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男回到酒店之后,草草洗了把脸。
洗完脸后,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素白的一张小脸,内双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还算过得去的长相,只是她的脸上带上了深深的疲倦和不耐烦。
江胜男回想起自己前一阵在海边玩时的好气色,不得不感慨,人在不开心的地方真的会变丑。
江宾一直都觉得江胜男不好看,他习惯性否定她,她的成绩,她的容貌,和她的成就。
直到现在,江宾都已经去世了,江胜男还是搞不懂为什么。
江胜男微微叹口气,望着镜子里脸上挂着水渍的自己,轻声道:“他是个疯子。”
这话讲得很轻,可是她眼睛里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怨毒恨意。
江胜男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别让这个疯子毁了你的人生’,可她实在说不出来,因为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人生已经被这个疯子毁得差不多了。
江胜男不敢用酒店的毛巾,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脸,而后躺在床上发呆。
刚发呆没一会儿,她脑海中又开始一遍遍浮现自己之前和江宾争吵的画面,江胜男摸索到手机。
在她难受的时候,手机是一个不错的逃避方式。
只需要几个小品或者搞笑视频,她就能短暂快乐起来。
打开手机却看到有一个添加好友的申请,头像是黄昏时的海面,备注着“我是方时逸”。
他是江胜男的高中同学,俩人做同桌的时候短暂暧昧过一段,后来方时逸对江胜男表白了,江胜男当时也挺喜欢方时逸的,他很帅气很文静,本来也是引人瞩目的校园男神,可惜江胜男实在害怕江宾,没有同意。
但是班主任将两个人经常嬉笑打闹的事情告诉给了江宾,连带着那几次月考,江胜男的成绩有了下降的趋势,所以江宾在一个工作日来学校闹了一场。
他穿了一套邋里邋遢的衣服,踢踏着人字拖,像个地痞流氓一般,来到班主任的办公室,羞辱了江胜男一顿。
班主任实在是怕了他了,急忙将江胜男和方时逸两个人调开,并且将一堂数学课开成了班会,讲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礼教大防。
彼时的江胜男脸皮薄到离谱,被江宾这样一闹,她也不好意思再去和方时逸来往了,删了联系方式之后,再见面就当成陌生人了。
江胜男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古怪的时间点突然添加自己的好友,难道是他知道江宾去世了,过来慰问自己的?
江胜男迟疑一下,打开和高中同学明晨的聊天框。
江胜男:在吗?
明晨:?
江胜男:你把我回来的事情告诉方时逸了吗?
明晨:刚刚班群里聊起来了,我顺嘴说了一句。
看着明晨那个卖萌装无辜的表情包,江胜男也不好再说什么。
自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公众人物,没资格要求别人对自己的行踪保密。
怪只怪世界太小,自己回来时在高铁站居然遇到了来接人的明晨。
她这个高中时的传话筒,现在一如既往很会传八卦。
江胜男不耐烦地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大’字一般瘫倒在床上,嘴里嘟囔着“他妈的一定要我出国才能彻底消失得无声无息吗?”
江胜男并不是一个热心社交的人,恰恰相反,她很害怕社交,也很害怕和人建立联系,所以毕业之后,她从不和班里的同学联系,群聊更是直接不显示。
在江胜男的幻想里,她留给同学的最后印象应该是神秘的,找不到的,无踪影的,相忘于江湖的。
可是事实偏偏事与愿违,她没有那么潇洒,没有躲在一个风景极好的地方做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富婆,恰恰相反,她的人生极其不如意,她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不喜欢自己的家庭,连带着不喜欢自己,现在前途一片渺茫,她居然还作死辞职了,只为了‘找到自己’。
江胜男不想添加方时逸,因为她了解方时逸,他是一个求真务实的人,一定不能理解现在浑浑噩噩的自己,只会觉得自己疯了。
她拿起手机,点了个“拒绝”。
江胜男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鸵鸟,鸵鸟只要把头埋在沙子里,就可以当做麻烦不存在而她只需要把头埋在被子里,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快意轻松。
可是方时逸的好友申请又一次发了过来,“胜男,我有事和你讲”。
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大概率不是好事。
江胜男知道自己再不点同意,他还会再次添加,就点了同意。
江胜男:有事吗?
方时逸:你还在N城吗?
江胜男:还在。
方时逸:我也在,明天一起吃顿饭好吗?
江胜男觉得这顿饭約得很没意义,但是回想到之前方时逸塞给自己的零食和早点,还是同意了。
江胜男:OK,地点时间。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在一家日餐馆见面了。
其实江胜男起初是不愿意来的,她吃不太来寿司,也吃不来生鲜,唯一吸引她的就是关东煮和寿喜烧,偏偏这家店不做。
方时逸高中时就知道江胜男的口味,给她带东西吃也都拣选她喜欢的那些,可是这次下意识选了日餐,方时逸自己都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在报复她。
这家店很安静,或者说,很冷清。
江胜男觉得这也正常,她吃不惯的东西,她就会觉得大家都吃不惯,就方时逸这个没有品味的家伙,喜欢吃这些。
思及此,又想到方时逸曾经也喜欢过自己,她就不在心里偷偷否定方时逸的品味了。
餐点上了一部分,服务员拉上门出去了,小小的包间里,只有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江胜男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裙子,盘起的长发上戴了一支镀金的钗子,钗子上一朵白花,看起来很温婉沉静。
方时逸穿的有些商务,茶褐色的丝绸衬衫,黑色裤子,他身材好,气质也不错,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不让人觉得紧绷不自在,相反,让人觉得闲庭阔步,处理起来一切都游刃有余。
很标准的精英人士,这正是他高中时的理想。
江胜男感慨,好在他没有穿外套,否则江胜男感觉自己都能猜出来他的职业了。
他的头发梳了上去,不再是高中时顺毛乖孩子的样子,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脾气也变差了很多。
服务生出去之后,方时逸笑着开口道:“你都没怎么变。”
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的江胜男顿了顿,有点无语,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一句。
主要是她俩分别的时候,是高中毕业,江胜男才刚16岁,现在江胜男也只有23岁,虽然隔了七年,却都是一个人最为年轻青春的时间段,她能衰老到哪里去。
就连方时逸,也只是气质成熟了很多,容貌没有什么改变。
也许他的皱纹比之前多了,不过江胜男也无法分辨,毕竟他在高中的时候,一笑就眼尾炸花,和现在一样。
但是江胜男是花了很多心思在美容上的。
因为被江宾打击太多次,江胜男对自己的容貌实在太过自卑,赚钱之后,她就开始花钱买衣服,化妆品,护肤品,花心思减肥健身护发,没想到如今再重逢,方时逸居然都没有夸一嘴“你变好看了”或者“你更好看了”。
江胜男又一次无奈地认可江宾,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自己就是不好看吧。
江胜男笑一下,“嗯,吃饭吧。”
方时逸看着她,开口道:“你请了几天假?”
江胜男看着他双手抱胸,明显是没有动筷的意思。
江胜男不喜欢别人观察自己吃饭,也放下筷子,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答道:“没请假,我辞职了。”
方时逸挑眉看她一眼,“为什么?”
江胜男摆摆手,“一堆事,说不清。说说你现在怎么样吧。”
方时逸微笑着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订婚了。”
江胜男闻言一挑眉,她还真没想到方时逸这个人是来找自己要份子钱的。
她想着可能是叙旧再续前缘的,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要份子钱的。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让别人心甘情愿等好几年的魅力。
她一边思索着老同学给多少份子钱合适,一边下意识在他的手上寻找着订婚戒指。
方时逸修长的手指上空无一物。
江胜男觉得自己是个再老气不过的人,现在也许早就没有订婚戒指这个说法了。
江胜男笑着举起茶杯,笑道:“恭喜恭喜。”
方时逸看着她笑着祝贺的样子,歪了下头,疑惑道:“你回来是为了相亲吗?”
江胜男脸上的笑意消失,摇摇头:“不是,我爸去世了。”
方时逸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风风火火在学校大闹一场的小老头,当年他都要恨死这个糟老头子了,恨到不相信温婉可人的江胜男会是他的女儿。
可是现在知道他去世了,死者为大,他也只觉得世事无常了。
“你还好吗?”
江胜男苦笑一下,其实她现在挺不好的,状态奇差,就连逃离这么魔窟的心力都没有了。
她脑子里一遍遍盘旋着江宾生前对她的打击和否定,可是他都已经去世了,她这样对一个死去的人记仇,江胜男只怕自己要下地狱。
不过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也没什么用,她微微笑一下,“有家人陪着,我还好。”
方时逸原本以为她回来是为了订婚结婚的相关事宜,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情,他迟疑片刻,安慰道:“节哀。”
江胜男点点头,“嗯。”
饭吃到一半,有人敲响了包间的门,江胜男还以为是服务生,就低着头接着吃饭,却听到方时逸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江胜男意识到不是服务生,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却被嘴里的芥末呛到,口腔里弥漫着辛辣刺激的味道,她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江胜男低下头,狂咳不止,辣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江胜男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化眼影,否则现在眼泪一流出来,眼周花成熊猫眼就太尴尬了。
方时逸急忙递过来一杯冰水,“怎么了?”
推门进来的人似乎也被江胜男吓到了,来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应该是吃辣呛到了。”
温柔甜美的女声,江胜男听着,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柔软舒适。
江胜男喜欢这种声音,温柔中带着吸引人的磁性,吐字像是一个个小钩子,勾着人继续听下去。
止住咳嗽之后,江胜男抬起头,转身望一眼背后的女子,“谢谢你啊,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这家芥末这么辣。”
两人对视着,都有些惊讶,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气质相貌,竟然有七八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