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可怕的沉默。
更可怕的是，这种沉默是陆希音单方面的词穷。
因为夏清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副没有被这通电话困扰的样子。
夏清渊像是明白了陆希音和江桉的对话，却没有戳破。
这种看透一切却不拆穿的表情，反而更营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
陆希音尴尬极了。
她很快想起，自己之前在夏清渊面前，被崔影母女指责过拜金、想傍富婆等等。虽然之前并没有实锤，但是今天，这实锤不就来了么……
还是来自闺蜜的可靠实锤……
人生啊，真是峰回路转之后，子弹正中眉心。
陆希音揉了揉眉，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葡萄。
嗯，的确是齁甜齁甜的……
她放下葡萄，决定直面这份尴尬。
“江桉刚才……”陆希音“是在开玩笑”几个字没说出口，就听到夏清渊也同步问了一句：“林思悦是谁？”
这下轮到陆希音瞠目结舌了。
上次在永茂购物中心一楼，夏清渊不是还和林思悦约会吗？
“是我同班同学，你应该也认识。”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的同班同学？”夏清渊挑了挑眉。
“大概是因为……你们约会过？”陆希音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
夏清渊越是理所当然，浑不在意，就越展示出她身上那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甚至显得陆希音都有些八卦了。
想到这里，她一股脑地补充道：“就是那次，你让董经理陪我去买衣服，我们俩在永茂购物中心的咖啡厅门口，碰到了你和林思悦，她说你们要去约会。”
夏清渊眯了眯眼睛，有印象了。
“母亲操心我没有女朋友，逼着我去见了一面，后来没有联系过，所以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确切地说，夏清渊根本没有给林思悦留她自己的联系方式，林思悦倒是通过夏母找过夏清渊几次，可夏清渊心意坚决，夏母也没有办法。
陆希音眼神黯了黯。
能让夏母介绍的林思悦，一定是因为和夏清渊门当户对。
自己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能和夏清渊相亲。
眼前那些没有吃过的水果，都变得刺眼了许多。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违背本心，去劝夏清渊一句：“其实你们挺般配的。”
陆希音只能收敛起情绪，转移了话题：“清渊，我也许短期内没办法再拍戏了。”
夏清渊点点头。
这下轮到陆希音惊讶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继续拍戏了，短期内还是要以休息和康复为主。我和剧组联系过，其他人的戏先往前排，如果所有人的戏份都拍完，你还没有康复好，那就换演员代替你。”
“那我给公司带来的经济损失……”
“希音，抬头看我。”夏清渊打断了陆希音的话。
陆希音被迫抬头。
夏清渊眼眸漆黑，眼神复杂。
“不要总考虑钱的问题，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夏清渊的表情严肃而执拗，陆希音却从她的语气里读出了怜惜和温柔。
可是她没有钱。
夏清渊大概永远都不理解——
一个人如果从小住在遮天蔽日的城中村，听着隔壁邻居在琐碎生活里的辱骂和哭喊声，永远要提心吊胆下学期开学时交不上学费，永远活在母亲随时可能发病的恐惧中，甚至连路边摊都没有吃过。
这样的人，哪里会有底气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呢？
缺钱，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问题了。
陆希音的眼里不由自主地蓄满了泪水，但她低着头，倔强地隐忍着，没有让它落下来。
夏清渊倒是没有再逼着她抬起头，只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气，然后缓缓说道：“这次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你的错，就算有承担经济损失，也和你没有关系，不需要自寻烦恼。至于以后——”
“如果手头拮据，我希望，我会是你第一个寻求帮助的对象。”
“清渊……”陆希音再也忍不住，泪水在眼里转了个圈，还是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
她从小就明白生活的苦涩难熬，但她没有怨天尤人，出身条件原本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所以她拼了命地用功读书，对所有的欺凌和谩骂熟视无睹。
一路走来，遍尝艰辛不易。
陆希音极少对人开口倾诉这些，她明白，生而为人，爱恨苦乐各不相同，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咽下便是。
可如今，有人想成为她苦难生活里，最坚实的底气。
她曾多少次在夜里辗转反侧，都无法对她和夏清渊之间的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可是如今，陆希音最确信的是，无论夏清渊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无论两人地关系，在友情的界限之上还是之下，这份真挚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夏清渊面冷心热，不愿过多表达，但她在事发之后马上赶过来看望自己、安慰自己、主动为自己提供帮助，仅就这份付出，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深究的呢？
一张纸巾递到了陆希音的面前。
陆希音心里再没有其他杂念，接过纸巾后，伸出手臂，倾身抱住了夏清渊。
趁着夏清渊愣神的功夫，她更加用力地搂住了夏清渊的肩膀。
夏清渊伸出手，回搂住了陆希音的腰。
“清渊……”陆希音喃喃地再次呼唤道，眼泪终于止住了。
她的胳膊环绕着夏清渊的肩膀，手指尖扫过夏清渊挽起的发尾，鼻尖浸润着夏清渊淡淡的香气，视线流连过夏清渊纤长的脖颈和略显单薄的后背，呼吸甚至都有些急促了。
“我在。”夏清渊低声回应道，还拍了拍陆希音的后背，以示安抚。
“有你真好。”陆希音说话的语气还略带一些抽噎。
夏清渊失笑：“这才哪到哪？”
陆希音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手，看着夏清渊的眼睛，鼓足勇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我的人生好像总是很坎坷，但认识你以后，所有我孤立无援的时刻，你都会出现。”
听到这句话，夏清渊的眼底浮起明显的笑意。她的眉眼变得更加柔和，眼神里竟然还带着一丝宠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两人拥抱的时候，她的体温有所升高的缘故，夏清渊抬手，解掉了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
夏清渊的表情恬淡随意，动作也很慢，似乎大有勾着陆希音的眼神去看她的手指的意图。
于是，陆希音真的如她所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她的手指看。
纤长的手指悠悠地将纽扣从门襟处挑下，又将衣领微微向外翻了翻，露出莹白的锁骨来。
陆希音怎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呢？
难以启齿的熟悉感涌过陆希音的心头，但又很快消散掉。
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仿佛只有离夏清渊的领地远一点，她才能有机会保持均匀呼吸。
陆希音甚至无法判定，夏清渊是不是故意而为之。
夏清渊像是看不清陆希音的意图似的，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耳后的碎发，回复道：“嗯，我向你保证，你以后不会再那么无助了。这件事情接下来的进展会是这样——”
陆希音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首先是这些挑事的记者们，没有提前和你约时间就来采访你。而且他们的疏忽让你受了伤，不管是他们有意或无意，事实已定，我请了专业的律师来处理。和杜含章一伙，他们以后在这个圈里的路也走死了。”
陆希音的眼睛亮了亮：“也就是说，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当然。”夏清渊似乎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强调道：“请最专业的律师，走最正规的法律程序，就是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些记者们咄咄逼人的表情闪过陆希音的脑海。
她的心里是久违的激动。
从小到大，欺负过她的人都没有付出过代价，这是第一次，也许，不会是唯一一次。
“不仅如此，”夏清渊想了想，补充道：“他们的行为致使你受伤，进而导致剧组进度被拖累，所以，剧组的部分经济损失，和你的医疗费用，都会由他们承担。”
陆希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手头的积蓄有望保住了？
陆希音正在窃喜间，又听夏清渊说道：“池虹和于莹她们俩，经过这件事情后，态度也不会再暧昧犹豫了。她们虽然在为人处事上善于权衡利益，却也是业内不多得的、有才华有影响力的人。”
陆希音表示理解：“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对她们有什么意见的。我能够明白她们的立场，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相处时间长了，日久见人心，她们自然也会对我施加善意的。”
夏清渊赞许地一笑：“你是新人，我的羽翼也尚未算完全丰满。在这个节骨眼上，尽量少与人为敌，多交朋友，与人为善才是正道。”
陆希音点了点头。
“最后，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杜含章。”夏清渊的眼神变得冷漠厌恶、锋芒毕露：“我忍光影传媒许久了。是时候削弱一下他们的影响力，刚好这是个契机，就从杜含章开始。”
“清渊，你打算怎么办？”陆希音问她。
“好在剧组的戏刚开拍不久，换人还来得及。” 夏清渊冷笑了一下。
“你要换掉杜含章？” 陆希音惊讶地睁大眼睛。
“没错，”夏清渊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陆希音：“欺负了我的人，还想继续安稳当女一？”
陆希音品味了一秒这句话，而后，心跳直接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