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

    漫长的冬天终于迈着小碎步渐行渐远,白日渐渐被拉长,太阳越来越慷慨地挥洒着阳光,而那旭日一样温暖的笑容也渐渐回到了路人的脸上。

    春天里,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看着森林和远山,一丝一丝地脱去白色,再从深绿漂成嫩绿,再从嫩芽中纷纷扬扬地释放着新生命的呐喊,我忽然十分想回到森林深处的小木屋,守着那一湖春色,并且静心等待误闯入其中的小鹿。

    对于我自己,还有另一个愿望是,我希望不日后,能像万物一般,迎来一个笑起来眼睛里会带着笑的崭新的我。

    天气暖和起来后,茗茗跟安德鲁学会了垂钓,所以每周总有一两天,我与茗茗花半个小时散步去湖边,她总是背着一个灰黄色的大帆布包,布包里装着收缩鱼竿,自制的玉米面团——鱼饵,一把小凳子和一些食物,我们常在灿烂的阳光下野炊,我也背了包,拿上一块红格子一米见方的防水野餐布,一本小说,或者一个笔记本电脑、充满电,一个音乐播放器。

    下午悠长又宁静,偶尔有瑞典人牵着狗沿着湖边散步,狗安静地踱在主人身边,像猫一样。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我跟茗茗收拾好东西,她扬言要钓十来条金枪鱼,我便趁机说,如果钓得上来,那么晚饭我来做,“金枪鱼寿司怎么样?大酱汤,配上米饭。”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阿Ken,他正骑一辆半新不旧的黑色赛车从桥上呼啸而过,或许是眼角余光瞥见了我们,他错过我们五米后掉过头回来,茗茗冲他打着招呼,“阿Ken你回来了?”

    阿Ken刚刚结束了一个星期的巴塞罗那的旅途,整个人晒得像黑炭一般,他穿着一件纯白色t恤,七分袖遮到胳膊肘下边,衣服与皮肤的分界处,尤其黑白分明。

    “恩,昨天晚上到的瑞典。”他咧嘴一笑,我看着竟有些心酸,如今的阿Ken,一咧嘴,一口白牙竟灼得我眼睛疼。

    我慌忙看向桥下郁郁葱葱的树木,那是一小片罕有人烟的森林,高大的松木间隐隐约约现出一条小道来,蜿蜒通向森林深处,我猜那里会有野兔和刺猬,如果幸运的话,还能看见麋鹿和慕斯。

    等我回过神来时,茗茗和阿Ken已经交谈了一会儿,我听见阿Ken说道:“好啊,正好我还没钓过。”

    “你跟我们一起去?”我问,他正好看着我,笑说,“怎么,还怕打搅了?”

    “怎么会?一起来吧,巴萨好玩吗?”我问阿Ken。

    “高迪非常nb,大师风范。”

    阿Ken推着车与茗茗并肩而行,第二学期的下半学期,茗茗选了统计学,跟阿Ken和宋松溪成了同学,所以,他俩也算熟稔。我则拿着包在茗茗身侧缓缓地走,一边垂耳听他俩交谈。

    茗茗说:“我最喜欢巴萨的米拉公寓,还有那个叫什么什么公园,特别奇特的一个公园。”

    “盖尔公园,”阿Ken接道,“我有米拉公寓的内部照片,说实话,内部像个洞穴似的,比他的外表还要荒诞、还要欠缺规则。”

    茗茗说:“听说巴萨的海边是个不错的景象嘛。”

    “对,”阿Ken奸笑道:“海景不错,躺满□□美女的沙滩。”

    茗茗跟我交换了下眼神,笑起来。

    我们走了约莫一公里,绕过了两三个垂钓点,但是阿Ken试了试水,都不满意,我们只好继续走。再走了两三百米,终于,在一个深入湖中十米左右的石堆旁停下,阿Ken扎好自行车也来帮忙,而我负责找到一个平坦处,铺平野餐布。

    茗茗选了一块石头,在石头旁支上了鱼竿,又掏出鱼饵黏在鱼钩上。

    阿Ken在另一个大石上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上的绿色鱼鳔。而我,开始醉心于手中的小说。

    四点的太阳并不晒,刚刚好。我看了一会儿,便趴在茗茗的包上昏昏欲睡。茗茗回身看见我时,轻声道:“我包里还有一块小毯子,你拿出来盖上吧。”

    我找到毯子,搭在小腹上,再度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时,身边多了两个高大的瑞典人,约莫五分钟后,忽然水面一阵异动,我听见阿Ken轻叫一声,问茗茗,“是不是上钩了?”

    只见茗茗不慌不忙地拉着鱼绳,道:“应该是。”

    果然,一会儿后传来好消息,阿Ken兴奋地冲其中一个瑞典男孩道:“快来看,马丁!是条大鱼!”

    那个叫马丁的瑞典人跟他的同伴迈开步子两下三下就走到阿Ken跟前,俯身凑到水桶里去看,我听见他用英语对茗茗道:“cool!”

    我佯装睡着,心里却在盘算这些鱼要如何做出来,又想了三四种做法,一部分做成寿司,一部分做成中国名菜水煮鱼,另一部分清蒸,剩下的全用来煲汤。

    傍晚,湖边已经浮起一丝丝凉意,湖风吹来亦要裹紧薄薄的衣衫了。然而,所有人,除了我,依旧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收网的意思。

    正在这时,我感觉头顶生风,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向上看了看,只见又围上来两个人,仔细才辨认出,其中一个是华人社团的主席王玥,另一个则是他的德国女朋友,叫easy。他们的赛车停在沙堆旁,彼此依靠,在夕阳下更生一番韵味。

    “好家伙,钓了这么多!”王玥有名的粗大嗓亮出来,我听见了他厚重的手掌拍在同样厚重的茗茗的背上而发出的犹如闷雷一样的声响,“你小子还不赖呀!今天晚上搞个派对吧,咱们烤鱼吃!”

    我支起耳朵,却没听到茗茗的答话。

    接下来,王玥的嗓子继续火一样地吐着,道:“放生?你还同情起鱼来了?跟你说,瑞典的鱼都比咱们活得好……”

    “这些小鱼还是可以吃的嘛,你给他们放回水里,他们还是会死的,你就别假同情了,你的那么粗的鱼钩把他们嘴都穿烂了,放回去早晚也是死,不如吃了吧!”

    我听来听去,听到最后,结果是王玥并没有说服茗茗,她执意要把小鱼放回湖中。

    王玥已走到我身侧,俯身在野餐布上坐下来,又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easy,自然,easy也跟着坐下来。而我,似被他俩轻微动作吵醒一番,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才冲他俩打着招呼,又问王玥说:“你们去干吗了?”

    “骑车,从市区骑回学校。”王玥温柔地看了一眼easy,笑着答道。

    我赔笑了几声,却也没了声音,专心看茗茗垂钓。

    我从野餐布上起身,揉了揉已经僵掉的脖颈,拍松已经麻木的右臂上的肱二头肌,走向茗茗和阿Ken。我悄悄踱到茗茗身后,往塑胶桶里探了探头,只见五六只小鱼正围绕着两只大鱼盘旋,他们玩地正开心。

    最后盘点的时候,茗茗扔掉了七八条小鱼,最终,剩下五条肥硕的湖鱼,各个都超过半斤,方才掉的那条最大的,看起来有一斤半。

    茗茗把我叫到一旁,两人商量要怎么分鱼。

    分好鱼后,我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湖边是棕黄色的芦苇荡,由于夏冬更迭太突兀,于是这些芦苇尚未来得及变成绿色,便也顺便留下一个荒凉的春景,仿佛一幅叫做《春逝》的油画。

    我俩沿湖走着,有好几次,我跳到湖边去摘芦苇叶,茗茗倒是满面担忧,扔下真空袋,卷好袖口,随时准备跳下水救我。

    我摘了两三片叶子,在手中把玩着,说:“端午节快到了,这里又没有粽叶,说不定能用芦苇叶子包粽子呢。”

    茗茗惊喜道:“你还会做粽子!”

    “如果这个叶子能包,我就顺便赏你一个;如果不能就只好算了。”

    走过了铁轨后,走上一段桥,茗茗忽然问我道:“你知道阿Ken的事情吗?”

    “什么?”我警惕地问。

    “他跟马丁的关系。”茗茗随口道。

    “那个瑞典人?”我问。

    “是,你知道他俩的关系吗?”茗茗说。

    “能有什么关系,我看他俩也并不太亲密呀。”我说。

    她拿肩膀撞了撞我,说:“因为有人在嘛。”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阿Ken是跟马丁一起去的巴塞罗那。”茗茗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扔了手中的芦苇叶,叫道:“马丁不会是阿Ken的恋人吧?”

    茗茗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天哪。”我口中喃喃自语,却没事儿似的继续跟着茗茗回家。

    一到家,茗茗便下楼洗澡去了,将一袋鱼丢给我,我如常一样先把鱼放到水池中,接着给宋松溪打电话,叫他来杀鱼。

    宋松溪刚下课就赶过来当苦力,他倒也当得自在。只见他戴上塑胶手套开始杀鱼,用的是从国内托运过来的砍刀,砰地一声,一刀将鱼头剁掉,鱼尾还在鲜活地摇摆着。他一手握住血淋淋的鱼身子,一边回头笑着对我说:“看嘛,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素食主义!”

    我看得直摇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挣扎的鱼尾,一直等到它精疲力竭,终于死去。

    他又在刺刺地刮着鱼鳞,右手非常熟练地用着刮刀,霍霍地在鱼身上来回周转,只见一层层带着血腥味的银色鱼鳞应声跌在他的大红色塑胶手套上,堆积成一小堆;最后,他终于停了手,我向那只死鱼看去,它活像一块被新手推过的草坪,脊背上,腹上,坑坑洼洼,伤痕累累,我犹如看到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历经折磨,终于死去。

    “好了!”他头冒汗星地拖掉塑胶手套,扔到水池里,将两个鱼头洗净放在盘子里,撒盐腌上。

    凑近闻并不能闻到惨烈的腥味,鱼身上充斥着自然的气息,我甚至闻到了海草和泥巴的气息。我走过去,将鱼放到砧板上,右手持刀,左手按住鱼身,一层一层地削,鱼刺很完整,几乎毫不费力就将面前的盘子堆满。

    我很快做好了两盘寿司,而这时,茗茗已经将我们小小的餐厅装点的有滋有味,餐桌中间的蜡烛已经点上,灯也关了。安德鲁也到了。

    我将寿司端到餐桌上,又拿来辣椒酱,最后才在宋松溪对面坐下。

    安德鲁夹一块寿司入口,“唔!真鲜!”

    宋松溪不满道:“这位是彻底来蹭吃蹭喝的吧。”

    安德鲁也不满道:“茗茗抓鱼的本事是我教的,师傅吃徒弟钓的鱼,天经地义。”

    我感慨道:“安德鲁会的成语越来越多了,松溪的港普眼看着就要被超越咯。”

    宋松溪伸手捏了把我的脸。

    “你房东和陈思呢?要不要给他们留一点?”茗茗问。

    我摇头,“陈思搬去跟女朋友同居了,还剩下点东西,这周末搬完……我房东去意大利了。”

    “陈思交女朋友了?!”茗茗惊呼,“我这个八卦之神竟然不知道!不合理啊!哪的人?”

    “好像是他老乡,江西南昌的。”我夹了块鱼片放入口中。

    “哦,跟我同届的那个交换生吧?”茗茗啧啧道,“陈老师可以啊,把到刚来的小姑娘了,有点手段。”

    “我们这届学生都挺想留下来了,国内现在润学特别发达,我们这届一共七个人,上交过来的两个女孩都找了瑞典人,北大来的找了德国人,加上找了陈思的这个,剩下我一个女生还是单身狗了。”

    我抬眸看了眼安德鲁,茗茗的言外之意已经如此明显,不知他是否听懂。

    安德鲁果然没听懂,道:“明晚学生公寓三号楼有聚会,你们要不要去?”

    “关于什么的?”

    “荷兰人橙色派对。”

    “去呗。”茗茗说,“我有一个橙色头巾,还有一瓶橙黄色的指甲油,你们要怎么打扮?”

    “我有个接近橙色的苗族的裙子。”我说。

    “不要告诉我那是前两天你穿去酒吧的裙子吧?”茗茗说。

    我无辜地点点头,说:“我只有那一条像样的。”

    “宋松溪,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茗茗敲打他。

    他笑了笑,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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