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开元三年,也是先皇后崔氏逝世三年后,靖武帝立后宫中颇有贤名的宠妃淑妃江氏为皇后,江氏自此母仪天下。
连带着继后出身的宣平侯府江家也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中的显赫之家。
真要说起来,簪缨世胄的宣平侯府也算是门第高贵了,自从大靖开国以来就享受着世袭罔替的爵位,江家先祖江南瑜更是大靖立国的元勋功臣,跟随太祖爷打江山,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才为子孙后代挣下了这个异常尊贵的爵位。
江家满门忠烈,现任宣平侯江淮之的爷爷、伯父,还有他的父亲,都接连战死沙场,只留下几位女眷守着偌大家业,江淮之是江家仅剩的男丁了。
说回现在,宣平侯府正呈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江淮之更是凭借其皇后姑母的举荐,以及圣上的青睐,掌握圣上直属的靖安军兵权,兼任当朝奉国大将军,位高权重,一时权倾朝野,连皇子都不遑多让,除了当今圣上唯一嫡子,先皇后清河崔氏所出的睿王爷卫璟宸外,其他皇子无一不是对他礼让三分,敬重有加。
而且江淮之更是娶了靖国世家大族陈留谢家的嫡长女谢瑶嬛,这让宣平侯府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因为谢瑶嬛的祖父谢柏霖是当朝正一品太傅,兼任太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就连最受皇帝宠爱的睿王卫璟宸幼年时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跟着他读过几年书,而且,那时先帝还在,作为太傅,谢柏霖深受先帝信赖,可谓是荣宠不断。
即使后来,这对情谊堪比唐太宗和魏征的君臣双双离世,当今圣上对于谢家的恩宠礼遇依旧深厚,谢柏霖三个儿子也担任着朝廷重臣,谢瑶嬛的父亲谢茂嘉担任内阁次辅,二叔谢茂源就任户部尚书,三叔谢茂华任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也使谢家不但不曾没落,还成了靖国顶级的豪门世家之一,不是寻常世家能够高攀的起的。
而江、谢二家世代交好,谢家与宣平侯府也是门当户对,谢瑶嬛未出生便同江淮之定下婚约,这桩亲事的议定,江、谢两家总体都还算十分满意。
半年前,谢瑶嬛与江淮之依照婚约完婚,大婚当日,十里红妆,满京皆庆,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都去观望这场十年难见的大婚,这阵仗不知让京都多少闺秀羡慕不已。
但真的值得艳羡吗?
这场盛大的婚礼背后,其中的辛酸委屈怕是也就只有当事人谢瑶嬛能够知道了。
......
宣平侯府府邸门口惟妙惟肖的石狮子挂着大红绸缎,威风凛凛的伫立在侯府门前,显示出侯府主人的显赫气势。
侯府中,侯夫人谢瑶嬛的蒹葭院内,正在爆发着一场激烈的争吵。
一眉目疏离,鼻梁高挺,有着刀削般硬朗而英俊的俊美相貌,黑眸凛冽的男子,冷峻的仿如一柄未入鞘的利剑,带着几分沙场厮杀出来的凌厉之气,不客气地与面前的谢瑶嬛对峙着。
这名男子犀利而冷冽地说道:“你既为侯府主母,自然是要大度才对!”
“怎能如此不识大体!本侯不过是娶个平妻罢了,也值得你如此拈酸吃醋,斤斤计较,真是小家子气!”
“放心好了,惜惜不会动摇到你正妻的地位,也不会影响到你什么的,她天真善良,聪慧果敢,是不会同你计较争宠的,她和你这样的养在内宅里的娇贵女子不一样,最是不屑后宅里的纠纷算计。”
宣平侯江淮之双唇紧绷成线,倍显坚持和执拗,因妻子的拒不配合,心里升腾出一股怒火,俊朗倜傥的面上带了些愠怒神色,咄咄逼人的说道。
还没等面前被他逼的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谢瑶嬛开口说话,就继续冷冷地开口说道:“我也不打算瞒你了,北疆战场上,路塌封山的那半年,惜惜便早已经是我的人了,况且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无论你同不同意,她都会进侯府为平妻。”
虽是寂寥深秋,可屋内热气熏蒸,正如春天一般温暖,应是不会让人感到寒冷才对。
可眼前丈夫冷漠绝情的话语,却让谢瑶嬛一下子觉得通体生寒,感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顿时让人如坠冰窟。
面前穿着月白色直裰锦袍,外面罩着一层的银色盔甲的江淮之,平静中透露着强硬,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见,仿佛娶平妻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越发衬得她在无理取闹似的,在这一瞬间,让谢瑶嬛觉得他十分陌生。
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当初那个温文尔雅,求娶她时还会脸色发红的少年,当真存在过吗?
半年前,她依照婚约嫁入宣平侯府,一来是因为,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她同江淮之相识十三载,自幼定下婚约。
自从她五岁起会读书写字,学习刺绣女工的时候,便日日被谢家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嬤嬤耳提面命的教导妇言妇德,只为日后成为江家妇做准备。
二来是江淮之鲜衣怒马,志向远大,还未及弱冠便远赴边关,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是她自小就倾慕的少年将军。
而且,江淮之之前虽是少年封侯,身份贵重,却严于律己,从不耽于女色,后院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人人都说他是良配,值得托付一生,那时候京都内想要嫁给他的名门贵女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与他定亲的谢瑶嬛更是人人都夸她命好,掉在了福窝里,与江淮之青梅竹马,金玉良缘,不用吃一点苦头就能嫁给他们想嫁都嫁不到的良人。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嫁对了人,半年前,新婚当晚,不巧江淮之接到了宫里来的急召,派他出征去北疆战场,做睿王率领的军队抗击西秦的援军,可当时哪怕他只来得及掀开她的红盖头,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许诺此生绝不负她。
所以哪怕他们新婚没有圆房,他便奉旨上了战场。
她也愿意替他侍奉祖母,母亲,操持这一大家子的繁琐事务,即使侯府的家不好当,账面上一大片亏空,她也想着都是一家人,从未计较过,还拿自己的嫁妆补贴亏空。
哪曾想,江淮之再回来时,竟带回来了一个宋惜惜。
这才半年!
仅仅不过半年而已,他就变心了!
许是江淮之穿的那副银色盔甲被直射进屋内的阳光照射着,反射出来的白光太过刺眼,刺得谢瑶嬛双眼发疼,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不死心地开囗问道:“所以,你要纳宋惜惜进府,是为了报恩吗?”
闻言,江淮之想到一袭张扬红裙,明媚动人的女子,心底柔情缱绻。
之前不懂情爱时,他以为只有像谢瑶嬛这种温婉端庄的女子才适合做他的夫人。
直到遇到宋惜惜,他才明白何为真爱,她清纯可爱,纯洁无瑕,还有着过人的胆量谋算,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此次作战不会这么顺利,作为援军,配合睿王仅仅用了半年就啃下了北疆战场这块硬骨头。
得到陛下龙心大悦的奖赏,为他加官进爵,从奉国将军晋升到辅国将军。
她也不像谢瑶嬛这种自诩名门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整日里只知道把规矩体统挂在嘴边,言行举止刻板无趣,让人毫无兴致与之亲近。
想到这里,江淮之眉梢间带了笑意,唇角温柔的勾起,“自然不只是为了报恩,此生能够遇到她,我才方知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做白首不离。”
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傲肃静,郑重其事道:“惜惜乃是睿王麾下将军之女,就那么无名无分地跟了我,实在是委屈了她,所以我才要许她平妻之位。”
听了他的话,谢瑶嬛在丫鬟琼芳的搀扶下,木然的站在那里,没有怒吼质问,也没有痛哭流涕,只是静静的站着,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以往两只清凌凌的美眸现在空洞无神,透着一股子麻木之感。
她绝望地开口说道:“所以,你是不管不顾执意要纳宋惜惜为妾了?”
“无论我如何阻止都不管用了。”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江淮之蹙起眉头,强压怒火,声音冷淡地说道:“什么妾不妾的,她是平妻,将来会与你平起平坐,无分大小,我与她在战场上互生情谊,情投意合,而且,我们是以军功求来的赐婚,这门亲事是我自己浴血奋战拼杀来的,我其实并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我之前委屈了她,所以我才打算以平妻之礼迎娶她进门,将来她就住在东府明月居,执掌东府中馈,不会动你的西府中馈。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由她亲自教养,不必过来麻烦你。”
“侯爷应该知道,平妻是听着好听,但实则是妾。”谢瑶嬛讥讽地说道,像是要为自己向面前这个负心的男人出口恶气一般。
听了这句话,江淮之气的脸色发青,他怒目圆睁地厉声呵斥谢瑶嬛道:“够了,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与惜惜情投意合,绝不可能被你拆散,所以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同不同意,她都会进侯府,做我的平妻!”他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女人,气的他涨红了脸,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暴起。
面对他的斥责,谢瑶嬛丝毫不客气,嘴角压不住的嘲弄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与讥嘲说道,“情投意合?大婚当晚,你出征前与我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吗?你与宋惜惜是情投意合,那我算什么?”
半年前大婚,他对她许诺:“我江淮之此生只爱谢瑶嬛一人,永不纳妾!“
显然他也记得,想到这些,江淮之一时语塞,难堪中夹杂着愤怒,面带愠色地别过了脸,找借口回避地说道:“那些话你便忘了吧,娶你时,我尚且不懂情爱,只觉得你适合当我的夫人,直到我遇到了惜惜,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我爱极了她,望瑶嬛成全。”
被谢瑶嬛指责他的言而无信,让江淮之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屈辱感油然而生,但毕竟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江淮之自知理亏,不由得卸了嚣张气焰,装作谦和的,希望谢瑶嬛能够大度地成全他和宋惜惜的样子,将谢瑶嬛放在了一个棒打鸳鸯恶人的位置。
谢瑶嬛喉咙里似乎含了一只苍蝇,十分恶心,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那祖母和母亲可都同意?”
“她们自然同意,这是陛下赐婚,而且惜惜率真爽朗,和善讨喜,她方才已经去拜见过祖母和母亲了。”
她们同意?呵呵,那可真是讽刺得很,她这将近半年的付出,算是真心喂了狗了,拿自己的真心给了这些狼心狗肺的人。
谢瑶嬛眉目挑起,眸光里充满了讥讽,冷眼看着她名义上的夫君,勾勒出一份冷漠与不屑地问道:“她还在府中?”
江淮之说起宋惜惜,声音总是很温柔的,先前宛如剑锋一般锋利的眉宇也微微上扬,“她正与祖母,母亲她们说话呢,她哄得祖母很开心,连病情都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