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异样。身体即将断联，倒计时无声警告。

    没有清瘦怀抱，没有铁艺课桌，因此她一接收到消息，立马低头蓄能，从一众电子科技体验店外疾驰而过，绕过主入口旁边的KFC，直奔最近的一个双向扶梯。

    从外表看，新天地购物广场坐落在安陆市主干道八一西街与解放南路的路□□汇处，占地十余万平方米，整体造型呈一个不规则的六边形，一站式的综合性商业业态，让这里总是异常繁华，人流如织。

    置身其中，脚下的瓷砖光可鉴人，一圈圈的灯饰把全场照射得清楚光亮。

    正值周末，一楼中庭的节日陈设处挤满了拍照打卡的顾客。

    夹在人群中间，嘉行只觉得闷，胡乱拉开校服外套，胸口仍然不安分，双手还没来得及安抚上去，忽如其来的刺痛就绞弯了她的腰。

    又是那该死的嗡鸣！

    喉咙越来越紧，黑色扶手上的手臂开始颤栗，一把扯下口罩，商场腻人的香氛瞬间堵住最后一丝新鲜空气；冷汗涔涔，嘉行狠狠咬住下唇，瞳孔聚了又散，火急火燎间，商场运人的传送带似乎没个尽头地熬人。

    怔怔看向一旁，商场的节日布置原来这么高——红底金身的礼物盒几乎与她平齐，顶上缎带样式的蝴蝶结此刻正在她面前，闪着细碎的光，坚硬的金属质地，多棱镜一样折射出变了形的人影幢幢。

    差点错过。

    跌跌撞撞的，嘉行努力把自己从人群里摘出来，三楼的电梯口就是一家头疗馆。

    有人七嘴八舌围上来。一片混乱中，她试图维持最后的清醒，可是耳朵随眼睛一并退化，双腿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旧面条，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坠。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女人言语间散发的温热香气，回忆告诉她，那团气里包裹的，无非是些破冰的无足轻重的话题，比如头皮发质检测、项目介绍选择，或者别的一些什么…

    总之身心渐轻，耳边的心悸让交流难以继续。

    或许吧，昏迷之前，她应该说了自己唯一的要求。

    没有多余的销售介绍，无需各式数据迁移，初次使用苹果设备的私人培训想也轮不到他……

    一单顺利过了头的开门红。

    身着蓝色圆领工作服的接待人员一时有些空茫，沉默中他检查完机身，把包装盒细细套好，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能为这场交易付出点儿什么，于是递出手机的那一刻，他有心提起店里的茶点其实还不错：

    “主要是您身边那女孩儿，低血糖容易复发，您随身带着零食，逛累了随时吃点儿，也免得再犯……”

    果然，南烨闻言立马把脑袋从手机里拔上来，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原先冷着的一张脸瞬间松弛下来，嘴角噙着笑，从善如流地跟去茶水间，在一货柜的零食筐里认真挑捡起来。

    一旁计时的电子表被按下，微弱的光一闪即逝，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十三分。

    一切准备就绪，今日KPI同样达标的女店员也露出满意的微笑。没办法，电子也好，美业也好，服务这一行，总是想既要又要，法律范围内卖尽可能多的服务和产品，是他们唯一的工作职责。

    例如现在，不管客人困到多语焉不详，她不仅能从含混的要求里精准扑捉到关键词——“让我多睡会儿…”，还能福至心灵，在不确定的时间限制内，按费用高低依次排列好待做的项目表。

    墙角的晶石亮着昏昏黄的光，浅粉色的壁纸包围着两张米白色的洗头床，被除去外衣裤的女孩儿仰躺在紫色的垫巾上，一双莹白的手，交叠在灰色的薄毯上。

    首先是芳疗。

    手悬于面部上方，带来黑醋栗和檀香的前调，每过五次呼吸，指尖便缓慢寸进。另有柱香薰蜡烛隐在一众干莲蓬干油松的装饰品之中，火焰跳动间，弥漫着雪松、琥珀和梦檀木的芬芳。

    难得的安宁。

    内外耳清洁时，隔几分钟她就要看看女孩儿的眼睛，确保酥痒感并没有扰人清梦后，才敢放开动作，适当地多施几分力。化妆棉巾左右手各一，蘸水打湿后沿着下巴一路向上，略过唇周，拂过面颊，在肉嘟嘟的鼻子周边打转后，直达微皱的眉头。洁面摩丝丰富绵密的泡沫不断挤压破裂，细弱的滋啦声响在耳畔，莫名让她想起过年时玩儿的仙女烟花棒。

    许是被每天的员工培训洗脑了吧，她哂笑，年前旺季的暖冬优惠什么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些特殊节日的物品不是吗？

    星空一样的魔法棒，最好燃烧在寂寂的雪夜里。一如泡沫，消失在这张圆润白皙的脸蛋儿上。

    鼻尖下那颗小小的痣，想来就是烟花燃尽后的灰烬了？

    那么脸颊旁，颜色几乎与头发一模一样的小雀斑呢？

    隔帘突然被掀起，她眯起眼睛，店长悄然靠近她，耳语几句后又出去了。

    牛角质地的拨筋棒左右按压，疏通着头部的四条主要经络。梳理滞涩的结节时难免会带来轻微的痛意，透明质酸的面膜下，她刚刚推开的眉心复又皱起。

    肯定晚睡了。

    通过绷胀的头皮，她合理推测。

    为了避免水花飞溅，手上的动作不得不轻了又轻。打开的花洒紧贴头皮，左手掌心向下，虚虚推着右手背满头逡巡，草本植萃的洗发液起了沫，先是细软的发丝，再打着圈儿地清洁发根，如此重复两遍后，黄铜色的环形水管推起，二三十股柔和的水流潺潺落在发际线，与此同时多头按摩器从上至下刮痧，圆润的梳齿浸在汤汤水水里，实在让人舒欣。

    冲、刷、淋、泡、敷、熏蒸……

    热风呼呼，润发的玫瑰精油散在发丝上，香气不断被吹散，私密的小房间外，一缕残香缓缓爬上待客区的桌脚，随着伯爵红茶的热气，盘旋在茶桌一旁的月牙椅上。

    除了一个白色的包装纸袋，椅背上还搭着一件蓝里白面儿的短款羽绒服。

    啊，是情侣装呢～

    年轻漂亮的女店员们心照不宣，嘴巴咀嚼着工作餐，眉眼却来来去去的，打着八卦官司。

    嘉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事物都浑然不晓，她的项目也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全部做完了。服务她的技师小姐姐站在门口，轻柔地掀开帘子一角，女孩儿还在沉睡。

    那个低着头玩儿手机的美少年已经等了将近四个小时，看样子还要继续等下去。

    “上次也是这样吗？”

    南烨把包装袋换到右手，肘弯里还夹着两件外套，女孩儿走在他身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副似醒未醒的迷糊模样。

    “什么？”

    嘉行拭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泪水，声线都被泡软了。

    “期末的复习资料，”南烨提醒道。

    两人之间再没有物品遮挡，心情莫名开朗，南烨打量着两侧的商铺，几步路后突然驻足，伸手够向左前方，“要不要喝奶茶？”

    嘉行脑子还在回档，肩膀突然被扣住，回头看见男生冲旁边的饮品店笑，一双黑眼睛蓦地被点了两把火，融开的冰一样亮晶晶的放着光，纤巧的下巴点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不行，喝了晚上肯定睡不着。”

    南烨摩挲着手指，偷偷的斜眼看她披在肩上的头发，光亮浓密，像一股流淌着蜂蜜的小瀑布，她摸摸肚子，鼻子又忍不住朝店里嗅，嘴巴嘟囔着什么‘蜜桃乌龙’，唇红齿白的莫名生出一种甜味儿，南烨学她，入鼻却是玫瑰的香，不由嗨了一声，“那就点一杯，只给你分一口。”

    上道！

    小脑袋凑到电子点餐屏前，顺着打头一行一行往下看。

    低脂茗茶？没兴趣。

    冷泡韵香？没滋味。

    当季限定？似乎还可以。

    芝士松露可可？

    “我记得你上次点的是这个，”南烨指着波波家族那一栏，问她。

    嘉行看过去，两人的手指只隔了三四公分，盯着男生干净修长的指甲，她倒是想起了最开始问她的问题，“上次是通宵嘛，所以得喝点提神的，那天我回去也睡了大半天，没什么问题。”

    南烨也注意到那只收回去的手了，手掌不长也不窄，指头尖尖的，指节隐在肉里，手背倒是丰润白嫩。他不觉得自己的眼睛也一并追着手去了，视线从深蓝色的校裤、米白色的冲锋衣上一扫而过，直至对上那双疑惑的黑眼瞳，才后知后觉感到失礼。

    “嘿！发什么呆呢？我说我后悔了要喝果茶，你想好点什么了吗？”

    “我和你一样。”南烨回过神来说。

    “两杯多肉车厘，不另外加糖，去冰谢谢！”

    嘉行转头去校服口袋里找卡，南烨躲了一下，直接掏出手机结了账，“请你。”

    “请你～”嘉行学他说话，末了撇撇嘴角，“头疗也请是吧？”

    南烨笑着不说话。

    “无功不受禄，晚上还你。”嘉行懒得掰扯。

    冬二九，北方的天黑得很早。

    中控台上的时间显示着五点刚过，车窗外的暮色已然晦暗，寒风代替了晚霞，天空是一整个的阴沉。

    今天是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