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胜男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次回到这个老家的一天。

    当年她拖着行李箱毅然决然离开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一样,当时她还发誓自己死在外面都不会回来,结果不到一年,她就违背了这个誓言。

    因为当初逼她一气之下发下这个毒誓的人——她的父亲江滨去世了。

    偌大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原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卖了。

    江胜男冷着脸望着前来奔丧的那些亲戚邻居,每一个人在来到这里时都是哭着的,跪在遗像前哭几嗓子,又被她姐姐江鱼鱼扶起来,抹把眼泪,便迅速和身边人投入了闲聊中。

    这也是江胜男从小到大最讨厌参加葬礼的原因,这些表演成分过重的眼泪有什么意义,难道死者很在意这几滴虚假的眼泪吗?

    江胜男想着,将来自己死了,绝对不要这样热闹到胡闹的葬礼,她只希望到时候航天事业发展得足够好,最好发展到为民所用,把她的骨灰撒到太空中去。

    来客减少时,江鱼鱼擦了擦眼泪,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最近怎么样?”

    江胜男一瞬间感觉自己父亲虽死犹生,江鱼鱼这个问法就和江宾最喜欢问的话一模一样。

    无论是谁,只要有段时间不见,再重逢,他就会一脸凝重地问:“最近咋样啊?”

    这个问题若是问的江胜男,如果江胜男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失败挫折,他就装聋作哑,仿佛只要他假装听不见,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一样;如果江胜男说自己取得了什么成就,他就会装作沉稳持重的样子说,还需继续努力。

    这个问题若是问的外人的孩子,如果人家说自己混得不好,他就表面安慰内心窃喜;如果人家说自己混的不错,他就会偷偷拿江胜男与之比较,回家再拿话‘刺’江胜男一顿。

    他虽然去世了,这个深刻的问题倒是后继有人了。

    江胜男不漏痕迹地翻个白眼:“就那样。”

    能怎么样,不就那样。

    没有好到功成名就,也没有差到流浪街头,她像大多数人一样,过着最普通平凡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是她辞职了,这段时间自由了许多。

    江鱼鱼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广泛了,有些尴尬地笑一下,“最近去哪里玩了啊?”

    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辞职了,而且辞职的目的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做自己”,然后她就拿着仅有的那点积蓄去四处流浪了。

    江胜男终于来了些兴趣,扭头看她一眼,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还带了几分俏皮,“去了海边,差点被淹死。”

    江鱼鱼知道她从小就没轻没重,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变,“瞎说什么呢?呸呸呸,一点不知道忌讳。”

    其实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倒也没有特别好,江鱼鱼如此在意她的原因也是因为父亲刚刚离世,以后也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

    江鱼鱼虽然结婚了,可是她的婚姻更多是为了过日子,感情倒在其次,所以她认为女人必须要有娘家人为自己撑腰。

    虽然江胜男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可到底是个有脾气有骨气而且有能力的人,所以江鱼鱼希望能够和她搞好点关系。

    江胜男倒不忌讳这些,淡淡道:“我这不还好好活着吗,你瞎担心什么。”

    被海浪拍倒那一下,江胜男真的觉得自己要被不受控制的海水卷到深海中去了,不知为何,在她的内心深处,恐慌之中,居然还带着几分期盼。

    她心底有一个微小但清晰的声音,如同塞壬的歌声一般引诱着她,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

    偏偏有个好心的大哥,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还未末过脚踝的浅水区。

    大哥训斥她不在意安全时,江胜男听得一愣一愣,疯狂点头道谢。

    既然被好心人救下来了,那就好好活下去。

    江鱼鱼望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叹口气,“那你接下来干嘛?”

    江胜男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江鱼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还不回去上班啊?”

    江胜男看傻子一般看她一眼,“我都辞职了,回哪里去?”

    江胜男不得不说江鱼鱼实在太瞧得起自己了,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那么大的公司,难道是为她一个人开的,由着她来去自如。

    何况她爸又不是公司老总,而是志比天高但是游手好闲的江宾。

    这样想着,江胜男一时有些心虚,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他漂浮的灵魂会不会听到活着的人的心声,这要是被江宾听到自己对他的评价,岂不又要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

    江鱼鱼自然知道江胜男辞职的事情,她还为之心痛过好多天,毕竟江胜男毕业时校招找到的这份工作,待遇实在好,薪资实在高,她一个月赚的钱,比得上江鱼鱼老公三个月的工资。

    这也就是江鱼鱼搞不懂江胜男辞职的原因,明明薪资待遇都不错,她也计划在公司附近买房了,就因为和江宾吵了一架,就直接辞职了,什么都不要了,就去满世界穷游去了,还说什么‘找自己’去了。

    江鱼鱼只觉得江胜男一帆风顺太久,有了好日子都不知道珍惜着过。

    “那你总不能一直失业着,你的学历高,可是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优秀的学生毕业不?再说现在工作不好找……”

    江胜男则完全听不见她在唠叨什么了,她的思绪飘到了那片海面上,幻想着很多大人孩童无拘无束地在游泳嬉闹,耳边响起海浪声和风声,笑声。

    她逐渐听不到耳边江鱼鱼的唠叨声了。

    江鱼鱼还在絮叨着,就看见有一个远方亲戚哭喊着走进来,然后一下跪在了遗像前。

    江胜男对此视若不见,江鱼鱼只好止住了说教,上前搀扶着亲戚,一边扶还一边掉眼泪。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葬礼终于办完。

    江胜男坐在小凳子发呆,大脑彻底放空,什么都没想。

    整个房间第一次这么安静,没有争吵,没有训诫,没有哭泣。

    江胜男觉得这样安静真好,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一刻就太好了。

    送完客人的江鱼鱼折返回来,望着发呆的江胜男,心里觉得自己父亲如此疼爱这个女儿真是不值当,居然在他的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掉。

    江鱼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江胜男手上。

    正神游着的江胜男没注意到她回来,被吓了一跳,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她拿着卡,一脸懵,“给我这个干嘛?”

    江鱼鱼叹口气:“爸躺在病床上交代的后事,说这张卡是给你存下来的,里面有二十多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江胜男望着这张卡,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而后又将卡递给江鱼鱼,“我不需要,你留着吧。”

    想也知道江宾肯定也给江鱼鱼留下来了一份遗产,但是江胜男不想拿这份钱。

    这笔钱,一部分是江宾的退休金,一部分是江胜男工作之后的部分工资。

    现在,江胜男实在不愿意拿回这笔钱了,她只觉得感情这个东西真麻烦,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的。

    就拿这笔钱买断了她与江宾之间的父女情谊吧。

    不然真的收了这笔钱,江胜男担心自己还得在灵前哭一场。

    她实在挤不出来什么眼泪,她心底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伤感,也没有不舍,也没有释怀,什么都没有。

    江鱼鱼推回去,不满地责怪道:“这是爸省吃俭用给你攒下来的,你给我干嘛,自己留着,你现在飘着,以后总归要找个地方定下来的,到时候买车买房,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江胜男可没打算过定下来,她厌倦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原本想的是功成名就之后在全世界各个有景点的地方都买一处房子,想去哪住就去哪住,做了几年牛马之后,发觉除非中彩票,否则这个宏伟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江胜男又将卡推回去,“我有钱,这钱就算我给柚子她们的。”

    柚子就是江鱼鱼的女儿,大名叫陈曦,小名叫柚子,江胜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陈曦这个名字,一直都喊她柚子柚子。

    江鱼鱼强硬地将卡塞在江胜男的衣兜里,声音里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她们不用你操心,有她亲爹呢。我看柚子都比你让我省心,工作也不找,一天天的,过得什么日子啊你这?”

    江胜男笑一下,谁说江宾死了的,这不换了个皮囊还好好活着呢吗?

    江鱼鱼被她古怪的笑吓到,伸手捞过来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柔声道:“胜男,你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胜男望着她,迟疑片刻,而后问道:“姐,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和咱爸一模一样?”

    江鱼鱼皱着眉道:“我们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看哪个高材生像你这样的?你读这么多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哪个老师教给你这样逃避责任的?”

    江胜男脸上笑意更甚,江鱼鱼果然是百分之百继承了江宾的所有习惯。

    “我有什么责任没有尽到?”她追问道。

    江鱼鱼冷冷看她一眼,“咱爸死的时候你在哪呢?”

    江胜男不耐烦地闭上眼睛,“是他自己要我离开这个家的。”

    “那是气话。”

    就算是气话,也不能每次吵架都说这种气话。

    这种话说的次数多了,江胜男也逐渐不再把这个地方当成“家”了,只当做一个短暂停留住几天就离开的地方。

    江胜男不想再和江鱼鱼吵架,摘了头上的白布,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江鱼鱼看她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也知道她这样就是不开心了,不能再接着往下教训了。

    “你住哪啊?”

    江胜男头也不回:“酒店。”

    江鱼鱼起身快走几步,拦住她,“咱家就在这,你要是害怕一个人住,你跟我回我家呢,干嘛住酒店啊?这几天事多,你也离不开N城,去陪柚子她们玩几天也行啊。”

    江胜男不喜欢江鱼鱼的老公,现在还有点害怕神似江宾的江鱼鱼,自然不肯去她家,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书推荐: 世界级玩家 八零穿书:踹开软饭男后我暴富了 想和你在阳光里 星屑与长笺 栀子花开 学神方程式 需要噶人清洁服务吗 锦华谋 《窃妹》 《梦的第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