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夜晚来了一批生人,太引人注目了,会添不少麻烦。”卫谏道。
沈嫽环视周围,此地离庄子很近,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亮,不用担心流匪,“没别的异议,就在这搭帐子。”
“好。”卫谏应声道。
另外两个士兵见张信没有言语,便自顾自搭起了帐子。
沈嫽拿出帷帐,紧接着盘腿坐在帐子上,拿出短刃削着从周围捡到的粗树枝用来固定帐子。
她削得很快,拿了块石头将树枝固定在草地上,这片草地松软,树枝被砸得很深。
紧接着将帐子边角系在木楔上,紧拽着麻绳向向上拉,帷帐很快拱了起来。
她在里面铺上薄薄的一层麻布,虽不怎么舒适,但草地上的露水渗不进来。
等沈嫽将一切都收拾好,才向周围望去,天已经黑透了,周围也没有光亮,只能看到人影绰绰,各自在忙着搭帐子。
正当她打算拾柴生火时,身旁不远处有光亮起,抬眼望去,卫谏正蹲在地上,火塘里焰苗跃动,火光映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眼睫投出细细的、晃动的影,平添了一股暖意。
平日的卫谏虽以礼待人,但正是这样,总觉得与他之间隔着几分疏离,今日的他,垂眸拢火,指尖沾灰,多了些柔和。
沈嫽向着火塘走去,火塘搭得很规整,旁边还堆放了柴火。
沈嫽笑道:“掌故真是手巧。”
卫谏起身捻了捻指间灰尘,轻撇唇角,“使君别打趣我了,我还从未搭过帐子,正苦恼着呢。”
沈嫽眉头微挑,“掌故不会?”
卫谏摇了摇头,轻叹了声,“不会。”
“我教你。”
“好啊。”沈嫽话音未落,卫谏的应答就已轻轻接了上来。
沈嫽拿过自己未用完的粗树枝,“这儿草地松软,用这种树枝做木楔就好,若是在戈壁,木楔要比这粗上一圈才能牢固。”
卫谏轻“嗯”了声。
沈嫽席地而坐,拿出短刃削着树枝。卫谏犹豫片刻,也撩开袍角坐下。
他微微侧过脸,视线落在沈嫽握刃的指节上,她一手握着树枝,另一只手抵在树枝上削着,木屑落在她衣角,火星噼啪。
“就像这样,你试试。”沈嫽递过短刃和树枝。
卫谏微怔,想起以前见沈嫽身上总带着这把短刃,自己想着法子要来看,如今她就这样将这把刃递给自己,一时哑然。
他接过短刃,照着沈嫽的样子,木楔很快削好,“接下来呢?”
沈嫽起身,风有些大,她轻轻跺了跺脚,“你先将一个木楔钉在地上,要深些。”
卫谏很快就将木楔钉好,唇角弯了弯,“这样可好?”
“可以。”沈嫽上前蹲在卫谏身侧,将帐角的绳结系在木楔上,衣袖不经意擦过卫谏的臂弯。
卫谏脊背绷得笔直,身子僵了几分,他隐约能够听见沈嫽的呼吸声,但敢偏头望向她,只呆呆看向地面。
“这样系比较牢些。”
卫谏垂眸,轻轻“嗯”了声。
沈嫽起身将帐子扯开,“顺着帐子将剩下的木楔钉上,再像我那样系好,将麻绳拉紧就行。这帐子不似行军帷帐牢固,但胜在方便。”
“多谢使君。”
沈嫽还不太适应“使君”这个称呼,未接话,只浅浅弯了弯唇。
卫谏很快将帐子搭好,张信三人向着这边走来,沈嫽便道,“从今日起我们便轮流守夜,今日我守上半夜。”
张信嘀咕了句,“怪会占便宜。”
沈嫽只觉有股气堵在胸口,“你若觉得占便宜你就来守上半夜。”
“哪敢?您是使君。”
“屯长此言有失偏颇,出行在外,难道事事都要计较?若按您这样说,今日我搭得火塘、生的火,岂不是您占了我的便宜。”卫谏回道。
张信甩袖,“强词夺理。”
“器小易盈。”卫谏回道。
沈嫽抿唇笑开。
张信读书不多,没听过这个词,只觉得这不像好话,撩开袖子打算与卫谏“理论”。
沈嫽清了清嗓子,“你既认我是使君,便由你守下半夜。天不早了,都去歇息吧。”
她见张信仍一脸阴翳,站着不动,沉下声音道:“你休不休息我不问,若下半夜打瞌睡让贼人误了我们事,我定上书公主,治你渎职之罪。”
张信冷哼,嘴角抽了抽瞪了卫谏一眼甩袖离开。
另外两个士兵堆着笑,“使君我们先去睡了。”
沈嫽笑着点头。
对付张信这样的人,最好减少认同他的人。两个士兵是不敢得罪自己的,但他们是与张信站在一块,她必须将卫谏拉到自己这一边。
如今看来卫谏也确实站在自己这边。
沈嫽心情不错,但仍装作善解人意般看向卫谏,“他是对我不满,掌故又何必开罪他?”
卫谏蹲下,向着火塘里添着柴火,“他心气太高得压一压,而且你说过的……”他顿了顿“我们是同路之人。”
沈嫽闻言微怔,轻轻蹙眉,她竟全然记不得自己说过这话,一时觉得心里虚得慌,便也俯身蹲下,向着火塘添着柴火。
柴火沾了露水,带着些寒意,放进火盆中,发出“刺啦”声响,紧接着冒出一缕极淡的白烟。
她将手放在火上,轻轻烘烤,手上的暖连带着身上也暖些。
“掌故怎不去休息?”沈嫽偏过头问道。
卫谏低声道:“今日有一队人马一直跟着我们。”
“我知道,起先认为他们是与我们同路。”
“不一样,我们比他们行程快,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在这休整。”
沈嫽讶异,“他们也在这休整?”
“现距这一里外,从我们下午休整后就一直跟着我们,他们一行四人,配着长刀,车里装的应该是货物,看起来像是商贩。”
沈嫽再一次惊叹卫谏的识人之术,她虽也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但完全没有他这般细致的分析。
“多半是为了钱财。”沈嫽将手翻了翻,掌心向上,“你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卫谏摇了摇头,“他们蒙着面。”
沈嫽屈膝环抱,笑道:“我们有五个人呢,他们打不过我们的。”
卫谏听出沈嫽玩笑的意味,叹道:“我不会武,到时只能躲在使君身后求护佑了。”
沈嫽拍了拍胸脯行,一脸匪气,“好啊,跟着我保你顿顿有酒喝有肉吃。”
卫谏闻言低笑,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火塘里的柴枝。轻轻侧过头看向沈嫽,她脸上的笑不似寻常,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竟让他心头一松。
他起身,向着帐子走去。
沈嫽身体微微后仰,望向天,是圆月。耳边虫鸣不断,风吹的火光晃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轻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身后传来“沙沙”踩草声,她警觉后望去,卫谏手中拿了件外袍向她走来,起初只能看到他的身形,火光慢慢照到他的脸上,将他眉眼照得分明。
沈嫽转过头,继续烤着火。
“夜深露重,别着凉了。”卫谏微微弯身,将手中的外袍递过去。
沈嫽一愣,“掌故自己穿吧,身子暖了,人就容易困顿。”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得了风寒就不会困顿了?”
沈嫽没有接话。
卫谏身子又弯了几分,将外袍放在她手上,“使君且穿吧,快交更时放在马背上就可,也不用担心累及你的名声。”
沈嫽心中嗤笑,我有什么名声可言?但还是道谢接过。
她看着外袍,勾唇对卫谏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卫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懵了。
沈嫽对卫谏招了招手,卫谏愣了愣神,犹疑片刻,还是上前几步俯身蹲下。
沈嫽微微倾身,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温热的气息裹着淡淡的香,一下下拂在卫谏耳边,弄得他耳朵痒痒的,他不自觉屏住呼吸,将神思放到她说的话上。
“如何?”沈嫽笑问着。
“可行。”卫谏起身正了正神色答道,“我去做。”
“好。”
卫谏离开后,沈嫽继续哼着调子。地上的草不怎么绿了,尖端染上些许黄色。她拽下几根草,手指翻飞,没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出现了。
她看着这只黄绿色的蚂蚱,轻轻将其投入火中,火焰“蹭”地将其吞没。
她又拽起草编着下一只蚂蚱,就这样一只接着一只,夜黑如泼墨,不远处庄子仅有的微光也没了,火塘里的火正旺,吞了一只又一只蚂蚱,交更的时间到了。
沈嫽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张信,早早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
张信一言不发,仿佛没看见她般坐在地上。
沈嫽道:“有一队人好像一直跟着我们,你下半夜注意些,别让他们靠近马,有什么异常及时喊我。”
张信冷冷道:“连你在上半夜,都没什么异常,我在这又能有什么?”
沈嫽歪了歪头,好言难劝该死鬼,罢了。
沈嫽走后,张信从怀里掏出一只田鼠,插在火上烤着。
这是他今日下午休整的时候捉的,如今正好用来加餐。
肉香味很快漫开,张信大口咀嚼着,三两下就吃完了整只田鼠。
烤着火,身上暖融融的,肚子也被热食填满,困意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他垂下头,微微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