”
“我们正巧需要一名能够熟练使用中英文的同事,你要不要来?”
我有些犹豫,毕竟每周两次的中文课以及迟迟没有被老师认可的论文,让我实在分身乏术,但我还是问道:“我还要打工,可能一周只能工作一天,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对了,下周我们要去厄勒布鲁采访,你去不去?”
“厄勒布鲁?要采访什么?”我问。
“应该是情杀,一个中国男孩把另一个中国女孩杀死之后自杀了。”泰勒很平静地说。
我的眉头立即突兀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
“估计这会儿大使馆已经介入了;谋杀再加上自杀,这在瑞典国内肯定引起轰动了吧?”
“对呀,瑞典人很久都没有听过谋杀这个词了,加上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都已经有很久没有非自然死过人了,再加上这次死的又是外国人,又是情杀,所以轰动是肯定的。”
“你们定好时间了吗?具体什么出发?我要看一下我的行程表……”我坐起身,在谷歌上搜索厄勒布鲁谋杀案,粗略地浏览着新闻,等了解了大概后,头也不回地对他说:“提前通知我,我排好时间。”
我喝完了一杯,起身去续杯时,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那个身影,宋松溪姗姗来迟,我给他拿了一瓶嘉士伯,一跃到他跟前,双臂缠住他,说:“宋先生辛苦了,险些错过最爱的派对。”
宋松溪接过酒瓶放在一旁,拿出藏在身后的一沓纸,我模糊看到是我的论文,眉眼就垂了下来,“不会是太差了,你改不了吧……”
宋松溪轻叹一口气,“你如果对这个专业不感兴趣的话,不如换个专业吧。”
“我真的对经商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还不如转学到新闻系呢,我跟你说,刚才新交了一个infok的朋友,他说可以推荐我入社。”
宋松溪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泰勒,“你先玩吧,论文的事情晚上再说。”
我噘嘴道:“的确,现在有一个更棘手的事情你要处理。”
“什么事?”
我指了指还在阳台上抽烟的胜蓝,说:“胜蓝刚才又找我了。”
宋松溪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拎了半瓶酒随他下楼。
寂静的森林中,偶有鸟鸣。瑞典正式进入昼长夜少,晚上九点的天空依然很亮。
宋松溪走在前,我在他身后默默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嬉戏着。突然,他停下来,我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们靠着一旁的山毛榉树坐下,我捡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尖嗅着。宋松溪则时不时动手驱赶着虫子。
在宁静的春夜,我们月下相望,缱绻旖旎。
许久,宋松溪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抓起我的手,说:“阿斯,你相信我吗?”
“你是说哪个方面?”
“就是男女之间的信任。”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似乎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时机,我斟酌字句,“宋松溪,我可能还不太懂男女之情,好像我跟你,从来没有好好地约会过。”
他眼神忽然一亮,很快又黯下去了。
“我们好像在一起了,但其实好像跟朋友也没什么区别,”我摆弄着一旁的黄色毛茛花,“胜蓝还有很多人冲过来警告我,说你不可能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呀,这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话音未落,我整个人就被他抢着抱在了怀里,可怜的毛茛花被连根拔起,还留了些黄色花蕊在指缝里。
“阿斯,我的故事很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被他抱得浑身软塌塌的,声细如蚊,“说来听听。”
“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她得了败血症,还没来得参加香港的高考就去世了,”他声音平缓而镇定,“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奶奶病危,我本来要去英国上学,后来拿学费给奶奶治病了,瑞典的大学不收学费,所以我就转学来了卡尔斯塔德……”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似乎他的形象拔地而起,变得高大而光辉。
“她是你的初恋吗?”我好奇。
宋松溪轻轻地摇摇头,“也许我对她有好感,也许是少年的懵懂……我安排好她奶奶的后事以后就来到了瑞典,我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我一边在哥德堡拼命打工赚钱,一边在学校跟很多女孩子约会,试图在她们身上找到她的影子……”
我蹙眉不语。
“也许你觉得我只是为自己过去的不堪在找借口……”
我摇头,打断他,好奇地问:“你很缺钱吗?”
“什么?”宋松溪愣住了。
“我听说捕鱼时薪很高,瑞典也不需要学费,你三天两头往哥德堡跑,是很缺钱吗?”
他摇头,仿佛松了口气,“今年年初我已经把欠的债全部还清了,也给她和奶奶换了墓碑,以后可能就轻松一点了。”
我一怔,没想到他竟是这般长情,又问:“那……那你找到了吗?”
“什么?”
“你在那些女孩子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了吗?我听说你跟很多女孩子约会过。”
宋松溪打量着我,也许在暗自判断这个问题是真是假,他搓了搓我的手背,似乎有些局促,道:“其实,胜蓝跟她有几分想象,所以我才像对待妹妹一样地对待胜蓝,但是那不是爱情……”
我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胜蓝的执念在此。
“经过了一段疯狂的时间,我才渐渐意识到,我想找的,其实是跟她在一起的过去的自己。”他继续道,声音渐小。
“那我跟她像吗?”我问。
他又是愣住了,大约以为我会醋意大发,哭得梨花带雨,“唔,倒也没有……但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的宋松溪,只要在你身边,我觉得我们俩仿佛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结界……”
虽然觉得这往事交待得有些轻描淡写、过于简化,但是秉持着过去已经过去,也造就了今天的他的原则,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草屑,向他伸出手去,“那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刘毓斯。”
他情绪有些失控,颤抖着握住我的手,然后伸开双臂,轻轻将我搂紧,“谢谢你,阿斯,我想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