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当山桃香·浮云
子今离开的时候,唇上一抹暗红,就像枯萎的玫瑰。就好像我们的爱情也如枯玫瑰一般凋谢了。
这几年,我已经逐渐不再想到她。只是偶尔在梦里,当时那片月光下的树林,还隐约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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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走进Orange先生的办公室时,才明白他叫我来的意思。
“Touyama,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一直很认可你的才能。你身上具有一般亚洲人没有的优点,这正是我青睐你的原因。”
我愣了一下,再恢复大气的职业笑容,说:“请给我时间考虑一下,Mr.Orange。非常感谢您的认可。”
我退出办公室,思索着Orange先生方才一番话的含义。
Orange先生希望我随他一同调动到中国的分公司。他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身为日裔的我,对中国也应有较多的了解。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去过中国。祖父家里,倒是有好多张曾祖父在上海法租界的留影。在美国时,有个人和我讲了很多有关中国的事。对中国的了解就只是这些。
第二天我给了Orange先生回复。
半个月后,我就登上了飞往中国的班机。
启程是在夏日的一个傍晚。透过小小的窗子,我看见一轮巨大的夕阳徐徐降下,激荡起漫至天际的夕晖,有些像印象派画家的肆意涂抹。而飘浮的云彩萦绕在夕阳边。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我微怔。彼时心里默念的诗句,竟是那个人教给我的。
但是我遇不到她的。我要去的城市,离她的家乡太远了。
夜幕垂下,机舱里的空气变得昏昏欲睡。我靠着椅背,一歪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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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阮子今·GONE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撞到一只裸露的手臂,才想起来自己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我打了个哈欠,感觉脑袋还是迷糊的。昨晚又放纵过头了。
很多个早上我都这样后悔。然而一旦入夜,自控力就和阳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从地板上一片狼藉中找出了自己的内衣。床上的人还昏睡着。
我又打了一个哈欠。
困。
我蹒跚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未接来电的数字看待我头皮发麻。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距离家里为我安排的相亲,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爸带着人杀到我家。
于是我推醒了床上的女人,解释了原委就催她走了。
我匆忙收拾了卧室,随便冲了个澡,三分钟吹完头发,五分钟画完全妆,顺便洒了点儿香水。
等我找到相亲对象所在的卡座时,他已经等了一小时二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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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介绍说,这个人叫吴昊,是位青年才俊,从耶鲁留学回来后着手创业,现已是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作为创始人,吴昊始终牢牢把持着公司大权,不可小觑。
面对我过分的迟到,吴昊脸上不见一丝愠色。
“你来的正好,”他温和一笑,推来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
服务生带着菜单走了。吴昊这时说:“阮子今小姐,对吧?”
“其实我们以前见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摇头。
“在北大的时候。我那时见到你,是我们两个院的辩论赛上。我是三辩。那个时候我戴一副黑框眼镜,留寸头,和现在样子不太一样了。”
我依然对眼前的男人没有丝毫记忆。
他接着说:“阮小姐倒是变化不大。以前就是个气度非凡的美人。记得那时你是二辩,舌战群儒的英姿给在场的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本科毕业,在毕业典礼上我也看见了你。听人说,阮小姐本科毕业后去的是斯坦福大学。”
吴昊的话让我回想起了大学时的青葱岁月。在北大读书时,我还没有染上诸多陋习。那时的我应该精神焕发,步履轻快。我和北大的同学,每天谈论的是国际形势,世界风云,人类命运,话题经天纬地,贯通古今。那是一段象牙塔里的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Gone are the golden days when we were innocent, brillant and blissful.」
我们追忆起往事。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加深,然而这笑容又有几分惨淡。
闲话叙罢,我和吴昊告别。我说自己开车来的,他便没再执意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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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当山桃香·江海
熬过了生物节律紊乱的最初几天,我总算在中国安定下来了。
Orange先生托他当地的朋友带我城里各处转转。
我说想去看海。 Orange先生的朋友Stacey Wang笑着回应,你是日本人,还愁没海看?
我认为她的逻辑不对。日本的确四面环海,然而这并不说明别处的海就没价值看。
Stacey说,这里不是滨海城市。她说,就带我去看珠江好了。
Stacey口中的珠江十分繁华,在夜里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带子。江滩游人如织,然而并不拥挤。珠江和海实在太不一样。
我们路过一处卖气球的小摊。小贩的小车上拴着一大束氢气球,气球一应做成卡通形象,真的很可爱。
“Momoka,你是想买气球?”
Stacey的话突然使我意识到,我已经对这些气球盯了好久了。
没等我回答,她便向老板问了价钱。不久我的手指就缠上了一个狐狸气球。
“这个送给你吧。欢迎来到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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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姑娘是不是很容易喜欢‘Kawaii’的东西啊?”
我低下头半真半演地一笑。
我抬起眼看她。“不知道。反正桃香喜欢。”
手中的狐狸气球高高悬浮在空中,气球上方是碧蓝无垠的天空。我仰头看着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嘴巴弯成一道弧线。
“綺麗。”
我悄悄自语道。
子今探来一张脸,横在我面前,“你说什么?”
“Beau…Pretty.”
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瞳中的倒影,和阳光下闪闪的睫毛。脸颊微微发烫。
子今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次不是装的,我羞赧地低下头。“会乱的。”我小声作无用的抗议。理顺了一头长发,我悄悄移动目光,看见子今,微扬着下巴,平视前方。她说:“前面是加利福尼亚州最大的摩天轮,我带你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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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阮子今·缱绻
半个月后,吴昊约我第二次见面,地点在外滩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我疑心吴昊认为西餐厅比较浪漫,或者认为女人比较青睐西餐厅。但是我讨厌吃西餐。在美国的头一年,我因此过得十分艰难。后来……
后来?我的日本女朋友给我做日本菜。然后我跪在马桶边把七荤八素都吐出来了。她就苦学了中国菜。味道不太像,但是很好吃。
饭后,吴昊邀请我去外滩散步。
我们行走在灯光映亮的夜色里。远处近处的游人有万般面目:都市白领、青年大学生、牵着孩子的妈妈、笑容可掬的本地老人、五湖四海的游客、金发碧眼的老外……
“我是第三次来外滩。子今小姐是本地人,应该来了很多次吧?”吴昊说。
“不,”我说,“我之前只来过两次。”
吴昊看着我笑:“这样说来,我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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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被喊去我爸家吃饭。
寒暄了几句,我爸便直截了当地问:“你看吴昊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他刀刻般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笑意。“觉得不错就再发展发展。
“你年纪不小了,早点成家好让你妈妈在那边不要牵挂着。”
“是。”
我懒懒地应着。
饭吃了一半,爸又开始头痛了。他扶着额头,表情很不好看。我放下筷子。他挥手让我接着吃饭,要我别管他。
陈妈来扶他上了楼。
我看到爸由人扶着一寸寸攀上楼梯,突然发现他的背影是多么苍老。
晚上我去了上官玲珑家。
她是个瑜珈老师,性格不烦人,而且活儿很好,所以我和她保持了很久关系。
上官玲珑家的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正好看见她坐在玄关处玩手机。我背手扣好门,走过去亲吻她。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我搂着她的肩膀,手指贴着她的皮肤伸进她的吊带衫下面。
我的指腹贴着她的脊柱游走,抚摸着她脊背上骨骼的突起。
我捏住她衣衫的下摆——
上官玲珑推开了我。她拿回手机,一边划动屏幕一边说:“先陪我玩两盘。”
我掐了一下她的屁股。“办完事陪你玩。”
她扭开身子。“完事后谁还有那个精力。”
我手机上马上收到了她的组队邀请。我看着她的浅粉色的吊带衫下若隐若现的身形,咽了口唾沫。
她拉着我去了沙发。我们并肩靠在沙发上,玩毫无情趣的手机游戏。
坐着坐着,她便歪了身子,靠在我的肩上。她的身体只隔一层极薄的面料,贴着我裸露的手臂,带着温热的体温。
我心漾神驰,早没有心思打游戏了。草草结束一局,我扔掉手机,把她按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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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我的情人已经睡着了。我坐在飘窗上,斜倚着窗玻璃抽烟。
夏夜的骤风穿过纱窗灌进来。月光映亮了我身下的白瓷砖。我瞥一眼床,被子隆起来,是一个人的形状。
我转回头,继续望着窗外。
当这片住宅区入眠时,还有一个人睡不着觉。四下一望,终无可觅,又觉得很无聊。
空虚使人产生不良嗜好。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不抽烟,但是喝酒、抽达嘛。那段日子真是活得像一滩烂泥。
幸运的是,那时我的女友说什么也要帮我戒掉。于是我就戒掉了。
她叫桃香,时至如今我还时常想起她。然而她留给我的印象终究是很朦胧了,以至几不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