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皓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草棚中燃烧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为这寒夜增添了一丝暖意。
城墙下,几个原住民鼻青脸肿地蹲在那里,目光时不时朝草棚这边张望。
王悦薇遥望着他们,眉头微蹙,语气迟疑:“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罗桃扬起下巴,神态活像只翘着尾巴的大公鸡,得意道:“没什么不好的。在我来云阳城的路上,他们可没少欺负我。如今这就是他们活该。”
周小五一听罗桃曾被欺负,顿时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我去教训他们一顿!”
“不许多生事端。”瑞王伸手拦住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周小五面露不甘,但当目光触及瑞王那深邃的眼眸时,心中一凛,自然不敢违抗,只得强压下怒气,气呼呼地坐在一角生闷气。
燃烧热烈的火堆旁,瑞王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桃桃,你的家在哪里?”
罗桃的得意顷刻间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
忆起往昔,她失神地低下头颅,手中的木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
“我家在莱山县的罗家村。战事爆发后,家人被蛮人杀害……为了活命,我只能四处流浪。”她的声音低沉又沙哑,慢慢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王悦薇目睹罗桃失落的模样,心中不由叹息这世间诸多悲哀,随即轻轻拍了拍罗桃的手,以示安慰。
在王悦薇的安抚下,罗桃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瞳色,仿佛穿透了夜色,直接锁定了对面的瑞王。她的话语间满是试探与笃定:“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吧?”
瑞王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何以见得?”
罗桃抿了抿唇,目光扫过瑞王一行人,语气肯定:“口音。而且,即使你们扮作乞丐,但举手投足之间,还是与我不一样。”
闻言,瑞王笑了,同时眼中还流露出毫不掩饰不赞许:“你倒是观察细致”。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懂得这么多?”周小五的语气中满是心疼与不解。
罗桃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我一路颠沛流离,饱尝欺凌,历尽人性……。”
王悦薇听得心中一阵酸楚,她轻轻地抚过罗桃的发顶,动作温柔充满怜爱。
随后,她将罗桃紧紧拥入怀中,柔声细语中,她许下了承诺:“桃桃,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罗桃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肩膀在王悦薇温柔的怀抱里细细地颤抖,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篝火摇曳的光芒映照在女孩单薄而瘦弱的身影上,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跳动的光影。
她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纤细与脆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轻轻吹散。
然而,就在这柔和而略带凄美的画面中,瑞王却捕捉到了罗桃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感受到罗桃的脆弱与无助,王悦薇的心怜惜不已,她凝视着这个多次帮助她们的小姑娘。
“桃桃,今日你我结为姐妹,可好?”王悦薇的语气坚定而充满感激,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深处流淌而出。
罗桃扯起嘴角,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但那微笑中携带着无尽的刻意。她应声干脆道:“好。”
见此,周小五紧跟其后,语气诚挚:“我们一起。”
月光透过草棚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三人的脸上,为这简陋的仪式增添了几分神圣与庄严。
尽管他们衣衫褴褛,但神情却异常肃穆,满怀敬意地跪在正南方关公的方向。
“我王悦薇。”
“我罗桃。”
“我周青彦。”
“今日在此结为异姓亲人,”三人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刻入了彼此血脉,永不磨灭。“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瑞王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变化,神色不动。
他既未展现出丝毫赞同的神色,也未流露出任何阻止的意图。他的沉默宛若一层神秘的面纱,使人难以窥探其内心的真实意图。
当誓言的余温尚未散去之时。
王悦薇心有所动,在贴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一件衣物,温情道:“天气寒冷,我见你身上御寒衣物单薄,便与公子匀出身上的布料,为你制成的衣物,针线不好,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罗桃欢欣雀跃地接过衣服,在身上比划,发现尺寸正好与自己身量相符。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姐姐,也谢谢公子。”
自从春娘去世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缝制衣裳,罗桃心里别提多暖和了。
瑞王瞧着罗桃欢喜的样子,心中竟泛起一丝酸意。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王悦薇身旁,似是撒娇道:“悦薇,我的呢?”
王悦薇羞红了脸颊,宛如熟透的桃子,轻声嗔道:“殿下,怎会与小孩吃醋?”
“小孩”?瑞王险些没维持住一贯的冷脸。就罗桃那花花肠子,哪里像个小孩?
罗桃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早已将王悦薇与瑞王之间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便故意挑了个不合时宜的时机开口问道:“公子,我们下一步去哪?”
瑞王被罗桃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有些不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果真是又精又坏。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说道:“我们两日后就离开,按照来时的方向回去。”
“公子。”周小五很是诧异:“我们不是取灯下黑的意思,躲在定远城的玉龙州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瑞王冷笑一声,眼神中露出警觉:“此番出行,我们恐怕是被人算计了。”
“什么?”周小五与王悦薇倒吸一口凉气。
瑞王继续说道:“起初,我被方宇书信中的投诚之意迷惑了心智。如今沦落至此,思绪贯通,方宇背后恐是有人指使,不然依他那老狐狸的性格……”。
周小五与王悦薇对视一眼,对方宇背后之人感到惊恐。
以方宇如今的权势地位,在朝廷中早已不用依附于任何官宦。那能让方宇做事的人屈指可数。
罗桃无意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想着如何帮助他们能活着回家。
倍感无聊的她,借着微弱的火光,依稀能分辨出瑞王的面部肌肉变化。她觉得瑞王的笑怪渗人的。
“你说,对不对,桃桃?”瑞王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未及时收回,两人目光就这样在空气中碰撞。
目光交汇的刹那,罗桃头皮一阵发麻,心里直呼公子此刻的神情太可怕了。她怯生生地应和道:“是,就是,方宇实在太不要脸了……”
骂着骂着,罗桃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方宇、定远城、灯下黑……这些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定远将军方宇。”罗桃不自觉地喊出了声。
对面三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想。
罗桃背后顿时生出一身冷汗,心里忐忑不安:这个公子,会不会灭我的口啊?
似乎是看穿了罗桃的恐惧,瑞王嘴角勾起恶趣味的笑容,但随后又摇了摇头,表示她不必过于担心。
罗桃见状,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缩了缩脖子,悄悄地躲到了王悦薇身后。
“公子,你别吓桃桃,她胆子小。”王悦薇出声维护罗桃。
“噗嗤~哈哈。”周小五捂着肚子,嘲笑罗桃,“桃子,你……哈哈。”
瑞王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和煦回道:“我哪有吓她,悦薇莫要冤枉我。”
直到听到周小五的笑声,罗桃才反应过来,瑞王在戏弄她。心道:这“公子”可谓真是睚眦必报,比罗二婶的心眼还小。
收拾完罗桃后,瑞王心情显得格外愉悦。
他笑吟吟地转向周小五问道:“小五,你身上不是携带着吴玉丹吗?不妨将其售出,这样我们也不至于手头如此拮据。”
周小五立刻看向罗桃,目光如炬,充满了质询。
罗桃硬着头皮,小声解释道:“我卖小五哥哥的衣服时,顺便把药给卖了。”
“卖了多少钱?”王悦薇满怀希望地问道。
“一吊钱。”罗桃底气不足地回答。
众人顿时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奈的气息。
周小五忍不住扶额,低声叹道:“看来我们迟早会饿死。”
瑞王问道:“钱呢?”
罗桃这次底气十足,挺直了腰板:“在平泰州,给你和姐姐赎身了。”
夜露深重,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打更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精神高度紧张的瑞王,在深夜睁开了眼睛。这回程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对这个大烨朝深感失望。
满地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其凄惨之状,让人为之震颤,但却未能触动到一位官员的良知。
他本以为大烨朝虽历经战乱,但朝廷的根基尚在,百姓的生活虽艰难,却仍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他明白,大烨朝的腐朽早在根子上就烂透了。
他想要的改变,他想要建立一个清廉高效的官僚体系,让每一个官员都能真正为百姓谋福祉。他想要推行新政,减轻赋税,恢复生产,让天下人们有田可耕,有饭可吃,有家可归。
想到这里,瑞王的目光坚定不移。他深知,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但纵使付出所有,他也要做到这一宏愿。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罗桃看到周围的人都已熟睡,便悄悄起身,走出了草棚。
她顶着寒风,轻轻脱下身上的麻衣,迅速换上了王悦薇为她缝制的布衣。
腹部的伤口依旧在作痛,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它却始终未曾愈合。
罗桃不敢拆开布条查看,所以在疼痛难忍时,只好偷偷吃一颗吴玉丹缓解。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星光稀疏,月色朦胧。罗桃低声喃喃:“我能活到公子归家吗?”
草棚里的瑞王见到罗桃离开,并没惊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更何况是聪明人。
罗桃仅凭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挑起小五的怒火,又在示弱之间得到悦薇的承诺。如此心智与手段,若加以好好培养,定不失为一把好刀。