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设局

    火塘里的柴火已被烧成了灰白,周围落满了柴屑。晨风吹过,吹起了点点红,很快又熄灭。

    周围隐约传来嘈杂的声响,张信低着头,不知梦到了什么,打了个顿,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胡乱摸了把脸,将脚边田鼠的毛堆到火塘上。

    沈嫽出了帐子,径直向他走来,“可有异常?”

    张信挡着火塘回道:“没有。”

    沈嫽也不看他,向着马背上望去,见上面空空如也,心中不由冷哼,倒是让卫谏说中了。

    “包裹呢?”沈嫽面色冷峻。

    “这不在那……”张信向马背上望去,马正低头吃着草,马背上的包裹全然不见了。

    张信神色骤变,快步向着马儿走去,抚过马背,慌乱地向四周望去,“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仗还未打就把兵器弄丢了,张屯长,你真有本事!”沈嫽漠然道。

    张信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让你守夜,你倒好,在这吃开了?”沈嫽指着火塘里被余火燎得发卷的鼠毛,讥讽道。

    张信咬了咬牙,“我去把它找回来。”

    “你拿什么去找?你知道什么人偷的?你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你又有什么证据?”

    张信低声咒骂了句,“找不回来老子抵命!”

    沈嫽向四周看去,见周围已有行人赶路,便道:“你随我过来。”将他带到了远离人群处。

    “拿命抵?你家中老母怎么办?若我没记错,你兄长离世,只留下了一个不满八岁的侄子与你老母相依为伴,他又怎么办?”

    闻言,张信眉峰拧得更紧,“你如何得知?”

    “随行人的名册我都曾一一看过。”沈嫽正了正神色,“军中有令法: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斩。更遑论你渎职丢物?你若就这样死了,你家人定然拿不到抚恤。”

    张信面色颓然,他不懂律法,但也知道自己误了事,难逃惩戒。他猛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眶微红,“我不该睡……”

    沈嫽背对着他,看向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你从出行开始就一直呛我,我知你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尊重。你的任务就是看护好仪物,结果呢?”

    张信如同冬日饮了滚水般,从喉嗓灼烧到肺腑,脚步踉跄靠在树干上。

    沈嫽放缓了声音,“你也上过战场,刀枪剑戟间你尚且活了下来,我也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张信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我还能活?”他声音喑哑,紧接着摇了摇头,“包庇我,你拿什么给龟兹王?你也会受责罚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认了。”

    “若敌人的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会认命?”

    “当然不会,一命换一命老子也赚了。”

    “那你这副怂样又是干什么?要是想死,就死在敌人手里。”

    张信弯了弯膝,想要跪沈嫽,被沈嫽搀起,“张屯长,你有勇无谋,若是一辈子当个小卒倒也没什么,可你甘心吗?”

    未待张信答话,沈嫽紧接着道:“想来你是不甘心的,否则一路上也不会处处与我较劲。你无非是觉得我一个婢女都能成为使节,不服罢了。”

    张信抱拳,溢出句,“对不住。”

    沈嫽摇了摇头,“这样很好,最起码你是个有追求的。有的人庸庸碌碌,全然没了思想,与木偶何异?

    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听你赔罪,不甘心就要自己去争去抢,嘴上不饶人有什么用?行为上还让人抓了错处,实在蠢极。”

    张信声音哽咽,“使君这番话,让我……让我的脸都没处搁了,我恨不得找根荆条绑在身上,来赔不是。”

    “我可不敢比肩蔺相如,你也不是廉颇。我只问你若还有机会弥补,你会怎么做?”沈嫽凛然道。

    一阵风掠过,树上飘落下了几片叶子,打了个旋,落在了张信脚边。

    张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里含着抑制不住的颤音,“还能弥补?我定以命相护,绝不再让包裹丢失。”

    沈嫽叹了口气,“人贵自重,你的命远比丝绸茶叶值钱,只要尽心护住它们就行了,若情形危急,以你自身为重。听懂了吗?”

    “丝绸比我值钱多了。”张信低声道。

    “只要你尽心了,即使它们丢了我也能给你兜底。”

    “使君有何法子?若真能留住我这条贱命,我定对您肝……头脑地。”

    沈嫽眉角抽了抽,“是肝脑涂地。”

    “对,对,是肝脑涂地。”

    “交更时我与你说过的,有一群人一直跟着我们。”沈嫽道。

    “定是那群贼胚偷走了,找到他们我一定剁掉他们手脚!”张信咬牙切齿。

    “他们偷走的是石头树枝。”沈嫽幽幽道。

    “什么?!东西还在?”

    “对,交更前我便替换掉了,他们下手倒是快。”沈嫽没有提及卫谏,若张信怨她也牵扯不到卫谏身上。

    “那您……”张信是个藏不住话的,迟疑了会问“该不会没有什么贼胚……”

    沈嫽对上他的视线,“你是想说我在故弄玄虚,专为你设局?”

    “我……”张信唇张了又张,还是说不出违心话,他真的这么想。

    “我没那么无聊,那群人是真的、他们起了贼心也是真的、你渎职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被沈嫽这么一说,张信顿觉惭愧,无论真假,确实是在他值夜的时候丢的,若是沈嫽较真,他也免不了责罚。想到这,张信抱拳,“使君有大智,我以后定视您话如军令!”

    沈嫽心情颇佳,头脑简单的人真好忽悠。

    她悠闲背着手,向着帷帐走去,心想帐子也该收了。

    张信放慢了脚步,跟在她后面,脸上也没了倨傲,只是心中还有些许不服。

    卫谏的帐子已收好,他望着悠闲向这边走来沈嫽,便知她已“降伏”了张信,果不其然,沈嫽对着他挑了挑眉。

    卫谏垂眸低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对沈嫽的批注:“沈氏善谋,性诡。”

    他想,是自己臆断了,她应是性纯至善。

    张信重新拿回了包裹,失而复得的庆幸让他将这些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原本包裹是他和另外两个士兵看护的,如今他全揽到自己身上,马背上堆得满满当当,没有空闲之地。

    “使君,可以走了吗?”张信问道。

    两个士兵见此情形皆讶然。

    沈嫽失笑,“我们先不走。”

    “为何?”

    “想来那伙人看到包裹里都是些石子树枝定然怒火中烧,恐怕还会对我们下手。”沈嫽道。

    “那我剁了他的手脚!”张信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你不觉得我们很扎眼吗?”沈嫽问道。

    张信望了望自己,又看向他们,他们仍是汉人的装扮,即使是在乌孙的这些时日,他们也从未着乌孙的衣装,平日不觉,今日被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显眼。

    “前面有庄子,也会有集市,我们去买些衣裳换了,也学着他们只露出一双眼睛,想来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回包裹里可都是真的,你定要护好。”

    张信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东西若没了,我提头来见!”

    几人没有骑马,牵着马匹来到庄子上。这和乌孙很像,也是搭起帷帐,不过帷帐要比乌孙的小上一圈。

    倒也有集市,说是集市,其实也就是几个摊子,在地上铺上毡毯,要卖的东西全都堆在地上。

    沈嫽蹲在地上,随手拿了件外衣,摊主见她穿着较好,虽是布衣却无补丁,便殷勤拿着衣裳吆喝。

    她说的话和乌孙话全然不同,卫谏实在没想到,此地距离乌孙也不过一日的行程,语言差异竟能如此之大。

    正在他想着如何交谈时,沈嫽竟与摊主讨起价来,毫无謇涩。

    她掏出钱币,不光买下了自己的衣裳,连身后三人的衣裳都买了,还贴心的买了头巾,摊主喜笑颜开,临走时,送了沈嫽一件羊皮毯。

    不知沈嫽对摊主说了什么,她竟殷勤拉着沈嫽去了身后的帷帐。

    片刻后,沈嫽换了胡人的装扮,腰间勒着宽带子,腕处箍着圈软皮,围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比汉装要轻便些,除了瞳色,看不出汉人模样。

    沈嫽将衣裳分给他们,“你们出了庄子一里处等我,在那把衣服换了,我不会耽搁太久。”

    卫谏看着手里的胡衣,上面沾了灰尘,像是谁家的旧衣,他轻轻捻了捻上面的灰,抖了抖,“你一个人没有照应,我同你一处去。”

    沈嫽微微挑眉,心底暗忖:他又在试探自己?左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干脆应了,“行,那你现在就把衣裳换了。”

    卫谏望了望四周,踟蹰片刻,对着摊主指了指帷帐,摊主带笑点头。

    大多数人都从她这扯布回家量体裁衣,往来商客也极少买成衣,今日这一人竟买了五件,抵得她一个月的营生,不过借用帷帐而已,她自无不应之理。

    沈嫽示意张信三人先行离开,张信虽有疑虑,面上却恭敬应了。

    卫谏换好衣裳出来,腰间系带一勒,将身形衬得越发挺拔,虎背蜂腰。只可惜蒙了面,否则不知有多么赏心悦目。

    “接下来该如何?”许是蒙面的缘故,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听得人耳朵发痒。

    沈嫽别过脸去,“先在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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