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嫽心下了然,山君公主的贴身侍女都因各种原因寻不到下落,仅能寻到的几个人都嫁与当地的乌孙人了。
照理说,元瑛公主到来之际,纵然她们已嫁作他人妇,也应该前来拜见。
可她们都像是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能躲到地底。
沈嫽随公主款步走着,裙摆似流水随步履轻晃,有劳作的妇人看见公主,大着嗓门向公主问好,公主也笑着回应了过去。
沈嫽引着公主向前方庐帐走去。
还未行至目的所在的庐帐,里面传来皮鞭抽打声,东西落地声,女子凄厉地哭喊求饶声。
沈嫽仿佛听到了鞭自抽打皮肉绽开的声响,不由得紧了紧拳头,指节泛白。
旁边有妇人见公主一行人驻足向那边庐帐望去,似讨好般主动搭话道:
“被打的妇人叫苏玛阿提,她男人是骑君,凶得很嘞。”说着撇了撇嘴低声道:“她挨打就跟家常便饭似的,也是个可怜人。”
沈嫽蹙眉,这明明是公主要见的人,怎么是乌孙人的名字?
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她是乌孙人吗?”
妇人摇了摇头道:“那是先前右夫人的侍女,先前右夫人还在的时候将她嫁与骑君的。”
“既是汉人,为何称作‘苏玛阿提’?”公主眸子深了几分。
“她让我们这样称呼她的,她呀,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她都能干的很好,是个好人...哎。”
“你们不去劝阻吗?”沈嫽问道,不忍地别过头去。
“哎呦,也不是没劝过,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也怕惹上一身骚啊。”
青荇听不懂沈嫽她们在讨论着什么,庐帐中的惨叫哭泣声越来越大,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道:
“公主,我们还是快些去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公主点头,面色凝重,大步向庐帐走去。
沈嫽一把甩开帷门,中年彪形大汉猝不及防被光闪了眼睛,手下的动作停住。
沈嫽对上那彪形大汉的视线,心想他应是妇人所说的骑君。
心叹此人样貌粗鄙,行为粗劣,怎配的上“骑君”这一称谓。
他脸上横亘着一条陈年旧疤,从左侧的眉骨斜斜没如鬓角,眼睛不大却透着狠劲,看向沈嫽的目光凶狠,仿若要将她拆之入腹。
周围物件散落一地,案几被掀翻,毡毯上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血迹。
“你们是何人!”他咬牙切齿问道,满是对被打扰的不悦,唾沫横飞,在光晕里打着旋。
被打的女子拖着一条腿,狼狈地爬向角落里。
公主走到前面道:“你说我是何人?”
骑君踉跄一步,眯着眼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大口喘着气,胸腔起伏。
公主拿起帕子掩住口鼻,这帐内好大的酒臭味,熏得很。
“右...右夫人?”骑君试探问了句。
公主不语,冷冷望向他。
骑君语气有些虚,他跺了跺脚,手指着公主:“即使你...你是右夫人,可我打我婆娘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挥了挥手,不屑地说道:“你管的也太宽了。”
“我管的宽?”公主冷哼,“她是我大汉侍女,纵然嫁人,可奴籍还在我手里,岂是你能折辱的?”
“她犯了错,我还不能教训她?”骑君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鞭子落在毡毯上,发出闷响。
“‘教训’?你非她长辈,非她君主,你什么身份竟用‘教训’二字。”
“我是她男人!”
“呵!”公主冷笑。
她向沈嫽使了个眼色。
沈嫽上前欲夺过他手中的鞭子,在沈嫽碰到鞭子的瞬间,骑君面露愠色,侧身一闪,猛地扬起鞭子。
就在鞭子即将落在沈嫽身上的那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鞭尾,旋身错步,鞭子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宽大的衣袖被鞭子缠绕出褶皱,沈嫽轻使巧劲就将鞭子夺过。
骑君猝不及防,向后连退了几步,撞上了案几,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不是要教训吗?”
公主接过鞭子,指腹抚过鞭身。
鞭子是用上等牛皮做的,还泛着油光,上面的血迹都已干涸。
公主骨节骤然收紧,随着腕子一沉,鞭身绷成直线,发出一声脆响。
“那就成全你,我来给你教训。”
公主紧接着握紧鞭柄,向着骑君脚下甩去,鞭子抽到了他的小腿,他五官扭在一起,痛呼出声。
他横眉竖目,举起案上的酒樽想要砸去。
公主对着他的腕子一甩,手背上霎时间浮现一道刺目鲜艳的红痕。
骑君吃痛松手,酒樽砸落在地上,滚到了沈嫽的脚边。
沈嫽用力将酒樽踢了回去,抱臂挑眉。
“你个妇人...”骑君怒上心头,看到公主手中的鞭子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看不上的妇人却享三千食邑,位列诸侯之上,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骑君的位置上十余年没变过吧?”
“你的食禄...”公主拉长尾音,掩面轻笑“不,应该说你的赏赐又是多少?”
骑君酒醒了大半:“右夫人是来羞辱我的?”
“你我无仇无怨,何来羞辱一说?大鹏垂翼,不与雀语,骑君的志向难道就是窝里横?”
公主视线轻扫过苏玛阿提,她身体颤抖。
骑君垂眸在思索着什么。
帐内一时只剩下抽泣声。
“哎呦,好热闹啊,右夫人来骑君帐内耍威风过不过瘾啊?”左夫人信步走来,拍着手笑道。
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进入毡帐,看到乱糟糟的一团,故作惊讶道:“哎呀,骑君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她指向公主道:
“该不会是右夫人打的吧。”
公主甩了甩鞭子,状似跋扈道:“欺负我的人,他该打。”
“妹妹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乌孙的骑君,身份贵重着呢,你这般行径,怪不得...”左夫人嘲弄道。
“该说不说,你们汉朝的公主怎么都是这个性子,妹妹别走了山君公主的老路。”
左夫人欲拍公主的臂膀,公主侧身躲过,左夫人手僵在空中,兀自收回浅笑了声。
“我多嘴提醒你一句,她已经是骑君的人了,你再这般多管闲事,只怕昆弥更加厌弃你。”
公主回眸望向她,漫不经心道:“这不正遂了你的意吗?”
左夫人讥讽道:“你身上长了刺吗?”
公主不搭话,摩挲着手里的鞭子,对着骑君说道:“鞭子不错,苏玛阿提我要带走,她一日不原谅你,我便一日不放她回来。”
“你别欺人太甚!”骑君怒斥道。
沈嫽和青荇扶起苏玛阿提,与公主离开庐帐,没有理会骑君的气急败坏。
“快把上好的活血化瘀膏拿来,骑君受苦了。”
左夫人的声音顺着风悠悠众人耳中。
*
公主唤来了医官,给苏玛阿提上了药。
她身上新旧疤痕交错,可见平日里没少挨打,好在都是些皮肉伤,虽看起来可怖,但不至于留下疾患。
药上好之后,沈嫽引着她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
苏玛阿提还是有些防备,独自跟沈嫽相处时一言未发。
直至再次见到公主。
“公主...”苏玛阿提眸光微颤,怯怯地唤了一声。
“他平日里都这般打你的吗?”
“嗯...”
“你为何不来见我?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当日挑拣羊毛的人中就有你。”
公主身体微微前倾柔声道:“为何躲着我?”
苏玛阿提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向刚换好的衣裙。
“阿姊放心说吧,我们公主最和善不过了。”沈嫽语调温柔道。
苏玛阿提望向庐帐外,沈嫽察觉了她的心思道:“阿姊放心,庐帐外都是我们的人。”
苏玛阿提哽咽凄楚道:“奴婢想活命。”
公主啜饮了一口茶道:“何意?”
“山君公主没了之后,贴身服侍公主的阿姊们就像人间蒸发了般。”
她心有余悸紧接着道:“只有我们几个嫁了人的才侥幸免于毒手,可奴婢怕...怕哪一天他们想起我们来...”
说到这,苏玛阿提身体开始发抖,她对着公主不住磕头道:“奴婢不是故意不认公主的,奴婢也怕牵连公主。”
公主亲自扶起苏玛阿提,拿起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不怕的,有我在。”
苏玛阿提痛哭出声,害怕、委屈、愤怒,不甘交织在一起,她分不清自己在哭什么。
等她心绪渐渐归于平静,公主问道:“你改叫‘苏玛阿提’也是希望不被注意到?”
苏玛阿提重重点头:
“奴婢叫‘苏玉’,是山君公主给奴婢起的。奴婢担心哪一天昆弥听到了奴婢的汉家名,会起杀心,这才改名换姓。”
公主眉头微蹙,像是抓住了什么般问道:“那些侍女都是被昆弥杀害的?”
苏玉纠结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奴婢的猜测,也可能是左夫人,她一贯对山君公主不善,处处为难。”
“山君公主究竟是怎么没的?”公主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