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的街道上,路人还沉浸在被窝暖意中未醒过神来。口中呼出的白气也转眼便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忽听狼嚎,惊得众人瞌睡虫全跑光,连最后一丝睡意也被吓得无影无踪。
“哎呦,我滴亲哥哎~你怎么就撇下妹妹一个人走了啊~”罗桃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硬邦邦的土路上,哭声惊天地、泣鬼神,尾音拖得老长,还带着颤巍巍的哭腔。
她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偷偷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这招果然奏效,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有几个心软的大娘已经掏出手帕擦眼角。
罗桃见状,立刻提高音量,即兴编起了哭丧歌:“哥哥你走得太突然——留下妹妹受饥寒——黄泉路上慢些走——等妹给你烧纸钱——”
周小五直挺挺地躺在罗桃面前,脸上盖着块破布,活像具刚断气的尸体。
偏生这时候鼻尖痒得厉害,像有蚂蚁在爬。刚想抬手,就听见罗桃压低声音警告:“别动,让人发现可是要被追着打的。”
“桃桃...”周小五憋得声音都变了调,忆起往事,心怀愧疚,“其实你没中毒...”
“我知道啊~”罗桃拖长声调应着,突然瞅见绸缎庄的掌柜正往这边张望,立刻一个猛子扑在周小五身上:“别说话,有人来了!”
猝不及防间,周小五被砸个正着,心头顿时悸动不止。他觉得压在身上的罗桃似有千斤。重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可怜见的...”绸缎庄掌柜果然踱过来,往碗里丢了几个铜板。
在熙攘的人群中,温延和王悦薇目瞪口呆瞧着罗桃忽悠人。
温延嘴角忍不住的抽了抽,感叹道:“真是个人才。”
瞅见几个挎着菜篮的大娘更是直接放窝头在碗边。
罗桃的哭声顿时拔高八度,带着唱戏的腔调:“多谢恩人雪中炭——。”
然而,她最后一个字还没唱完,音调就卡在了喉咙里。她眯着泪眼,往街角一瞥。发现七八个乞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
领头的人拄着根枣木棍,就是昨天被周小五撵出去的乞丐。
“要命!”罗桃心知不妙,拍打着周小五:“别装了,快跑!有人寻仇!”
即刻,她麻利地卷起地上的破布包袱。拽着看热闹的王悦薇和瑞王就开始夺命狂奔。
听到罗桃的话,周小五迅速掀开遮脸的破布,扭头朝街角望去,他如同鲤鱼打挺一般跃起,拔腿就去追赶罗桃。
虽然他功夫不差,但也不至于为件小事,伤人性命。何况,他们现在低调为主。
“诈尸啦!”街上一声尖叫炸开了锅。
那些寻仇的乞丐,见罗桃他们要开溜,立刻去追。霎时之间,整条街道乱成一团,鸡飞狗跳,喧嚣不已。
四人借着混乱冲出重围,躲到一处墙角直喘粗气。对视之间,瞧见彼此的凄惨狼狈,不禁幸灾乐祸,笑声一片。
离开云阳城后,罗桃她们随着流民一路向北。起初队伍浩浩荡荡,可越往北走,同行的人就越少。
北方除去京城,多是苦寒之地,庄稼一年只得一季收成。尤其是她们要去的寒州地界,听说冬日里的积雪能活埋人,更别提在这荒芜之地讨生活了。
赶路的第三十七天,四人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宜川地界。距离寒州还有四百余里,沿途的村落却越来越稀疏。
罗桃拄着捡来的树枝当拐杖,眼前直冒金星;王悦薇和温延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叼着枯黄的狗尾巴草的周小五,扎紧一圈圈腰带,苦中作乐,在前方领路。
“桃子!前面有村子!”他突然激动地回头喊道。
燃起希望的四人踉踉跄跄走到村口。
眼前出现一棵歪斜的老柳树,干枯的枝条正在风中无力地摆动,倒映着这个荒凉的村子。
柳树下横着一块被岁月侵蚀的界石,赫然刻着“柳村”二字。
担那染色字体的红漆早已褪色,只在石缝凹陷处还残留着些许暗红的痕迹。
不多时,村里的负责人就来与瑞王交涉。
罗桃站在一旁,心中有些无聊。目光不由自主的界石吸引,她拽了拽王悦薇的衣袖问道:“姐姐,石头上写的什么?”
王悦薇凝目细看,却抿唇摇头。
“啧啧,”蓄着山羊胡的里正不知何时凑近,眼中精光闪烁,说道:“小丫头,心不诚啊。”
瑞王一个箭步上前,将罗桃护在身后,拱手道:“舍妹年幼失怙,礼数不周,还望里正海涵。”
里正轻哼一声,无意再与个孩子计较,捋着胡须继续盘问。
清楚自己添了麻烦,罗桃缩着脖子再不敢出声,活似只受惊的鹌鹑。
瑞王对里正继续打哈哈,言语间尽是奉承之词。直把那里正哄得眉开眼笑,胡须都翘了起来。
活了九年,今日,罗桃算是长见识了。
她从未想过,上下嘴皮翻动,就能换来一间茅屋来安身。心下对瑞王也是佩服不已。
佩服之余,又涌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虽然她自认为与瑞王的关系在此刻是平等的。但每每面对他们时,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还是会萦绕心头。
天鹅与土鸭能没区别吗?
里正提供的栖身之地是一座茅屋,里面黄土路早已不复平整,留下不少坑洼的土坑,一眼就能瞧出来,这是野草刚长出来,就被村民连根拔起的景象。
半人高的院墙塌了大半,残存的墙垣上布满裂痕,泥土松散地堆叠着。风掀起地黄土,发出迷眼的土尘。
罗桃抱着膝盖坐在残破的门槛上,木门槛缺了好几块,硌得她生疼。她望着眼前落败的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余粮所剩无几,顶多再撑个三五日。
瑞王掩好门前的众多土坑,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转头看见罗桃愁眉不展的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
“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他走到罗桃身边坐下,“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说着,汗珠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滚落,“啪嗒”砸在干裂的黄土上。
罗桃诧异地抬头。这一路走来,瑞王身上的骄矜之气随着艰难的旅途磋磨殆尽。他仿佛真的是逃荒的流民,唯有剩下对生存的渴望。
“我以为...你会嫌我没用。”罗桃低着头,小声嘟囔。
瑞王闻言,转头望向湛蓝无云的天空,轻声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吗?”
罗桃一听,急忙抬起头,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可没这样说”。
“桃桃,你为什么要惧我呢?我自认为没对你说过做过任何过分之事?”瑞王不解地问道。
罗桃哑然。是啊,为何这般畏惧瑞王?或许...是本能吧。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总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罗桃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瑞王也不再追问。只是想起王悦薇交代的任务,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个秘密,我叫温延。”
罗桃眨着黝黑的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在问:名字也是秘密?
“朽木不可雕也。”温延料撂下这句话,气呼呼地去找屋里的王悦薇诉说罗桃的蠢笨。
温延甩袖而去后,罗桃仍呆坐在门槛上,望着渐暗的天色出神。满心的骄傲被三人击得粉碎,原以为自己是他们仰仗的救世主。
可如今这念头却如沙塔般坍塌。她除了讨饭时能抹开脸面,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夕阳渐渐西沉,将半边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色。
“我回来啦!”周小五抱着一大捆枯枝,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他脸上永远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却莫名让罗桃心头一暖。
“你可算回来了”!罗桃跳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都不带我一起去..."
周小五放下柴火,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难得正经道:“外头不太平。你跟着姐姐,我才放心。”
罗桃鼻子一酸。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知道王悦薇和周小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她。就连方才温延那番别扭的话,也是受王悦薇嘱咐。
暮色渐浓,晚风拂过,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